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渊没急着动,先在稀零的围观者里听了会儿来龙去脉。
那位买了树种的老人,是坊间一家杂货铺的老掌柜,在此经营已有数十年。这次来协会这儿是老朋友陆庄主托他买下辰日火树的树种,带回去培植。
而那几个花臂壮汉的背景就很简单。
老泼皮了。
据人群里的商客讲,这些泼皮原本是在其他坊市混的,不知怎的竟来了这里。
在协会内部瞧见老掌柜花了几块二品灵石买了树种,又是个普通人,便动了歪心思,遂在出协会后堵住了去路。
眼下正是老掌柜怒斥泼皮的场景。
这会儿动静还不大,不然这几个泼皮早被闻声赶来的治安维持人员按倒在地上摩擦。
“他们怎么敢的啊!”
旁边站着的群众里,有人摇头,想不明白这几个泼皮的胆气来自何处,居然敢在四喜坊市里闹事。
这要是被逮到了,可不会像其它坊市那样,关上几天就放出来。
为首的花臂壮汉不清楚其中的道理,眼见人越来越多,将牙一咬,便露出狠色,放出气势,朝老掌柜冲了过去,想仗着自己即将入响窍的修为,硬从眼前这个没修为的老人手里抢下树种。
入了二品等阶的灵植,即便是种子,也足够换上几十颗一品灵石。
这笔钱,在止步练气期的几个泼皮看来,已经是笔相当巨大的财富。
太华外门植耕的活计,虽在宗里酬薪最为微薄,可要同外界的许多散修比起来,那就是不折不扣的肥差。
但陆渊当年的出产已经是其中的佼佼者,一年下来也才三十颗一品灵石。
这些泼皮并没宗门依附,收入可见一斑。
花臂壮汉不动手还好,大家都看着,等治安维持人员过来收拾,但这一动手,可就不一样了。
“呦呵,这几个瘪三还真敢动手,吃了几颗豹子胆呐?”
旁边已经有人挽起袖子,准备让这几个没眼力的货色尝尝正义的铁拳。
若是之前对这几个花臂壮汉动手,那就是寻衅滋事,多少得担些干系;而现在动手,则是见义勇为!
但陆渊比其他人更快一步。
一柄盘着银络的黑色小剑倏地飞出,剑脊一横,直接将动手的泼皮拍晕过去。
旁人只看见一个穿青袍的青年一步踏出,护在老掌柜身前,然后空中似有一抹黑色掠过,对面的人就倒下了。
“这帮人当街滋事,被我拍晕了,各位都是亲眼见了始末的,烦请各位在执法队来时说几句公道话。”
陆渊朝周围的人拱了拱手。
这里的执法队隶属太华执法堂,他是太华弟子,就更得守规矩。
如果打了人就跑,不管后续事宜,被查出来也得被训斥。
“多谢这位小哥出手相助,等事情过去,一定得去我铺子里喝喝茶。”
陆渊身后,那位看似没修为的老者郑重地行了一礼:“如果不是您和大伙在这,我恐怕就无颜面对老友了。”
太华内门对服饰的要求放宽许多,不必再穿统一制服,所以老掌柜看不出他来历,只得以小哥称呼。
“老丈客气了,路见不平自该拔刀相助。”
陆渊的目光转向他手中的玉盒:“事实上,对您手里的树种,我也有些想法。”
眼见旁边路人面色都变了,他意识到不对,补充道:“我和这些花臂不是一丘之貉啊!我愿意出两倍的价格购买!”
“这”老掌柜的神色一变再变,最后叹了口气:“若这树种是我的,今天必当答应小哥,但我只是帮老友代购,所以做不得主,还请小哥见谅。”
“不知老丈老友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陆渊仍没放弃,协会不知还有多久才能再购树种,今天要是错过,就很可惜。
来坊市里主要还是为了布置小天轨的材料与辰日火树,只有二者齐备,才能让小世界有进一步的发展,逐渐摆脱对外界的依赖。
青玉葫芦中的光点和小世界乃是安身立命之本,决然不能枯等。
机会不可能自己上门。
老掌柜还在犹豫,陆渊已经翻出太华内门弟子充当房卡的令牌:“老丈无须担心,我是太华门下,不会起歹意生事端,待会执法队来了同样能够证实我的身份。”
得益于千百年如一的好口碑,在这方圆百里内,太华这两个字就是打不烂砸不坏的金招牌。
只一块小小的令牌,却比拔刀相助更能取信于人。
“既是太华高徒,自无不信之理。”老掌柜的神情缓和下来,“那这样,我就要将树种送去,地点就在陆家庄附近。小哥如果得闲,就跟我一道,同我那老友谈谈。
如果实在抽不出身,也可由我代为传达,您有空时去西巷的杂货铺询问结果便是。”
“我选择同老丈一起。”
陆渊估量了一下那位陆庄主所在到坊市的距离,没多加考量,就作出了选择。
陆渊又坐上了马车,但不是来的那辆。
这回他搭的是老掌柜的顺风车。
这辆马车显得很旧,车轮上遍布新旧刮痕,帘布的颜色也被清洗地极淡,隐约可见从前的颜色,却不复鲜明。
论价值远不能及得上桐青那架,可胜在赶车平稳,坐着舒服。
执法队来的时候,不仅将几个花臂收押,也同时证明了陆渊和老掌柜的身份。
算是做了明证。
陆渊自不必说,正儿八经的太华正宗,内门精英;而老掌柜在这做了几十年生意,执法队也认得出来。
出了坊市,首先要越过的不是高山峻岭,而是沙漠。
车厢外是裹挟细砂的劲风,将压紧的门帘吹得鼓胀如战旗。
不时有余声极长的凄厉风声同细砂并了,从门帘与车厢的夹缝间渗进来,扑打到陆渊衣衫。
马车与太华背道而驰。
老掌柜笑吟吟地同陆渊聊天,谈生活,谈志趣,谈太华。
他似乎对太华有种说不明白的倾慕和向往。
但当陆渊要为他介绍些可当朋友的太华人时,他却毫无犹疑的拒绝了。
“我这种人,能苟活已是不易,我很清楚的知道在面对现实的时候,该选些什么。”
“只是心里始终存了点不该有的奢望,想着当初要是进了太华,今天该会是个什么模样,至少应该比现在要好的多吧。”
对这话里蕴藏的意味,陆渊并不能很深刻的理解。
但他听完这番话后,同样作出了反应。
临战反应。
因为风的声音变了。
陆渊听过许多风声,搀着薰衣草香的春风、凛冽迫人的寒风、灼灼的夏风还有小世界初开时的一界之风。
但从没有听过此刻的风声。
迅猛、冷冽、决绝,缠满淋漓而锋利的杀意。
沙漠的风能掀起砂石,再造地形,可论起冲击与锋锐不及此风万一。
因为这是一柄灌注了归真境界神识与真元的飞剑,刺破原有的风幕,击散其中尘沙,裹挟着难以想象的激烈气流而生的剑风。
若从马车外看,便会清晰的看见急速延展的白线,那是以带起的湍流瞬间洞穿沙漠尘风的剑轨。
白线指向,便是那架已经停下的马车。
陆渊对面的老掌柜已褪下维持了几十年的微笑,谁也没有想到,那副微笑的面具后居然是这样冷漠而孤决的神情。
他浑身开始有真元涌动的声息,在全身百脉诸穴间翻涌回荡,鼓出令人心悸的波动。
“喜欢太华,是因为它是我年少时不可企及的梦,但我始终承受着落在我身上的现实。”
“所以对不起了,陆小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