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离别时

【神隐】的媒介是夏油杰不知道和哪个异能者联手制造出来的玉佩,【神隐】便附着在玉佩的上面,无声无息地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行动提供着便利。

若是要说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如何与夏油杰搭上伙的,其实也很简单。

夏油杰统领的盘星教麾下有不少名门贵族给他送钱,这一来一往人脉就广了,而陀思妥耶夫斯基能在这个极东岛国把当地的政府组织玩弄得团团转,自然也有自己的门路,再加上莫名其妙的臭味相投,两人便在明面上言笑晏晏实际上暗中计算的来往中,达成了合作的共识。

陀思妥耶夫斯基需要诅咒师的能力,而诅咒师也需要不同于咒术体系的异能者的帮助,两者一合拍,充满警惕与试探的合作便开始了。

【神隐】的完成,这其中陀思妥耶夫斯基出力不少,异能者的加入让咒术体系似乎又看到了新的变革希望——不过可惜的是,看到这一希望的是隶属于诅咒师与咒灵的反派方,不过就算官方的咒术师组织发现了,在高层都是一群只想着自家利益的烂橘子情况下,这样的变革恐怕也没办法落实,更不可能惠及下方的咒术师与平民了。

【神隐】的能力看上去似乎很强大,但若是将这区区200米的范围放到一个现代化大都市的话,便会发现这算不了什么。

况且【神隐】的品位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叼,不好看的不能进,异能力不算强大、不算特别的不能进,活生生地把一个颜控慕强的形象勾勒出来了,不过好在,能够在横滨混出头的,基本上都是异能力不错的人物。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暗,一众势力在明,他们还不曾见到他,便会被【神隐】所吞掉,自然也就减少了【神隐】存在暴露的可能性。

黑发的俄罗斯人完全没想过要彻底将【神隐】隐瞒下来,很多事情一旦做了便会有痕迹,一旦这个城市的政府组织下定了决心,用人海战术一寸寸搜查的话,哪怕是他费尽心思,恐怕也会露了踪迹。

所以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有寄希望于横滨政府不会这么做,而是准备打个时间差,只要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把自己想要的人拉入【神隐】的领域里,他就赢了。

一边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坐在播放着悠扬交响乐的咖啡厅中享受着香气迷人的咖啡,而另一边尚不知道异能者失踪案件的太宰治,却是驱车来到了横滨郊外的一所不为人知的孤儿院前。

这座孤儿院没有大众观念中那样阴森沉闷,被涂得雪白的墙壁上绘有五彩的图案,增添了不少生机。

在园子里有许多小孩子在一起追逐嬉戏,笑嘻嘻地玩闹在一起,脸蛋红扑扑的,虽然看着有些瘦,但都很有活力。

太宰治驻足看了一会,看到了在这群才刚刚被养胖一点的孤儿们中,有一个金发碧眼、宛如洋娃娃般可爱的小女孩也混在其中,隐约是孩子们的中心。

太宰治轻笑了一下,他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个门中走入了这家孤儿院,脚步不停地朝着自己的目标走去。

他从未踏足过这家孤儿院,但偏偏却仿佛来过无数次一样,从侧门进入后登上二楼的楼梯,然后他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前,抬起手敲了敲那厚重的绯红色木门:“叩叩叩。”

“我来拜访你了,森先生。”

过了一会,被门所阻挡有些失真的声音才传到了太宰治的耳中:“门锁了——不过以你的能力,这锁也不算什么吧?”

太宰治听到这话后,二话不说地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一根铁丝,三下五除二就把这道复杂的锁给打开了。

坐在办公桌后的白衣男子有着一双深邃的眼睛,若是港口黑手党的人看到了他的面容,恐怕会惊讶地大叫起来——因为此人便是传闻中被太宰治干掉上位的那个前任港口黑手党首领,森鸥外。

但他们谁也想不到,森鸥外竟然会在横滨的郊外,管理着这一家小小的孤儿院。

太宰治走了过去,拉开森鸥外面前的椅子坐下,他们隔着宽大的办公桌互相打量着对方,一时半会谁也没有说话。

无声的交流与试探已经开始了,不过森鸥外自忖自己好歹是长辈,再加上他的性子虽然高傲,却也愿赌服输,便笑着开口道:“这套衣服可真不配你啊,太宰。”

