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离别时

荒木空世死去时,这个异空间并没有动静,洞穴墙壁上刻着的字不过是又一重让他们陷入绝望的陷阱而已。

荒木空世的死亡证实了这一点,让众人再次陷入了绝望之中。

织田作之助浑身紧绷,他此刻的大脑里已经不再关注异空间与自己的未来,怒火安静而热烈地燃烧在了他蓝色的眼瞳之中:“放开他!!”

陀思妥耶夫斯基自然没有把织田作之助放在眼里,强大一点的异能者在之前的大逃杀中要么内耗掉了,要么便是受了伤,剩下的这群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把他们扔在【神隐】里面自生自灭即可。

陀思妥耶夫斯基漠然地无视掉了试图挣扎起虚弱的身体把自己怀中的黑发少年夺走的织田作之助,他已经打开了【神隐】内部的阵心,马上就会带着荒木空世的身体一起离开这个空间。

只是在风景摇曳散落成光点时,从天空传来了一阵刺耳锐利的声音,仿佛什么被打破一般的响声破空划过,陀思妥耶夫斯基微惊,目光有一瞬间的移开,而早已暗中蓄积力量的织田作之助趁此机会单膝点地,身型宛如猎豹一般跳了起来,抓住荒木空世垂落在半空中的手腕,随后利用身体的重力将荒木空世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怀中给夺了回来!

织田作之助将荒木空世紧紧扣在怀中,与此同时他们所在的洞穴宛如破碎的玻璃一样碎开,山洞仿佛被橡皮擦极快地擦干净一样消失了,随后消失的便是无边无际的粉色桃林,当一切的颜色全部消失后,轻微的失重感传来,下一秒属于城市冰冷的钢筋水泥景色便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这一切都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的,这也导致了这些人过了好一会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从那个可怕的异空间里回到了现实里!

有人欢呼、有人雀跃、有人哭泣、有人悲号,而太宰治的脚步越来越快,他的目的很明确,便是查看荒木空世的状况。

“医疗班在哪里!?”他的声音嘶哑怒吼着,几乎是跪倒在荒木空世的身前,他双手从未如此剧烈地颤抖过,甚至太宰治要花费全身的力气才能稳住自己晃动的视线。

织田作之助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眼前陌生的鸢发青年大概就是荒木空世的亲朋好友,他沉默地松开了自己紧扣着的双手,任由对方空白着表情将荒木空世接了过去。

这个鸢发青年恐怕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根本不愿接受这个真相。

太宰治握住了荒木空世的手,咬紧牙关,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话语:“你会没事的,对吧?你很强的,是绝对不会有事的对吧……”

“他已经死了哦。”

陀思妥耶夫斯基平静的话语打断了太宰治的自欺欺人。

“我亲自下手的,在匕首刺进去的瞬间,应该就已经刺破了他的心脏——再强大的异能者,也不可能在失去心脏的情况下存活。”

太宰治闭上了嘴,他没有被绷带蒙住的那只眼睛宛如燃烧着地狱火焰一般,要将所有的光芒都吞噬殆尽,没有更多的言语,他从风衣口袋中掏出了枪支,毫不犹豫地对准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径直打空了子弹!

陀思妥耶夫斯基并没有躲开,他的目光落在荒木空世宛如熟睡一般的脸庞上,最后他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我会回来将他带走的。”

在这句话音落地,与打空的子弹一同消失的,还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身影。

果戈里来不及喘口气,便再次拽着陀思妥耶夫斯基使出异能力反复几次后,才终于甩脱仿佛不要钱一样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的子弹,来到了安全地带。

他没有形象的坐在地上,顾不得地上的灰尘弄脏自己的白色斗篷,果戈里平复着自己略微急促的呼吸,看向了心情不知为何格外好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虽然在之前与中原中也的缠斗之中毫不犹豫选择了扔掉【神隐】跑路,但是在暗处观望到【神隐】居然被破解,而且包括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内的所有幸存者全都跑了出来,果戈里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帮一把被围困住的小伙伴。

“记得给我打钱啊,今天可真是累死我了。”

果戈里摸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挑眉看向了陀思妥耶夫斯基。

果戈里没问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神隐】中发生了什么,但看到荒木空世一动不动的身体后,也不需要再问更多的了。

果戈里能够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成为同伴,从某种意义上便是因为只有他们能够互相理解彼此,陀思妥耶夫斯基理解果戈里想要的完全自由,而果戈里也能理解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一系列行动中的真意。

“已经给你的账上打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丢下这么一句,看着手掌中已经干涸的残留血迹,笑容依然挂在他的脸上。

“这么干脆地下手,真的不会心痛吗?”

