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布条确实蛮好用的。
在送走周瑾以后,陆渊去别的同门那里试了试,效果杠杠的。
做足伪装后,归真境界的同门基本发现不了自己,而金丹境界的他还没敢找几位试试。
不太敢,因为不熟。
能作为参考的只有周瑾。
据他所言,不用眼睛看的情况下,稍稍疏忽一点,就很难察觉到系上布条以后的陆渊气息。
那这还行啊。
勉强能让人满意吧。
陆渊本来的期望是,能够彻底瞒过金丹真人的感知,但现在来看,离目标还有点距离。
回去再跟大姥研究一下,看哪里出了问题。
青都界,东海。
岛屿上妖声鼎沸,数道用望气之术才能感知的接天烟柱拔地而起。
上接云层,下连河山。
妖婴境界的大妖们,在这里丝毫没有掩饰的必要。
他们体内奔涌的海量妖元毫无遮掩地凝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势,同自然应和,同天地交感。
修行本身不分好坏,所以不管是人族真君还是妖族府君,均有这等气象。
但这种望气视野中的景象虽然仍旧令人畏惧,却已经不如几个月前那样令人震骇。
丰都城交战之前,这座岛屿几乎都被庞然而壮阔的烟尘掩住。
那样的景象,足以让丰都城上所有人丧胆,令任何一名化神以下的修者不战自溃,望风而逃。
来自其他妖域的烟柱同大妖都不见了。
他们按照命令,分别撤回了各自的地盘。
并不是所有大妖都能承受徒劳无功的巨大损耗,面对这样没有道理的命令,自然是有妖提出质疑的。
然后他们的尸体,就成为了休战的诚意,被送到修者那里。
此刻,这座东海最大的岛屿上,只剩下原本就存于此地的几位青都界本土大妖。
青檐走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这里没有其它人,显得很是空旷。
这是青都界最大的妖府,名字叫做踞海。
踞海妖府。
建筑和组织结构皆仿照人族所构建,是以在这里也有石砖铺成的道路、来往叫卖的商贩以及规规矩矩做生意的商铺。
这可能是好事吧,一个人走在路上的青檐这样想着。
但青檐并不喜欢热闹的环境,那让他很不适应。
妖们的喧嚣,让他浑身都像牵绊着什么无形的沉重事物,呼吸都更加困难。
同在丰都城谈判时,那些金丹境界修者给他的压力比起来,这些热闹的声音?更让他觉得难以忍受。
所以在接到踞海府君要见他的命令时?他并没有走大道,而是捡了这条两侧墙壁满是青苔与藤蔓的小路。
虽然不喜?但青檐仍觉得那些热闹是好的?作出这样判断的原因很简单。
军主在的时候,就喜欢放些修者入赤蛟界交易?既然军主作出那样的决定,那就说明这一定是正确的。
青檐一脚踩进了水洼里。
前不久下了雨?道路潮湿?许多石板损坏缺失的路段,也会积起一汪浑浊的水洼。
毕竟不是修者,加上这里偏僻,少有人走?所以至今无人修缮。
有水洼很正常。
但一位表面上是归真境界的妖族?踩进水洼里,这件事情就有些不合逻辑。
因为青檐的思绪突然崩断。
军主已经不在了。
他猛然想起这个事实,于是僵在原地。
他的装扮仍是丰都城里的那一套,青衣小帽,玉佩黑靴?像极了人族的书生。
那双并不是法器的寻常黑靴,泡在肮脏浑浊的积水里?任凭污水漫过脚踝,渗进内里。
但靴子的主人浑然不觉。
良久?青檐才从积水中涉出,继续朝前走。
只是步履缓慢了许多?每一步前行?都像拖着千钧巨石。
思绪也浑噩?同当初在丰都城中和谈时已是天壤之别。
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是如何穿过小路,越过妖府,抵达踞海府君会客的厅堂前的。
直到厅堂前的卫士喝止住他,才渐渐从那种蹒跚的状态中脱离。
“青使君还是换双靴子吧,这样去见府君实在不妥。”