太宰治穿着的是黑色长风衣,脖子上围绕着宛如鲜血一样的围巾,打扮起来和曾经短暂坐上港口黑手党首领之位的森鸥外如出一辙。

“毕竟我是你的学生啊,老师品位这么不好,学生也没有办法,要给老师留面子的嘛。”

太宰治一开口,那极容易气到人的话语便扑面而来。

他身上的这件黑色风衣是森鸥外所赠送的,而脖子上的红围巾也是森鸥外的物品,港口黑手党有着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默认规则,那就是上司会将自己的贴身用品赠送一件给自己的直属部下。

这个做法听上去似乎有些古怪,但是在黑手党这个既靠利益、却也重情理的组织里,却是收拢人心、提高凝聚力的最佳手段。

那些收下了上司礼物的部下们,往往都愿意为这个家一般的港口黑手党拼命,哪怕他们心知肚明这或许只是手段,但是在黑暗中挣扎沉沦的人,能够把握住这一点点的温暖,便是很重要的事情了。

森鸥外却是笑笑,在孤儿院当院长的这几年里,和那群真正的小孩子们相处,他倒是将心态放平了不少。

况且在他看来,太宰治将港口黑手党这个庞大的组织管理得很不错,若是换做他来的话,恐怕是不可能将组织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森鸥外的谨慎与小心固然是一个因素,而另一个因素则是,他永远不可能与仿佛在与时间赛跑的太宰治一样,做出那么多个宛如在悬崖上极限走钢丝的行为。

固然最终的结果喜人,但倘若踏错一步,出了差错,那么整个港口黑手党都会被太宰治的决策给拖到地狱中去。

太宰治知道森鸥外是不同意自己的那些行为,所以他也从来没有跑到这里来看过森鸥外,只是现在情况不同了。

森鸥外很有耐心,太宰治会忽然亲自过来,说明有什么事需要拜托给他,尽管到现在为止太宰治没有说出一个相关的字眼,但他就是明白,或许这便是聪明人的交流方式吧,一个照面便能知道对方不少没有说出来的言下之意。

“我的孤儿院怎么样?孩子们都很有活力吧?在这里他们每个人都很有希望,也都有自己以后想要做的目标了。”

森鸥外含笑跳过了之前的话题,从一旁的抽屉中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相册,他翻开相册,对着相片上露出灿烂笑容的小孩子向太宰治介绍着。

“这孩子是勇太,双亲在三年前的黑手党械斗中意外去世,亲戚又不愿收养,所以送到了我这里来,他现在的目标是想要成为一个足球明星,然后去国外踢世界杯。”

“这孩子叫美佳,母亲早亡,四年前父亲卷入到爆丨炸事件中死去,梦想是成为警察,把世界上的坏蛋统统抓走。”

“这个孩子是奈奈子……”

森鸥外低沉磁性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介绍着这些孩子,但太宰治听出来了,他话语里介绍的这些孩子,双亲都是直接或者间接因为港口黑手党引发的事故而死亡的。

太宰治没有说话,他的瞳孔幽深极了,仿佛再明亮温暖的日光也无法将他的眼底照亮。

在森鸥外介绍完孩子后,他扯动嘴角,轻轻地笑了一声:“呵……只喜欢12岁以下幼女的坏大人居然成为了孤儿院的院长,真是为那些孩子们担忧啊。”

森鸥外并不为此生气,他看着面色似乎比记忆中苍白不少的太宰治,淡淡道:“你很清楚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森鸥外会有那种风声传出,只是因为他的异能力是人形——之前在孤儿院的花园里玩耍的金发女孩爱丽丝,便是他的异能力。

能力所有者可以生成一个女性作为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手下,并且记忆与视线可以与能力所有者共享,甚至于异能力就是自己另一个分丨身。

太宰治之所以会觉得森鸥外恶趣味,是因为森鸥外出于谨慎给自己捏造了一个喜爱幼女的人设,将爱丽丝时刻待在他身边这一行为合理化,却偏偏喜欢把某种意义上就是自己分丨身的异能力爱丽丝当换装娃娃一样给她换洋装,在太宰治的大脑里等同起来就是森鸥外给森鸥外换洋装,还是那种甜美系的蛋糕裙,也难怪他会觉得恶心了。

而现在,在这个和平的、不会有人盯上或者前来打扰的孤儿院中,森鸥外不需要时刻警惕有人要夺取自己的小命,而爱丽丝的外表也很适合和孩子们待在一起,缓解刚来到孤儿院这个陌生之地的孩子们的害怕与紧张。

