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裴接起电话,耳边沉默一阵,“今天晚上,能见一面吗?”
“你现在在哪里。”
他没说好还是不好。
“我在医院门口。”
林裴看了眼高度,看到宋巡比了二的手势,“你到xx游乐园门口等我吧,我二十分钟左右到。”
两个人没有多交流,挂断了电话。
林裴觉得宋巡简直太神了。
手机就响了那么一下,他怎么就猜到是周成森了??
“你不会是有未卜先知的功能吧?”
林裴大胆猜测,“还是说……读心?”
宋巡哭笑不得。
读心倒是有,只是已经断了很久了。
他没有解释,“你觉得可能吗?”
林裴也觉得这太夸张了,超现实这种东西也没那么容易出现在他身边吧。可能宋巡就是擅长看懂人心?
就像是小说里,男女主身边总有几个母胎solo的恋爱大师,分析起来头头是道的,而且专门把男女主往对的路上带。
简直是最佳助攻。
林裴东一头西一头地胡乱猜测着,宋巡坐在一旁静静地望着他。
刚才还有些颓靡不振的林裴,因为周成森的一通电话,明显开心了许多。
好可惜,只有二十分钟。
真希望摩天轮可以倒流,就像手指可以拨动时针一样。
可是不管往哪个方向拨动,始终要落地的。
等到快要转到地面上时,宋巡忽然闭上眼、伸了个懒腰,林裴朝他摆了摆手,然后轻轻地跳到了地面上。
他回过头,看到宋巡还坐在那个位置,馒头状的小舱托着他慢慢升起,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他走后,舱内的氛围灯也灭了。
林裴眨了下眼,很快,那个小小的舱就融进了摩天轮的枝干里,和其他舱位一样,再也分辨不出。
林裴有种莫名的伤感。
售票员笑着说:“欢迎下次光临。”
林裴也对她说:“再见。”
·
他步行走到大门处时,周成森裹着一条围巾,在门口已经等了小一会儿。
林裴故意放慢了脚步。
周成森一直看着人来人往的大门口,很快从人堆里找出了他的存在。
他静静地望着林裴,直到他走到自己跟前,周成森解下围巾,绕到林裴的脖颈上。
“冷吗?”
“你觉得呢?”
林裴反问。
周成森慢慢垂下脑袋,像犯了错一样,这会儿又变得很老实了。
林裴心里窝了点火,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他想说的、想发的脾气都在心底发完了。
“你妈妈给我打电话,这件事你知道吗?”
周成森点了点头。
他竟然知道,甚至还默许了。
林裴沉默。
“所以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呢?”
这句话他说得心平气和的。
周成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跑出来。他只是很想见林裴,心里很难受,吴媛说告别也要体体面面地说,于是他就来了。
可是他还没做好当面告别的准备。
“你妈妈把你上一段感情的经历和我说了。”林裴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问,“你很担心我会成为和她一样的人吗?”
周成森犹豫了一下。
是,也不是。
他轻声问:“你喜欢我吗?”
这是他们自认识以来,周成森问的最‘逾矩’的一句话。
他好像一直担心问了林裴会生气。可是林裴想,问了他最多会有些害羞,但生气是没有的。
“以前是喜欢的。”
林裴说,“你对我们、不,我们之间从来没有信任吧?”
好奇怪。
明明他们相处得那么愉快,但是林裴却一直忐忐忑忑,四处小心;而周成森也是同样,磕磕绊绊,不敢触碰。
周成森没有否认。
这确实是事实。
他不会在林裴面前说谎的。
林裴其实有些失望了,可是他想到宋巡的话,世界上没有两颗天然磨合的齿轮,都相处这么长的时间了,他还是想再做最后一次努力。
“现在撇去所有因素,不看家境,不看你母亲,也不看你前女友。”
林裴定定地望着他,风很冷,以往周成森会握着他的手帮他取暖,现在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手掌蜷缩在彼此的口袋里。
他轻声问,“你自己的决定是什么?”