那卫士身着盔甲,面貌和身形同人类毫无区别。
他朝青檐后面抬了抬下巴,提醒道。
青使君,是对青檐的别称。
从他孤身一人,带着三位大妖的棺材,单人独骑地去丰都城里和谈以后,便多了个敬称。
妖族看重实力,也同样看重胆气,所以青檐在青都界的妖族中,声名鹊起。
就连踞海府君的卫士,也认得他。
“多谢提醒。”
青檐思绪恢复正常,转身看向后面,才发现这座雅致院落中的石板路上,留下许多褐色的湿润脚印。
这自然是源自他那双浸满泥水的靴子。
换做旁人,不等进来,就会被打出去。
青檐道了谢,就要出去找地方换下这双黑靴。
如此行径,已是大不敬。
若不是同踞海府君有些关系,又得了些薄名,这会应当已经被庭院的主人一巴掌拍扁了。
但此时,厅室的门开了。
一个苍老却强硬的声音从中传出,让人很难升起拂逆的勇气。
“别换了,直接进来吧!”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可以看到厅室的矮桌前,踞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者。
他就是踞海府君。
此刻这位老者朝青檐招手,示意赶快进来。
青檐犹豫了一个呼吸,但随即咬牙,踩着石阶进去了。
干燥的白色石阶上,留下一个极为显眼的,带着湿润泥土的鞋印。
他刚进门,两扇打开的门户就自动合上了。
外界的响动传不进来,里面的声音也无法被外界得知。
青檐看上去有些不安,进门后便站在原地,不敢多走一步。
任谁穿着一双拖泥带水的靴子,进到一位大妖待客的厅室中都会不安,青檐的表现已经算是镇定。
“上前来,坐下,不必拘礼。”
踞海府君示意他过来。
青檐只好依言照做,但他发现,靴子上的水分和泥土在未曾察觉到的时候,被无声无息地烘干了。
“你是军主点化的吧。”
简单一句,便在青檐心中掀起狂澜万丈。
他浑身妖元蓄势待发,全身紧绷,似乎下一刻就会弹起,同面前的老者殊死一搏。
虽然一个归真,连挡住踞海府君一指的资格都没有。
“果然,”须发皆白的老者并不为青檐的举动而生气,只是沏了杯茶,将羊脂玉般的茶盏朝青檐推了过去。
“你原本没有化形的资质,难以修行,是赤渊军主给了你一次机会,以灵物点化开窍,才能有现在的青使君,是也不是?”
“是!”
这本就是板上钉钉,无可更改的事实,纵然暴露以后,如今的妖域再无他容身之处,但青檐绝不会否认那位的大恩。
任何时候都不会。
何况眼下已经暴露,否认已经没有意义。
“好,我再问你,赤渊军主已经是过去式,被我族余下的化神所不容,现下她的所有余党皆已经伏诛,只有些许杂鱼逃过一劫,若是再见赤蛟军余孽,你当如何?”
老者的气息逐渐沉凝,似滔滔东海,以万钧之势,朝青檐狠狠压了过去。
“原来还藏了一手,已经凝结出妖丹了。”
但全然无用。
纵使青檐早就凝结出妖丹,但在大妖面前,比只小猫也差不了多少。
妖丹境界和大妖的差别,就像土丘与高山。
他被如山般的压力死死压在地板上,重压几乎让他窒息,可即使催动全身真元,也难以挪动小指头。
唯一还在掌控中的,只有嘴巴。
还是被特意留下的。
“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者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放声大笑,直到很久才勉强止住。
“诸界哪还有你们的容身之处?你看看这些数目众多的界域,人族不会接纳你们,妖府也会赶尽杀绝。
你们还能去哪?”
踞海府君朝冒着腾腾热气的茶盏吹了口气,撇去茶沫:“不过眼下有个机会活命,毕竟是青使君,胆气和本事还是有的。
只要你以神真名讳立誓,此后完全忠于我,并且往后碰上赤渊军余孽,当即格杀,我就能把你的这条小命保下来。
怎么样,考虑一下?”