在人手不足的现在,还能当另一个员工用,实在是相当方便。

“不过你这次来,如果真的只是想批判我的品位,我倒是没有意见啦——况且你的品位也好不到哪里去。”

黑发的男人挠了挠头发,声音缓和地说道,顺带还吐槽了一下太宰治的品位。

“我也不想干涉你的决定,尽管我认为那是错误的。”

这个在另一条世界线中会成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并且将这个组织稳扎稳打地发展起来,获得部下尊敬的男人,此刻看着现任的港口黑手党首领,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那时说过的话永远都算数,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就来找我。”

这便是为什么太宰治到现在也没有将自己的目的直接说出来的原因了,这会让他产生一股自己很挫败的感觉。

“我或许很快就会死了。”

窗外的小孩子们笑闹声生机勃勃,衬得这间院长办公室却是安静非常。

太宰治看着窗外那些孩子们奔跑的身影,发现开口向森鸥外求助,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艰难。

在听到太宰治说自己快要死了时,森鸥外的眉头扬了扬,并没有说什么,而是静静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港口黑手党我已经安排好了,就算我死了也不会立刻乱起来,接替我首领之位的是中原中也,虽然那只蛞蝓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还是个黑漆漆的小矮人,但毫无疑问,能够撑起港口黑手党的人只有他。”

太宰治这么说,也是向关注港口黑手党的森鸥外阐明之后的内部变化。

森鸥外对太宰治夹杂不少私货的吐槽眼睛眨都没眨——这两人在他还在港口黑手党时,便已经掐得不可开交了,简直就像是猫狗天生不合一样。

对于太宰治为什么会选择把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之位交给中原中也,森鸥外却也能理解。

中原中也作为港口黑手党的干部,立下了赫赫威名与名望,再加上他对部下也很厚道,倒是聚拢了不少人心,若是在其他的黑手党组织里,首领还在,部下却比首领还要得人心,中原中也要么被打压,要么会被失踪。

不过太宰治有一点很好,他并不贪权,也并不恋权,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把权利下放,用智慧证明只有部下们听从他的命令,才能让组织获得利益。

但太宰治这宛如操纵着牵线人偶一样驱使着部下的行为,森鸥外却并不赞同,这固然能够让港口黑手党上下都听从太宰治的,但却也容易养出一群头脑僵化、只知道服从的木偶部下。

“我收了个学生,叫做中岛敦,那孩子很乖很听话,异能力也很强大,我花费了不少心思来教导他。那孩子很认真,虽然几年前发生了意外,差点崩溃,但幸好我把他拉回来了”

说到中岛敦时,太宰治的话多了不少,他略微地讲述了一下自己是如何教导中岛敦的,结果中岛敦却在获得实力后偷偷地跑回了那个曾经收留他、也虐待他的孤儿院,在误会与恐惧之中,杀掉了原本是想要为他庆祝新生的孤儿院院长。

至此中岛敦便陷入了诅咒之中,若不是太宰治及时赶到,用言语呵斥与安抚,将他拉回人世,否则的话中岛敦恐怕会彻底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森鸥外面容严肃地听着,太宰治并没有说得很详细,但从这些话语里,他也大概推断出了事情的经过。

“……虽然我很不想拆台,但太宰,你的教育方法有问题。”森鸥外指出道。

太宰治反应也很快:“我不想被有前科的森先生你说。”

所谓的‘前科’指的是森鸥外在来到横滨之前,曾经是政府的军官,他所组织的‘不死兵团’在开辟出来的战场常暗岛上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因为作为‘不死兵团’核心的治愈系异能者与谢野晶子,见到被自己治好的士兵不断地登上战场又受伤倒下,被她治好后没有片刻喘息的时间又要踏上战场,最后全部士兵因为精神崩溃,自杀的自杀,想要将把他们害得如此凄惨的异能者杀掉的则去袭击与谢野晶子。

以为自己是在救人的与谢野晶子受到了重大的打击,甚至一度想要自杀为那些士兵们赔罪,然而森鸥外却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只是那些士兵太过软弱,没有军人的担当,没有履行军人的职责,甚至在战争结束后,一度还想让与谢野晶子继续为自己效劳。

