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裴没有因为隐瞒车祸的事被林承轩责备,反倒是文川被外甥臭骂了一通。
“你有没有点医生的职业道德!”
宋巡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怒道,“病人的资料能是那么随随便便给出去的吗?他要你就给了,连一句用来干什么你都不问?!”
文川也是给完才觉得不妥,但这个时候再要回来也难说不过去,于是就把这件事和宋巡给说了,没想到他反应这么激烈。
“那些数据也不是什么机密报告,你也知道,林裴他家就是做医疗机械的,在这行上也认识不少的医生资源,我想着他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才给的。”
文川年纪一大把了,还被小辈关在诊室里劈头盖脸地训,也很郁闷,“再说之前你的治疗疗程都有林裴参与,我想既然都到这个地步了,那给他看一眼也没什么……”
谁想到宋巡一知道这件事,就跟踩了地雷一样,火速从学校赶了过来,核对完林裴拿走的那份报告,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文川觑了他一眼,知道他这回是真的生了气,俏皮话也不说了,“好了,舅舅知道错了,下次绝对不犯。行吗?”
宋巡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地好转。
“昨天下午,就在他联系你拿报告之前。”他说,“林裴回家的时候碰上我妈,几乎不怎么和她来往的人,竟然主动问了我的病情。”
“说明他关心你啊。”
文川并不明白,“这怎么了?”
不。
如果说没有那通电话,那林裴突然的关心还情有可原。但……
宋巡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滋味。
“算了。”
现在再去追究这些也是于事无补,他坐了一会儿,颓然地把报告递还给文川。
“什么算了,怎么算了?我怎么没搞懂?”
文川一头雾水,“下次他要是还来要,那我是给还是不给呢?”
“不会有下次了……”
宋巡喃喃道,抬头看见文川茫然的表情,话堵在嗓子里,许久后才说,“他如果真的问你要,那就给吧。”
“???”
文川这下是真糊涂了,“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刚才还因为我给的事大发雷霆的,现在又说他如果再来要,又给……”
他也是烦了,啧地一声,“我看你比女人还善变!”
“你那叫性别歧视,别说的好像你没变过似的。”宋巡怒道,“要不是你,要不是——”
说了半句又张不了口了。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不能完全怪文川。
明明是他自己最近太急躁,所以把林裴吓到了。明明之前,他们的关系已经缓和了许多……
他按了按晴明穴,心里纠缠错乱。
文川看他这副模样,即使宋巡什么都没说,但是他也大概拼凑出了什么。这样的情况,叫他不免想到当初的自己,也说不出什么讽刺的话了。
“行了,你也别总是一副情种的样子了,深怕别人看不出来么……没听说过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轻贱?”
他轻声叹道,“事已至此,我看你还是静静心,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想想你到底要的是什么。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再打扰林裴,那就干脆离他越远越好。”
如果你还有那么点志气,就该现在去把人追回来。
这句话文川没有说。
当初林裴在诊疗室听到贺苓的病情,推断出他婚姻不幸福,又将这件事告诉他时,文川犹豫许久,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就像彼时的他一样,宋巡难道真的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吗?
“就没有第三种选择吗。”
宋巡声音微哑。
“有啊。”
文川说着肯定的话,却摇摇头,“膈应别人,也膈应自己,第三种选择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真的是他们想要的吗?
当初他们分手后,贺苓没过几天就和他的现任丈夫、也是当时贺家为他安排的相亲对象领了证,又打包行李、飞去了美国。
直到几个月后,文川彻底醒悟过来时,才发现贺苓换掉了所有的联系方式,甚至,新家的地址都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亲友,以一种果断狠绝的姿态,彻彻底底地和文川划清了界限。
那时,文川才明白什么叫一个合格的前任,就该像死了一样永远不出现在眼前。
他自己没有做到,于是贺苓帮他做了。
现在换过来,相信林裴的想法也是如此。只是他们中间隔着一层斩不断的人情债,才陷入了现在无法脱身的尴尬局面。
这些,文川能想到,宋巡就想不到吗?