果戈里收到了转账的邮件,看也没看那上面显现出来的一连串零的数字,他看着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么问道。

“我现在很心痛,仿佛被千万只蚂蚁啃咬着心脏和血肉一样,恨不得把胸膛里这颗跳动着的脏器掏出来远远地扔掉,这样我就能免于遭受这般的苦痛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淡淡道。

“但我甘之如饴,并且这份爱意终于有了着落。”

那双沉沉的紫色双眸看向了果戈里,果戈里听见自己的伙伴带着轻笑问他:“如果是你的话,也会这么做的。”

果戈里没有回答,但是从他的沉默之中,已经可以知道他的回答了。

果戈里并不喜欢杀人,也不喜欢虐杀,如果他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而喜欢的人却心中无他……

哪怕再怎么痛苦,再怎么悲伤,果戈里或许、不,应该是肯定也会做出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样的选择。

他不必担心自己的爱意会没有归处,不必担心自己的爱意被弃之敝履,不必担心自己的爱意被忽略无视,他将自己的浓烈的爱意存放在死人身上,从此爱情永恒。

“唯有死亡是永恒的。”

果戈里喃喃自语着。

太宰治看到了果戈里将陀思妥耶夫斯基救走,他冷酷地下达命令:“将这里所有人都收押起来审讯情报,其他的人去追捕那两个逃走的异能者——不论生死。”

“是!”

一部分港口黑手党成员留在原地,将那些才出虎口又落狼窟的人带走,另一部分成员跟着中原中也,与在城市里搜寻着情报的中岛敦、泉镜花等异能者一同前往这附近搜寻果戈里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下落。

【神之眼】毕竟只能用于户外与装载了摄像头的公司,倘若果戈里与陀思妥耶夫斯基躲在了【神之眼】的监测范围外,他们要搜寻到下落的几率会变得很小。

陀思妥耶夫斯基不会留下这样的漏洞,太宰治在发出这个命令时,其实已经预料到了这不过是无用之功。

如果是原本理智的他,应当会干脆利落地唤回自己的部下,然后潜伏起来,等待着陀思妥耶夫斯基放松警惕的那一刻再展开包围网,而不是如同现在这样,让部下大动干戈,给敌人搜集情报的机会。

理智在叫嚣着自己应该立刻冷静下来,但是太宰治的身体却根本不想动弹,他抱住了荒木空世冰冷的身体,只觉得这份冰冷一并传到了自己的身上,要将自己彻底淹没在绝望的海啸之中。

织田作之助也被港口黑手党的成员带走了,他被带走前看了一眼身上笼罩着莫大悲伤的鸢发青年,垂下眼帘,表情苦涩地跟着穿着黑西装的男人们离开了这里。

港口黑手党的人对织田作之助倒是礼貌有加,给他进行治疗与护理,从他的口中询问出异空间里发生的一切后,虽然还是被关在了牢房里,但待遇还算不错,还包一日三餐。

织田作之助轻声叹息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脑海里回想起了那个时候,如果不是他的子弹已经全部用光了,或许在自己能动的时候,他会打破自己的誓言,向陀思妥耶夫斯基开枪。

这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为了救下被压制住的自己,以荒木空世的力量他根本不会被牵制,更不会被陀思妥耶夫斯基找到空隙背刺。

况且在那个危险的异空间里,荒木空世也救了他好几次——仔细算来,织田作之助欠荒木空世良多。

将他们带走的组织应当是港口黑手党,织田作之助曾经和港口黑手党的人或是合作、或是敌对过几次,港口黑手党是不会原谅伤害他们成员的敌人,织田作之助接下来恐怕不会好过。

但即便如此,织田作之助也不会在荒木空世的身上说谎,这是他的感激,也是他的自尊。

港口黑手党的医疗班还未抵达,太宰治坐在充满尘埃的废弃工地上,他看着面容宁静的荒木空世,恍惚回想起了自己初次见到荒木空世时,他也是宛如人偶一般的闭眼熟睡着,好似下一刻便会睁开那黑曜石般的双眼,用温柔的目光凝视着自己。

等等,说不定还有机会?