而如今与谢野晶子加入到了武装侦探社之中,并且生活得很是愉快,有可靠的长辈,也有值得依赖的伙伴。

与谢野晶子曾经是森鸥外的学生,而爱丽丝也是按照年幼的与谢野晶子外表与身高捏造出来的,但是森鸥外的教导却是让学生差点陷入自杀的崩溃之中,并且令她崩溃的源头,正是森鸥外本人与他做出的残酷决策。

“那是我做错了。”这句原本永远不可能从森鸥外口中听到的话语,此刻却被他平静地说了出来。

窗外的阳光透过种植的竹木与香樟树落在了办公室的地面上,宛如碎开的融金一样璀璨温暖,隐约能听到挂在大门口的风铃清脆碰撞时发出的声响。

太宰治安静下来,看着面露苦涩笑容的森鸥外,这个曾经差点要以军官身份爬到政府高位却又因为战败被驱逐、之后又短暂坐过港口黑手党首领之位的高傲男人重复了一遍:“是我做错了。”

“太宰,玩弄人心是很可怕的事情,那固然的确会让我们更快地达成目的,但却也会让我们忽略人心到底有多么脆弱。”

“我忽略了人心的脆弱与可贵,甚至傲慢地以为人人都能受我掌控一样——因为我以为自己看透了他们,所以也能够彻底地掌握他们。”森鸥外的声音轻柔,将自己在孤儿院这些年中想出来的心得告诉了自己的学生。

“我放任自己的学生落入了糟糕的境地,甚至还自以为是地愚蠢想着要让她继续为自己工作,我以为她能理解我,但她理解的却是那些我不放在眼里的士兵。”

“太宰,你为什么不告诉中岛敦那孩子,关于他院长的事情?是害怕他知道真相后,不会把你放在第一位,不会对你的话语奉若圭皋,不愿为你所用?”

森鸥外的话语宛如利剑一样剖开了太宰治的心,太宰治沉默了下来,森鸥外也没有咄咄逼人,而是耐心地让太宰治自己思考。

“……我做错了。”

太宰治轻声说道,他原本深黑的眼瞳之中闪动着微不可见的光亮。

“所以我来找你了,森先生,在我死后,把他们拉回正轨上吧,他们本该有美好的未来。”

在听闻太宰治这番话后,哪怕是已经看开不少的森鸥外都露出了短暂的愕然。

和森鸥外以为的不一样,太宰治非常清楚,真正的中岛敦会是怎样的孩子——他不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甚至部下也不敢靠近的白色死神,而是会腼腆的笑着,被捉弄时会气鼓鼓地抱怨,会买花束送人,说一些会让人灵魂出窍的感谢话语,他应该是这样一个善良的、拥有光明未来的孩子。

但是因为太宰治的私心,中岛敦被他拉到了这边的世界,为白虎锁上项圈的同时,也将原本自由美丽的月下兽变为了可怕的凶兽。

最糟糕的是,中岛敦根本不适合这边的世界,他每一次的战斗,都是对人心的消磨。

“你遇到了谁?”

森鸥外忽然问出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没头没脑,太宰治却是瞬间了然。

“这便是我希望你能照看下的最后一个人了。他叫做荒木空世,是我的恋人。”

太宰治轻声道。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或许是爱?总之,我从未想过,会出现这样一个人,能让我变得不像我。”太宰治在说起荒木空世时,原本幽黑不见底的瞳仁中,有着柔和的薄光浮现。

“原本这应该会让我害怕才对,我害怕改变,害怕与人变得亲密,但是在遇到他以后,这些害怕好像统统从可怕的尖刺,变成了柔软的棉花糖。”

在没有遇到荒木空世之前,太宰治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为了创造能够让友人安心写作的世界,已经花费了不少心血,他缺少能够信任的强大帮手,所以在看到中岛敦被孤儿院赶出来后,太宰治毫不犹豫地将他带回了港口黑手党。

如果说之前的太宰治被自己的人心给一叶障目了,那么将挡住他心目叶子拿开的,便是荒木空世了。

“其实我本来是打算让他和我一起殉情的——我知道如果我向他提出来的话,他一定会同意的。因为他是这么地爱我,甚至比我爱他还要爱得更多。森先生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性子扭曲又古怪,占有欲还很强,抓在手里的东西再少也绝不肯放开。”

“但最近,有一个念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不会再遇到第二个荒木空世了,所以我希望他能好好地活着,如果能一直记得我很好,不能的话……找一个爱他的人也可以。反正那个时候我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吃醋的。”

太宰治的声音很平淡,但是森鸥外却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浓厚得就连太宰治本人也没发现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