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真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低矮狭窄的屋子里。
这间屋子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床和靠墙放着的一口旧木箱子。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花色早就不再鲜艳,被洗成了灰扑扑的颜色。
正在打量四周,屋外突然有人敲门,一个中年女声叮嘱道:“阿真,赶紧换上新衣,再把头发好好梳一梳,然后出来陪你舅妈说说话。”
这声音充满了欢欣与雀跃,仿佛有什么喜事生了似的。
阿真原本站在屋子中间,闻言立刻走到门边,她没有开门,而隔着门板回道:“知道了。”
门外那人似乎满意了,脚步声渐渐远去。
阿真这才转过头看向屋内,发现被子旁边摆放着一套整齐的衣裙。之前她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衣裙让被子拢起的高度给挡住了,所以才没发现。
那是一套簇新的衣裳,粉衣绿裙,颜色十分鲜亮。用手一摸,触感柔软,是由精细料子做成的。衣襟和裙摆处还绣着精美的花纹,和这间简陋的屋子格格不入。
阿真低头瞧了瞧自己,她身上穿着一套灰扑扑的粗布衣裳,手肘和膝盖处打着几个小补丁,袖子和裤腿明显短了一截。再看看手,皮肤粗糙,掌心还有常年干活留下来的茧子。
想到门外那人提醒自己换上衣裳,阿真拿起新衣,在身前比划了一番,明显不合身。
她也懒得换了,干脆坐在床沿上,在脑海里呼唤自己的系统:【豆豆。】
一个小团子立刻蹦了出来,呈半透明状,看上去绵软弹滑,很像一颗汤圆。它没有五官,仅在大概是眼睛的位置处有两个黑点,像黑豆一样,所以阿真便唤它为豆豆。
豆豆:【宿主,我在。】
阿真:【剧情。】
【好嘞!】
城西是贫苦人家的集中地,这里房屋低矮,且大多都年久失修。路面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巷子窄得连马车都驶不进来。
陈有财一家就住在城西的杨柳巷,他有二女一儿,最小的儿子陈大志是家里的金疙瘩,重要程度不言而喻。阿真是老大,从三岁起就开始学着帮大人的忙了。
陈有财是个靠力气谋生的底层人,他的妻子陈王氏平时接些洗衣裳的活儿,赚些银钱帮补家用。
这个贫穷的家庭,却有一门富贵亲戚,也就是陈王氏的娘家嫂子。
王家当初穷得和陈家不相上下,王氏嫁进陈家也算门当户对了。她的亲哥哥王勇,因为长相出众,走狗屎运娶了个富贵妻子。只可惜嫂子王太太性情强硬又跋扈,把王勇拿捏得死死的,压根不许他接济这个穷妹妹半分。
尽管嫂子看不上自己,陈王氏依然不改初心,数十年如一日用自己的热脸去贴嫂子的冷屁|股。
功夫不负有心人,转机终于来了。
当她的大女儿嫁给嫂子的傻儿子以后,陈家靠着那一大笔聘礼,日子终于好起来了。他们从城西这个贫民窟搬了出来,住进更宽敞更好的地方,剩下的二女儿和小儿子也因为家境富裕,相继都有了好的结亲对象。
而他们的大女儿阿真,从嫁人后就源源不断地把自己的零花钱拿回娘家,供养娘家人,她自己却没落着好。也许是福薄的缘故,她几次怀孕都流产了,婆家人渐渐失了耐心,嫌弃她是个不会下蛋的无用鸡。
在长期的冷脸以及精神折磨下,她没有熬过22岁那年的冷天。
她的死,让娘家人失去了经济来源,但也不全然都是坏事。至少她的丈夫,也就是傻子表哥,因为受惊过度,脑子居然神奇地恢复了正常。
娘家人生怕以后没着落,一家子上门去闹,公婆看在一条人命的份上,况且儿子也因祸得福,于是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财。恢复正常后的表哥王吉昌,续娶了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还接管了家中的几间铺子。
王吉昌娇妻幼儿在怀,倒也没忘了前岳家,他把小舅子陈大志弄进自家的铺子做事,给他丰厚的月钱。
陈家人为了不失去这条金大腿,也不想让新表嫂介怀,免得她吹枕头风,于是齐齐忘记了埋在坟墓里的阿真,再也没有提起过她的名字。
……
阿真接收完记忆,把手里的新衣裳往床上随手一扔。
这套新衣是陈王氏从邻居家借来的,一会儿相看完毕,还得完好无损的给人家还回去。若是不小心勾坏了哪怕一条丝,只怕对方就会不依不饶。
杨柳巷住着的都是穷苦人家,这样一套精细衣裳可不是家家都有的。陈王氏为了让阿真在相看这一天能穿得体面一点,厚着脸皮去借了这套衣裳。
阿真没兴趣穿别人的衣服,更加没兴趣让外面坐着的王太太当自己的婆母。谁爱嫁谁嫁,反正她是不干的。
阿真就这么走了出去,陈王氏正在陪娘家嫂子王太太说话,不经意间发现今天的主角来了,还没来得及高兴,脸色瞬间就阴沉下来。
陈王氏几个大步快走到阿真面前,把她往外推,同时低声训道:“叫你换身衣裳,你怎么不听?穿成这样,不是成心让你舅妈看笑话吗?”