青檐口鼻已经渗出血丝,盖在身上的压力随着时间推移更加磅礴。
照这样的趋势,不用多长时间,就会连呼吸也做不到。
但青檐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老者,眼睛里除了愤怒,还有深沉的无力与悲哀。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那个点化他的女性。
她百年来为妖族,为和平所做的努力,就换回这些。
就在他露出这样的神情时,踞海府君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而后那些压力一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青檐嘴角的鲜血与身体中的各处瘀伤,才能证明它们确实存在过。
一枚称得上剔透的丹丸被塞进青檐嘴里,在津液中化成清气,迅速朝全身蔓延。
所过之处,伤势尽复。
没过多久,他浑身的伤势就已经彻底痊愈。
没等青檐探究踞海府君的用意,便再度被面前这个老头抛出的话语震得眩晕。
“军主没死,赤蛟界也没亡。”
踞海府君站起来,朝青檐弯腰行了一礼:“方才是为了试青使君是否变节,老朽在这里赔罪了。”
青檐捏紧了拳头,正要说话,踞海府君却制止了他。
“你先听我说,军主的下落没人知道,但我活了千年之久,又曾经跟随过军主征战,有一些办法确定军主仍未身陨。但军主在什么地方,我却不知。
另外,我曾穿过天幕,去虚渊中寻找赤蛟界的踪影,却并没有发现赤蛟界破碎的残骸,只有虚渊通道的碎片,所以赤蛟界大概率也没有损毁,而是坠入了虚渊深处。
再就是,我私下拢了些仍忠于军主的妖,他们大多数都在被通缉追杀,不能外出见人。
这是当下的情况。”
须发花白的老者从手上褪下一枚戒指,郑重地交于青檐,
“这枚江山戒中,存着我千年以来积聚的所有一切,如今把它交付给你。我有个请求,请你带着他们,离开青都界,离开妖域。”
青檐并未就此答应,他很快从眩晕中清醒,神念探入戒指中,确认无误,而后捋了捋当前的境况,抬头问道:“为什么不能继续庇护他们?为什么是我?”
踞海府君手指微动,刚刚他所用的杯盏即被掀开。
里面放着一枚通体金黄,布满天然纹理的叶子。
“我本身并没有值得一提的血脉,能活千年已属侥幸。我的大限在两个月前就应该到了,如今只是靠这片万岁叶续着,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所以你们必须离开,否则一旦暴露,所有妖府都会扑上来,没有大妖庇护,是无法继续活下去的。
至于为什么是你。”
“现在的境况下,还效忠军主的大多是一帮死脑筋,不能指望他们成事。”
踞海府君朝他比了个大拇指,“但你不一样,起码我凝成妖丹的时候,是万万不敢一个人面对一群元婴修者和金丹修者,最后竟还能全身而退的。”
这确实是了不得的壮举。
“唯有你这样的人带领,我们这些仍然期盼军主回来的,才能有些盼头。”
青檐再次确认了江山戒中那令人难以想象得财富,才躬身向眼前的老者表达敬意:“我愿意带他们走,但不保证他们全都能活着。”
他的眼中是郑重和理性:“我会带他们去盘圆界,会把他们练成一支可以依靠的力量,等军主回来。
但如果其中有任何人妨碍到这个目标,我也不会手软。”
“要的就是你这个态度!有舍才能有得!”
踞海府君拍出一面令牌:“这是我的令牌,拿着它,去仓库。那些兄弟们,已经扮成我麾下兵士,藏在其中了。
你想去哪里,都能以我的商队作掩护。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旁人就没有胆子去查验!”
青檐收起令牌:“我要去盘圆界,那里的势力多,比较乱,又有许多资源。
什么时候可以走?”
老者拿起桌上茶盏,一饮而尽,连同那片万岁叶,也吞嚼入腹。
这样会少活些日子,却能一直保持状态。
“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