周成森的脸上渐渐露出痛苦的表情,他眼睛湿润,声音苦涩,“撇去所有的因素……可现实是这些不可能消失,就像是十二点的钟声,早晚有一天要面对的。”
他不知道林裴只想听到前半句他肯定的答案;就像他也希望林裴能设身处地的,站在他的角度去看更遥远的未来。
周成森又一次感受到了隔阂,是比山更高、比海更深、无力打破的阻碍。
如果他们可以停留在最青涩的恋情里就好了,不用考虑什么经济、家庭因素,单纯地只谈一场恋爱。
他可以牵着小裴的手陪他吃遍一条街,两个人并肩走在公园里,小裴会小声惊呼:梅花开了。周成森为他拢起一捧落梅,放在口袋里,让他们指尖都沾染上梅香。
可是没有如果。
现实是他是贫苦的学生,除去学校和生活,他需要在好几家兼职里来回转去,好声好气才能从老板口中讨出一点点的假期,在每个夜晚一笔笔在本子上记下今天的开销,盘算着下半年该如何度过。
他站在冰冷的苦海岸上,看到他喜欢的人在对岸朝他招手,满脸不解。
可是没有船,他过不去。
他没有让林裴和自己一起入苦海的勇气。
林裴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这是谁都没料想到的结果。
他站在雪中半晌,直到四肢被冻得微微僵硬,脚踝都有些颤抖了,才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
是器官捐献书。
左上角的照片上是一张鲜活的脸庞。
周成森垂着头看了一眼,手指突然颤抖起来。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林裴把手机里存好的文件发给他,面色沉静,“你看,这并不是问题。”
贫穷、疾病、阶级差距,这些都不是问题。
他爸爸生活中是那样龟毛又挑剔的人,可是在林裴忐忑地说明周成森的存在后,他只是点点头,“约个时间见面吧。”
这些问题不是他们带来的,是根长在周成森心底的自卑,是浓重的忧虑。
忧虑林裴不喜欢他,忧虑他们之间总有一天要面对这些鸡零狗碎,忧虑他们不会有好的未来。
林裴想到那次宋巡说,周成森在吃醋。他好吃惊,从来没想过周成森会有醋意。
在林裴面前,他永远是温柔的、绅士的、包容的。或许是害怕受伤,所以从不僭越,也几乎不主动表达自己的心意。
林裴是玻璃瓶里的小王子。
周成森是森林里忙碌奔波的小兽。
周成森钻不进狭小的瓶口,林裴也没办法跑进他充满风险的森林。
“匹配要周一才能做,不过数据模拟的结果来看,他们俩很契合。他的父母很愿意将自己儿子的器官捐献出去,说是这样能想象是他活在这个世界上。”
林裴说,“我们会帮你安排最好的医生,虽然术后可能会有一些排异反应,但是做总比不做好。如果成功,你的母亲就能恢复健康了。”
林裴了解过,吴媛从前学过会计。
他原本的打算是,等她病好后,找爸爸帮她联系一家合适的公司,工资虽然不是很高,但是胜在工作清闲,不会对她的身体有太多负担。
那时的周成森也可以放下背了很久的包袱,和他一起,重新投入到校园中,做个单单纯纯的学生。
将来周成森考上大学,如果能到他们家的公司从事工作是最好的,不行的话,也会推荐周成森去合适的岗位。
总之,周成森有手有脚,脑子也算灵活,他们能做的就是鼓励,另外再送一缕东风。
这只风筝自己会走得很远。
林裴说‘这些不是问题’,是因为他为周成森打算好了以后的路。
一条温和的、保护周成森的路。
可是他没敢走。
林裴抬头,黑色的夜里,周成森半阖的眼里有泪,看得人揪心得疼。
他们都有过期待,可是彼此也都明白,不能了。
林裴解下那条带着自己的、还有周成森余温的围巾,重新帮他系上。
他碰到周成森的脸,冰凉凉的。
林裴的眼眶也热了。
“……祝你一路顺风。”
周成森嘴唇嗫嚅着,半晌后,说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谢谢。
那朵在他心口开了好几年的花,终于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彻底凋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