宋巡握紧拳头,闭上眼,“……知道了。”
文川明白了。
他做出了和自己一样的选择。
眼看着一手好牌打得稀碎,他这个舅舅也不禁生出几分同情,“到现在为止,你还不愿意承认你对他的感情吗?”
“承不承认还有什么意义吗?”
宋巡语气轻轻,“这是最多余的东西。”
就像是花枝上多余的树叶,该剪去的时候就该剪去,没有人会在意、会惋惜。
文川道:“你心里清楚就好了。”
事已至此,再纠结那些确实没有意义。
“哦对了。”
走之前,宋巡忽然想到一件事,“你是不是要跳槽到市医院去了?”
“……是。”
刚才还在理直气壮劝宋巡不要打扰别人,这下自己的老底就被掀了。
文川一阵尴尬,“过几天就去了。”
从前他嫌弃在公立里干活累、拿的钱还少,所以一直窝在在私立医院里养老。但自从知道贺苓一直在市医院看病后,他就立刻联系了老同学。
虽然他看起来吊儿郎当,但年纪轻轻地早考上了正高级别,要跳槽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周成森的母亲得了尿毒症,现在正在市医院住院。”宋巡说,“你看能不能安排安排……”
“给她换个病房吗?”
“不。”宋巡摇摇头,“那样也太明显了。你看看能不能给她换些好点的药,这些你比我懂得多……到时候随便诌个理由就行。”
“行,那到时候差价我按月来和你报销。”
自从知道宋巡比他这个舅舅存款还多之外,文川就毫不客气了,“放心吧,这事我保证办得妥帖……□□我也会托人看着的。”
宋巡自然相信他(在院内的人脉),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
终于请走了这尊大佛,文川伸了个懒腰,目光忽然落在了那份检查报告上。
检测日期是上个月,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哎。”他掏出手机准备联络同事同学,又自言自语道,“谁让咱们家专出情种呢……”
·
就在昨天。
周成森担心吴媛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连电梯都来不及等,三步两步地跑完两层楼,气喘吁吁地跑回病房,发现吴媛正坐在床上,窗户开了一半,露出蒙蒙的景色。
他一身热汗,被风一吹变成了冷汗。
“妈,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他走过去把窗户关上,“你现在的身体不能着凉,妈,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要注意一些。”
“我就是觉得空气闷,所以想开窗透透气嘛。”吴媛浅浅地笑了笑,“林裴那孩子走了吗?”
周成森说:“走了。”
“走了就好。”吴媛点点头,“你坐过来,妈妈有些话想和你说。”
周成森顿了顿。
他心里其实有了很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坐了过去。
“林裴,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吧?”
吴媛问。
即使平日里足够低调,但林裴的吃穿用度,从衣服的质地再到脚上连她都能认出的知名品牌,以及举手投足间小公子的气质,即使吴媛对时尚一无所知,也明白林裴那一身加起来,是她无法想象的数字。
“……是。”
周成森垂下了眼睑,“但是他性格善良,没有富贵子弟那些不好的风气。”
“妈妈知道。”吴媛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你能喜欢上的孩子,品性肯定都是好的。”
她又问:“那孩子的家世,你都清楚吗?”
周成森点点头,把林家的情况大概和她说了一遍。
“那之前你说的有位同学家里有些人脉,在帮我们看□□,也是他了?”
“是。”
吴媛点点头,很快陷入了沉默。
周成森低声喊:“妈……”
“儿子,你知道我要说什么的,是不是?”
吴媛声音很和蔼,可又带着一丝的无奈,“趁还早……你们还是断了吧。”
即使已经有预期,但听到母亲说出这句话时,周成森还是忍不住握紧了手。
“妈,我从初一时就喜欢他了。”
他摇摇头,声音很沉,“我好不容易才……”
好不容易才让林裴打开了一点心扉。
他现在怎么能、怎么可能潇洒退出呢?
“你这句话到底在说服你自己,还是说服我,你自己最清楚。”
吴媛叹道,“还是你忘了,你从前那个小女友的前车之鉴了?”
周成森一梗,低下了头。
他不知道如何辩解,如何劝吴媛,如何劝自己。
“林裴不一样。”
他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他和别人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