顾锡东的眼睛清清亮亮的,坦坦荡荡地望着她,似乎从他口中讲出来的是旁人的悲惨人生,而非他的一样。
他的语气越是平静,无谓,她心口处的疼痛就越清晰,越深刻。
她一直认为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悲惨的人,却没想到和他比起来,她的不幸,根本不值得一提。
她的父母离婚了,但至少都健康的活着;她从象牙塔上摔下来,但却有家人扶持,有沙拉阿姨相助,她和妈妈至少还能生活下去;在那个噩梦般的日子来临之前,她至少享受过父母的疼爱,品尝过幸福的滋味。
可他呢……
除了原生家庭带来的伤痛,就是一次次折磨得他发疯发狂的病痛。
他都这样了,却还在满世界找她,想尽一切办法救她……
顾锡东见她沉默,脸色也不对劲,以为他刚才说的话吓到她了。
也难怪她会这样,像他这样不堪的过往,任谁听了都会受到刺激吧。
他不由得苦笑,正要出声安慰,搁在膝头的手却忽然感到一阵暖意。
他愣了愣,缓缓低头,看着盖在他手背上那白皙的小手。
她偏着头,眼睛闪闪亮亮地望着他,“你别难过,除了爷爷,你还有我们啊。”
他看着她,手上的暖意渐渐蔓延到心底。
“你不难受了?”
她想了想,“还有点。但好多了。”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好了吗?”
她眨眨眼睛,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反手攥着她温热的手心,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说:“因为我不愿意看到你步我后尘,经历我所经受的痛苦,所以我才会一直关注你,帮你。明白了吗?”
她震惊之余萌生一丝久违的暖意,心里那股子要死要活的劲头儿顿时像拨云见日一般迅速消散开来……
“咕噜噜……咕噜……”静夜里,她腹中传来的声响显得格外突兀。
他歪着头,看着神色窘迫,眼神躲闪的南北,嘴角微微上扬。
他松开她的手,从披在她身上的外套衣兜里掏出一个细长的东西。
剥开包装纸,递给她。
她愣了下,睁大乌黑的眼睛看着他。
“巧克力。是你喜欢吃的牌子。”他的眼波里荡漾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巧克力。德芙。
她想起之前有次拒绝他递来的矿泉水,还恶意嘲笑他买的都是杂牌子。
她惭愧地低下头,脸皮涌上一阵烫热的感觉。
“对不起啊,以前那么说你。”现在回头再看,那时的她被偏见和愤怒蒙蔽双眼和理智,对他做过很多不可原谅的错事。
他笑了笑,把巧克力放在她手上,“吃吧。”
她实在是饿极了,顾不得什么形象,低头吃了起来。
他抬起头,望着苍蓝色的夜空。西边的天上悬挂着一颗又大又亮的星子。一闪一闪,像是对他眨着眼睛。风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亮穿过一片厚厚的云层,重又照着大地。
嘴唇上忽然多了个东西,他讶然低头,却看到她清澈明亮的眼睛里蕴含着融融笑意,正举着一块巧克力放在他的嘴边。
“你也吃。”
“不用……”
“用。因为你的肚子也叫了。”
他默了默,张开嘴,含住那块巧克力。
她冲他甜甜一笑。
她笑起来真好看。明澈的眼睛微微弯着,鼻子一耸一耸,粉色的嘴唇如花瓣一般张开,露出里面白莹莹的小虎牙。
他心神一荡,轻轻攥住手指。
嘴里的巧克力又滑又甜,就像此刻他内心的感觉,甜美,满足,简单,平静。她可能从未意识到,她暖暖的笑容,就是能够治愈他精神顽疾的一剂良药……
现在,有人心生恶念,不仅躲在暗处诋毁她,中伤她,甚至还处心积虑的想要毁掉她。他绝不允许再发生这样的事,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夺走她纯净天真的笑靥……
那个人……
他微微眯起眼睛,眼中掠过一道刀锋般凌厉的寒芒。
凌晨时分。
人民医院急诊中心2号留观室刚刚走了一个病人,护士冲着走廊上的加床大声喊道:“南燕!南燕在不在?”
“在!在呢!”江天浩举起手,指着和别人共用一张加床的南燕,回应护士说。
“进来吧,里面空了一张病床。”护士指了指留观室。
江天浩一手搀扶着南燕,一手举着输液瓶,走进留观室。
明亮的灯光下,护士看到他,不由得瞪大眼睛,“江警官……”
江天浩笑了笑,“小胡是吧,刚看着就像你。”
胡护士打量着江天浩身边的女人,“这嫂子吧。”
“不是,她是我……”江天浩忽然不知道怎么说了。
还是南燕接过话,“我和他是……朋友。”
江天浩看看她,她勉强笑了笑。
胡护士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她推了推脸上的外科口罩,拖长口音,意味深长地说:“哦,是朋友啊。”
现在是朋友,将来可未必是什么了。
“躺这儿吧,南……”胡护士拿起输液牌看了看上面的名字,“南燕。”
南燕说了声谢谢,坐在床沿,脱了鞋,在江天浩的帮助下躺平身体。
江天浩把之前被人盖过的被子翻了个面,轻轻搭在南燕身上。
南燕低声说谢谢,他拍拍她的胳膊,让她合眼休息。
胡护士一边检查点滴流速,一边偷窥他们俩之间的小动作。看到江天浩直起身子,她压低声音问:“江警官,你今天休息啊。”
“请假了。”他说。
请假?
胡护士的眼里露出一丝惊讶。
从她调入急诊中心工作后,就隔三岔五地见到江天浩。他每次来中心都是在深夜,不是带着一身臭气的‘醉鬼’挂急诊,就是过来处理打架纠纷案件。印象里,他办事说话都特别有水平,再难搞的人到他手里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来。而且他还是个暖男,每次过来,都会给他们这些上夜班的医护带些可口的夜宵,或是帮他们干些安置病号,背病号的杂活。他们对他印象极好,但凡江警官过来,一路上总是招呼声不断。医院急诊工作忙,警察也不清闲,尤其是像他这样的工作狂,休假,请假已经成为奢望。
“你还舍得请假?”胡护士指指病床上的南燕,无声问:“是因为……她?”
江天浩摸摸鼻子,轻轻咳了一声。
胡护士忍着笑,在屋里转了一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