太宰治恍惚记起荒木空世本来就是书中人,既然如此,自己再用‘书页’将他救回来不就好了?

他慌忙地从贴身口袋里拿出了封面古旧的‘书本’,迅速翻到了空白的一页,笔尖颤抖着要写下能够让荒木空世死而复生的语句,然而这一次,不管他怎么写,手中握着的笔都无法在‘书页’上留下痕迹,仿佛这个足以改变现实的神器也无法让荒木空世再度醒来。

太宰治张了张嘴,喉咙里吐出了不成形的呜咽,他空茫睁大的右眼里溢出了一滴泪,那滴泪水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滑落,最终悄无声息地没入到了荒木空世的发梢里。

太宰治握着荒木空世的手,尽管体温已经冰凉,但是却依然柔软,太宰治的大脑在此刻宕机,明明思维里还闪过了无数必须得自己处理的事情,理智提醒他还得去工作,处理后续,但此时此刻,太宰治只想陪在荒木空世的身边。

鸢发的青年沉浸在莫大的悲痛之中,其他的成员不敢靠近他,只能远远地站在不远处,守护着他们的首领。

太宰治呆坐在原地,荒木空世躺在他的怀里,几乎让人怀疑他会这么一直坐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然而荒木空世似乎并不允许,因为他的身体逐渐的变得透明起来,原本凝视的身躯从脚底开始化为了无数的光点,那些光点大部分都融入到了太宰治的身体里,一小部分则向着已经变得暗沉的紫色天空飞去。

太宰治瞠大眼眸,他伸出手无力地去抓取着那些飞散的光点,想要挽留住它们,但是那些光点却透过了他的指缝与手掌,不顾他的挽留飘散而去。

荒木空世一如他出现那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港口黑手党的成员全部都背对着太宰治所在的地方,他们没有一个人回头,也不敢回头,只记得背后传来了一声极痛极悲的呜咽,随后归于沉寂。

良久之后,他们听到了自己的首领那冷冽的命令之声响起:“传令下去,全员返回总部。”

“是。”

他们低垂着头,看着首领走过他们的面前,最终那寂寥的脚步声消失在了轿车之上。

太宰治返回港口黑手党之后,没有留下悲伤的时间,他把提交上来的口供翻看了一边,那上面写着的内容让他的眼睛阴沉不定,而在一旁单膝跪地等待着首领批复的成员背后被冷汗给浸湿了。

所有人都发现了,他们的首领近来身上的气势越来越凌厉,并且做事风格也越来越狠厉了。

那些参与了胁迫荒木空世的人在港口黑手党的地牢里度过了很难忘的时间,但这并不是最难熬的,他们将会在余生之中,为自己的错误,不能再睡上一个好觉。

太宰治的处理很理智,也很冷静,有人脉有势力的人加以拉拢,无权无势的人则加以收买,利用将他们从异空间中救出的恩情做要挟,让港口黑手党攫取了不少好处。

“……”中岛敦做完汇报,他回头看了看紧闭着的首领办公室大门,随后迈开了沉重的步伐,离开了那个越来越阴森冷漠的地方。

自从荒木空世消失后,太宰治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除了必要的发布任务外,几乎不再见任何人了,就算偶尔露出的笑容,也都是冰冷得毫无温度。

中岛敦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预感,太宰治的一部分,在那一日已经随着荒木空世的消失而一并死去了,还活着的部分则背负着无法解脱的诅咒。

但他不知道要如何劝解太宰治,中岛敦甚至自己还背负着被自己杀掉的院长的诅咒,况且太宰治比他要聪慧敏锐那么多,想不开的话,又该如何劝阻?

最终,中岛敦数次张开的唇,也只能默默闭上。

织田作之助被港口黑手党放走的那一日,正是夕阳落山之时,他被放离的地点是人迹罕至的偏僻之地,所幸一旁就是河道,沿着河道顺流走,就能回到城市里了。

“嗯?”正是在这时,织田作之助看到了有黑影在河坡上出现,化身为锐利刀刃的黑色光芒向着他刺来。

织田作之助轻而易举地挡了下来,并且把袭击自己的人给制服住了——他捡到了一只凶暴却又饿得昏厥过去的病弱垂耳兔。

芥川龙之介已经出现,并且正准备通过武装侦探社的测试。

“要加快计划的速度了。”

