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燕去六局院附近的超市买东西。
自打离婚后,她就极少出门了。如非必要,她甚至不想迈出她睡觉的屋子。在家里,她不想看见阴阳怪气的贾晓惠,不想听南强像个妇人一样指桑骂槐的唠叨,更不想看到年迈的宋秀茹为了维护她忍气吞声的与儿子儿媳周旋。
其实,出了门,她同样无处可去。院子里的老邻居,老街坊,遇见了她就躲着走,去人多的地方她会主动戴上口罩,每每听到有人叫着与她相似的名字,她都会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飞快地逃跑。
她站在一列摆放着休闲食品的货架前。
薯片。
是她最喜欢的零食。
烧烤味、番茄味、麻辣味、青瓜味、奶油味……等等不同口味的薯片,她不仅全都吃过,而且还能说出各大品牌间薯片口感的差异。
譬如她眼前这包薯片要比下方另一个品牌的薯片口感更脆,更薄,后味儿也更清香……
“家齐,陪我玩游戏吧。”她捧着十几包薯片缠着沙发里正在研究菜谱的陈家齐。
“玩什么?”陈家齐把书放在一边。
“猜猜猜。”她笑嘻嘻地说。
陈家齐重新拿起书,“幼稚。”
她抢走陈家齐手里的书丢得远远的,跨坐在陈家齐的腿上,双手抱着他的脖子,耍赖说:“北北住校,你又不陪我,我在家多无聊啊。”
陈家齐托着她的大腿,把她朝怀里拽了拽,“那就玩个不幼稚的……”
她脸红,推搡着陈家齐,“哎呀……”
陈家齐笑。
她捧着陈家齐的脸,左右开弓亲了两下,“陪我玩一次嘛。”
陈家齐指指他的嘴唇。
她边笑边用食指挑起陈家齐的下颌,“帅哥,我要亲喽。”
陈家齐微微点头,趁她俯身轻吻的同时,把她压在身下,加深了这个吻。
‘猜猜猜’的游戏规则很简单,就是她蒙着眼睛去猜陈家齐手里的薯片是什么口味的。
她爱吃薯片,这些薯片也是陈家齐为她买回来的。
十轮过后,她全部猜中。
卸下眼罩,她看着瞠目结舌的陈家齐,洋洋自得地夸自己:“怎么样,你老婆厉害吧!”
陈家齐竖起大拇指,眼神带笑,“我听说有个职业叫感官评价员,需要评价员在密闭空间里观察食物外观,嗅闻食物,品尝食物味道,并据此填写相应的表格,以供企业开发新品。你的味觉和嗅觉这么发达,不做这行实在是可惜了。”
“免费的?可以随便吃?”还有这种职业,她感到意外。
想到那些她没吃过没见过的不同口味的薯片,她的舌下就开始分泌口水。
“不止是薯片,还有火锅,冰粉,湘菜,螺蛳粉,烧烤,海鲜……”陈家齐掰着手指,一样一样细数。
听到后面她觉摸着不对味儿,抬头看见陈家齐嘴角促狭的笑意,她哇哇大叫扑了上去,“陈家齐,你又耍我!”
“哈哈哈哈……吃货本性暴露无遗……”
“陈家齐——”
“往哪儿摸呢,嘿!南燕!”
“哈哈哈……”
“这是我们刚上的新品,汽水味道的薯片,现在买三赠一,你要不要买几包?”超市卖场的工作人员走过来介绍新品。
正沉浸在回忆里的南燕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的口罩,语气结巴地回应说:“不……不买……谢谢……”
她低着头脚步飞快地离开食品区,去日化洗护区拿了一盒牙膏,结账后走出超市。
超市旁边是一家自助银行,银行门口放着一台动物造型的投币摇摇椅。
有个不会走路的小男孩儿被他爷爷抱着朝座椅里放,小男孩兴奋得手舞足蹈,嘴里不停地吐着泡泡。
老爷子不知道从哪里投币,嘴里嘟哝着摸索着摇摇椅。
她停下来,帮老爷子把硬币塞进投币孔。
摇摇椅的音乐响起来,一前一后的摇晃着。
“谢谢,谢谢。”老爷子连声道谢。
她隔着口罩笑了笑,转身,推开自助银行的大门。
回程的路不长,她却走了很久,才看到六局院那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门。
她闭着眼睛也能穿过那道门洞,这里的每张脸,每声问候都熟悉得如同昨日。
进门就撞见住在隔壁单元的胡婶儿。
她拎着个脱了色的蓝色布兜,看样子要去买菜。
看到胡婶儿瞅她,她朝旁边让了让。
“燕儿?你是燕儿吧?”她戴着口罩,胡婶儿不大敢认。
她垂下眼睫,口中含混不清地应了句是,“胡婶儿,您去哪儿啊。”
“哎呀,你先别管我去哪儿,快回去看看你妈吧,你妈刚才和你许姨吵架,差点就打起来了。”胡婶儿指着南燕居住的楼房说。
许大嘴?
南燕心一沉,顾不上和胡婶儿多说,一路小跑回到家里。
家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妈——妈——”她把刚买的牙膏扔在鞋柜上,走进客厅。
宋秀茹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
听到喊声,宋秀茹慌忙擦了擦眼角,又拢了拢头发。
她转头时嘴角挂着笑,“回来了。都买啥了,让妈看看。”
南燕卸下口罩,走到宋秀茹身边,坐下来搂住宋秀茹的肩膀,“妈,你别装了,我都知道了。”
宋秀茹愣了愣,眼里一酸,有东西想从里面涌出来。
她吸了下鼻子,抚摸着南燕的脊背,说:“没事!没事啊,我就是和你许姨拌几句嘴,没啥大不了的。”
“妈……”宋秀茹的语气越是轻描淡写,事情就越大。
宋秀茹素来好强,爸爸去世以后,她老人家几乎没怎么掉过眼泪。可是为了她这个不孝女,年逾七旬的老母亲不仅处处忍气吞声,还为了维护她不惜同老友反目成仇。
这些天,她尽量装得自己很好,很平静,像个正常人一样与一家人同吃同睡,偶尔还会主动出去走走。她以为这样就会缓和家里的紧张气氛,让宋秀茹的日子好过一点,可没想到,她还是像从前一样,只会给这个家添乱,让妈妈伤心。
“对不起。”南燕流泪。
为人子女,她护不了妈妈周全,为人母,她更护不了北北。
身体里泛起一阵刺骨的寒冷,她忽然意识到,离开了陈家齐的南燕,什么都不是……
“妈,你上次跟我说的餐馆,还要人吗?”第二天早上,眼皮红肿的南燕趴着厨房门,询问正在煮粥的宋秀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