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喷香水了吗?”
“没有。”林裴余光里瞥了他一眼,又迅速地收了回来,“你怎么这么问?”
“奇怪。”
林裴不自然地捋起头发,“哪里奇——”
怪字他没来得及出口。
微微温热的鼻息从他的发丝之间轻轻带过,隔着几厘米的空气屏障,似乎都能感受到身旁人皮肤表层的温度。
宋巡低下头,鼻尖蜻蜓点水一般掠过。
擦过的那一瞬间,林裴屏住了呼吸。
“有花香。”他直起身,重新退回了之前的距离,回答,“好像是栀子花的香气。”
“栀、栀子花?”
林裴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草草地抬起胳膊闻了一下,“哦……我爸给我买了一堆气味阻隔剂,出门的时候走得急,就随手拿了一瓶喷了下,没想到头发上都沾到了。”
“现在的商家也真是的。”说着他咳了一声,笑笑,“我还以为所有都是无香型的呢,事实证明还是有区别的,看来下次得注意。”
宋巡说:“这个也好闻。”
“还凑合吧。”林裴谦虚地说,“挺清爽的,偶尔换一换也挺新奇。”
听他这样说,宋巡下意识凑近了,又闻了一次。
只是这次或许是脚下没站稳,距离把控错误,他一低头,差点吻到林裴的额角。
这是他们都没预料过的‘距离’。
林裴垂下眼睑,下意识微微侧开脸颊。
但那好像……并不是一个躲避的动作。
“……”这一瞬间,宋巡脑海里转过了许多思绪。他重新站直,扯开了话题,“说起来,你的特殊期要到了吗?”
“三个多月了。”林裴回答,“虽然我没有什么感觉,但提早预防一下也没什么坏处。”
宋巡点了点头。
说到这里时,两个人都没有再接话茬。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会不会在暗示我可以做一个临时标记?但是万一会错了意,就太尴尬了。而且也得他愿意……
宋巡望着远处的天,默默地想。
林裴忽然回头看向他,一脸古怪。
一辆995牌的公交车停在他们面前,车门打开,两个人都没有上去。司机看了他们一眼,片刻后轮胎摩擦地面,离开时扬起一层薄薄的尘土。
等到公交走后,宋巡才反应过来刚才面前停了一辆车,他啧了一声,有些懊恼,正要问林裴车牌号时,一回头,正好看见林裴歪着头,手掌盖着耳朵,像是要把什么东西倒出来似的。
察觉到他的目光,林裴也抬起头来。
两人四目相对。
“……”
林裴默默地放下了手。
宋巡怔了片刻,“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林裴摆了摆手,换了和宋巡相反的那一侧,藏着掖着扒拉了下耳朵,一边扒拉一边费劲地说,“就是、就是我好像、好像有点耳鸣……”
好端端地怎么耳鸣了?
“没事吧?”宋巡立刻放下了刚才那些旖旎的想法,拧着眉问,“严重吗?哪只耳朵?我帮你揉一揉吧?”
“不不不——”没想到他刚一靠近,林裴立刻往后退了好几步,深吸了口气,“你你你先站那儿,我感觉好多了。”
因为这一句,宋巡的脚步顿在了那儿。
“……好。”
虽然林裴嘴上说着没事,但宋巡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
哎等下,文川应该刚上完夜班,这会儿应该还没睡,不然发个信息问他好了。
宋巡刚拿出手机,手指点了两三下,林裴立刻制止,“哎哎哎!不用麻烦了!我现在耳朵已经好了,别打扰你舅舅——”
话说到一半,就卡在了嗓子里。
林裴目光下移,看到他手机里微信都没打开,还停留在主页面。
宋巡一脸茫然和惊讶地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屏幕,“你怎么知道我要和文川联系?”
“……这不是很简单吗?”
林裴模糊地说,“你不是和他关系很好吗?我的事你也不大可能上网搜百度听那些人的说辞,那就只能找你最可信的医生了。”
说着,林裴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呵呵笑了几声,“咱们俩这默契,简直就是心有灵犀,对吧?”
“啊?哦……”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为什么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呢?