太宰治闭上因为使用过度而发烫的眼睛,让已经有数日不曾好好休息过的大脑短暂地休憩了一会儿,随后又再度投入到了高速运转之中。

其实若是按照他的计划,荒木空世的存在本就是意料之外,眼下的这一切有条不紊地按照太宰治的计划发展着,这才是他原本计划的道路。

荒木空世只是一个意外,是乐曲之中不该出现的音符,是棋盘之上冒出来的第三方棋子,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这般扰乱着太宰治的心绪。

因为荒木空世,太宰治的计划其实已经有许久都没有推进过了,他甚至有了自己可以再多留下一点时间,再多和荒木空世待一阵子的贪恋。

如果荒木空世仍然还在他的身边,或许太宰治会动摇到改变自己的计划,那样很危险。

所以荒木空世的死亡,只是让太宰治能够回到原本的计划正道上。

太宰治耐心地等待着芥川龙之介融入到武装侦探社之中,然后让自己的学生,中岛敦把放有芥川银照片的信件交给武装侦探社。

他知道如果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遇上了,那封信件与照片一定会被芥川龙之介看到,而早已被下令‘打探银消息的人,等同于打探港口黑手党首领,一律格杀勿论’的中岛敦,会与芥川龙之介交战。

最终,芥川龙之介会莽入港口黑手党,然后,便是太宰治最终计划的执行一刻了。

其实当这一刻真实来临时,太宰治竟然没有多少实感,他原本以为自己应该会感到满足,会感到慰藉,会觉得解脱,但这些情感只浮现出了短暂一瞬,最后残留的,却是刻骨的寂寞。

太宰治原本犹豫过,要不要在死之前见织田作之助一面,之前因为荒木空世的死亡,他心神慌乱,更何况那种场景下并不是打招呼的好时机。

后来知晓荒木空世可以说是为了织田作之助而死亡的,一边是自己可以为之而死的亲友,一边是自己想要为其而生的恋人,哪怕是太宰治,也有片刻的纠结。

但他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应该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才对,况且自己很快就能去陪伴荒木空世了,在这个上面纠结怨怼,反而会让罪魁祸首拍手称快。

太宰治来到了‘LUPIN’酒吧里,这里曾经是他、织田作之助、坂口安吾三人曾经一起碰头的地方,在这里留下了许多的回忆——虽然那只是另一个世界线里发生的,但在这个熟悉的地方,太宰治总算能够暂时缓一口气了。

名为‘LUNPIN’的就把不论是熏染上烟草的墙壁,随着时间流逝已经几乎变成黑色的住址,还是墙上的酒柜和照明,都同样地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洗礼。

店面很小,如果有客人来了,行人们就会与他擦身而过吧,构成了店内空间的要素都不是很明显,但却令人感到亲切,这个空间就是为了和别人一起度过私密时光而造的。

太宰治坐在了织田作之助隔壁的座位上,他叫了一杯螺丝锥子(gilt),酒保很快用利落的手法为他端上了酒,巨硕的冰块清脆地敲击着杯面,让琥珀色的醇厚酒液散发着朦胧的光芒。

太宰治笑了笑,对织田作之助自我介绍道:“我是太宰治。”

织田作之助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是为了那个不知轻重去闯港口黑手党总部的笨蛋弟子芥川龙之介,港口黑手党的内奸会来到这里和他接头——但织田作之助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出现的‘内奸’,竟然会是曾经见过的鸢发青年。

太宰治对着织田作之助轻声地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语,诸如自己前不久独自处理的哑丨弹,诸如和恋人一起改造过的硬豆腐,他让织田作之助品尝的时候小心一点,说不定会把牙齿都崩掉。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事情,太宰治目光直直地看着织田作之助道:“还有恭喜你,通过了小说的新人赏。”

“究竟是从哪里入手这种情报的啊?”织田作之助也吓了一跳,但是虽然被吓了一跳,因为他的表情变动很小,除了熟悉他的人外,大概也看不出他被吓到了吧。

为了留下这唯一一个让织田作之助能够安心写作的世界,太宰治付出了自己的一切,自己的自由,自己的追求、自己的未来、自己的生命、甚至是自己的恋人,到底值不值得?

太宰治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在遇到了荒木空世后,那些曾经对于太宰治来说无法完全理解的感情,似乎都有了具体的锚点。

其实也并不重要了,他已经看到了织田作之助的小说出版,计划也到了最后的阶段,能够像现在这样与织田作之助坐在‘LUPIN’酒吧里喝上一杯,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