每个姑娘在相看的时候,都会尽力把自己打扮得好看一些,以求给对方留下好印象。谁会像阿真这么傻,穿着平时的补丁粗衣就出来见客了。
阿真躲开她的手,没有理会,径直跨过门槛进了屋,笑眯眯地同王太太打招呼:“舅妈,你来了。”
王太太的打扮和她的财产很相配,浑身富贵,金镯子和金戒指使她整个人仿佛在发光,照得这间寒酸的屋子亮堂堂的。
王太太闻言抬起头,高高在上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像是被她身上的破衣烂裳给刺痛了似的,飞快移开视线,然后淡淡的“嗯”了一声。
王太太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明知她今日过来相看,阿真却不好好收拾一番,穿得像个难民似的。这是没把她放在眼里,还是压根就没瞧上她儿子?
虽然她知道小姑子家的日子不好过,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在相看这日要叫女儿穿破衣出来见客的。
阿真进门的动作很快,陈王氏想拉却没拉住。眼见女儿已经在嫂子面前露了丑,她只能跟进来,笑着打圆场道:“这丫头,我给她准备了一套好衣裳的,刚才还特意提醒叫她换上,千万别失了礼。没想到这丫头节俭惯了,生怕糟蹋了好东西,硬是舍不得呢!”
说完,她又看向阿真,嗔怪道:“幸亏这是你亲舅妈,知道你的为人与品性。若换了旁人,只怕早就跟你计较了。”
王太太被这话一架,也就不好意思再摆脸色。而且细细一想,她儿子有些痴傻,如同孩童一般,只怕将来管束不住妻子。娶个纯朴节俭的,总好过奢侈铺张的,因为后者有很大的可能会哄着她儿子把家业都败光。
想到这,王太太就觉得很委屈。
她儿子样样都好,只是脑子略有些不足,只怪她当年怀孕的时候补得太过,足足两天两夜才生下来。就这么一点小缺陷,说亲竟如此艰难。她看上的,人家看不上她。愿意嫁进来的,她又嫌弃人家是贪图她家的富贵。
就这么高不成低不就的折腾了几年,她才不得不接受了丈夫的提议:与其娶个外面不熟的,还不如将就外甥女算了。
不管怎么说,阿真的品性有目共睹,从小就勤快能干,家里家外一把抓,性情柔顺,又很懂得照顾人。如果娶了她,就凭这一丝血缘关系,料想她和丈夫百年之后,儿子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顾。
这也是她今天愿意贵脚踏贱地的根本原因,一切都是为了儿子。
王太太安抚好自己的情绪,再次抬眼看向阿真。
一身破旧衣裳,肤色偏黄,且又有些粗糙,一看就是常年干活的人。再对比她身旁的妹妹阿玉,不仅生得白净细腻,身上还穿着一套细棉布衣裙,花色也鲜亮,浑身上下没有半个补丁。
这么一看,感觉不像一家人。
阿真察觉到王太太的视线在姐妹间来回打了一个转,便笑着说道:“舅妈,你别听我娘瞎说。我哪里是舍不得,只是那衣裳是从别人家借来的,我粗手笨脚的,万一穿坏了那可赔不起,因此才不敢穿。”
粗手笨脚?王太太心里顿时打了个突。
她挑儿媳妇最紧要的一点就是能伺候好儿子。在她家里,粗手笨脚的下人都不配到儿子身边近身伺候。这么一看,阿真身上倒是有些不足的。
阿真仿佛没看见她惊疑的神色,继续说道:“这世上,谁不喜欢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且又有奴仆伺候呢?我也不例外。这些年,我就亏在是家里的老大,肩上担子重,有好吃的又或者是新衣裳,都要先让着下面的弟弟妹妹。我一直盼啊盼啊,就等着成亲后过过好日子呢,一定要把前些年吃过的亏都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