正好他们乘坐的公交过来了,林裴见状,赶紧推着他的肩膀,连声催促:“好了好了,赶紧上车吧。你带公交卡了吗?赶紧拿出来,等下车一停我们就赶紧冲上去抢座位……”
“哎——”
宋巡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他快速推上了公交。
等到刷完卡,宋巡扫了一眼车内,看到两个挨着的座位,后面坐了一对小情侣,穿着的是他们学校的校服。
大约是高一的学生。
林裴拉着他去那里坐下,车内空气不流通,他把车窗打开,深吸了两口新鲜的空气。
这是他们无数平平无奇的日常中普通但又格外美好的一天早晨。
“你爸爸应该和你说过了吧。”
林裴坐在里侧靠窗的位置,胳膊轻轻搁在窗沿上,沿路的风有技巧地把他的头发向后吹去,露出雪白的脖颈。
在清晨的光线下,闪闪发光。
宋巡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上。
“说咱们一起吃饭的事情。”
他说。
宋巡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我爸是怎么想的。”林裴叹了口气,嘟囔道,“前几天他还严令禁止我和你接触呢,我以为在他心里,这件事就像‘下次请你吃饭’一样,随便说说而已。”
宋巡沉默了。
如果是别人,或许真有可能将这项计划流产掉。尽管接触时间不长,但宋巡还是能隐隐感觉得到,林承轩虽然看起来不苟言笑,但实际上是个很注重承诺、甚至行为举止都有些古板的大家长。
至于他对宋巡的偏见,不管是否存在,想必都不会影响到林宋两家在他父亲心里的价值和地位。
宋巡忽然想起,林承轩拼命地不让林裴走出林家这个舒适圈,想把他留在更安全的环境里。偏偏自己这个帮凶各种怂恿鼓动,也难怪林承轩会说出不允许他们接触的话。
只是这些话,宋巡没有对林裴说。
“对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从书包的侧袋摸出一个便携笔记本,递给林裴,“我托文川帮我联系了一位师兄,他也是Oga,现在是国医科大的研三学生,他跟的导师叫李春霞,是一位很有名的、呃……”
林裴顺畅地接了下去,“精神外科专家。”
“对,这些专家你肯定已经了解过了。”宋巡点点头,“关于你之后可能的研究方向,我和他大概请教了一下,咨询了一些比较基础的问题。他说过几天有空,到时候我们可以去找他,喏,地址也记在这里了。”
林裴打开那个薄薄的本子,上面记得满满当当的,什么国内医科大学学术氛围浓厚的大学排名,省内医院以及相关的专家,甚至连人家高考和研究生的分数都要来了。
他的指尖停在微微潦草的那一页。
宋巡以为他在认真看笔记,也侧过头去,对着上面简写的字句回忆那通电话的内容,“这个师兄听说了你的情况,他说原本是更建议你去搞学术……”
但是后来听宋巡说,林裴很想站在台上握着手术刀。那位师兄沉默了许久,只说了寥寥几句:既然想做,那就去做吧。
世界上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对于医生来说,永远都有无限可能。
师兄说,我很羡慕你的朋友,他有着别人无法匹敌的家境,有着数不清的人脉资源,他已经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可是更多的人并没有这样的勇气。
宋巡忽然想起,在很久很久之前,在他还有读心术那样的能力的时候,某次他和林裴争吵过后,追到厕所外,隔着墙听到了他的心声。
他第一次知道,林裴身上贴着撕不掉的菟丝花标签。
菟丝花。
不知道从谁开始传起,菟丝花成了柔弱的代名词,只能依附着别人才能生存下去。仿佛它们生长在温室内,也只能在玻璃瓶内开出精致又柔弱的花。
可是他们好像忘记了,菟丝花还有一个别名,叫做:魔王的丝线。
它们根茎柔弱,却生长迅速,有着难以想象的生命力和繁殖力。它们静悄悄地吸取着身边可能的养分,一步步地为自己延长枝叶,在所有人轻视的目光里,变成了可怕的‘致命绞索’。
在别人的眼里,林裴是盛茗玉的弃子,是多病羸弱的累赘,但或许林承轩早已明白了。他如果不明白,不会放任林裴和宋巡接触,不会一次又一次地容忍宋巡在边界线上试探。他知道自己养出来的孩子即便有着再柔弱的外表,也有着狼子野心。
那一句附和并不是贬低,而是另一种‘认可’。
十几年后,宋巡成为了认可这株‘菟丝花’的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