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小妇人位面23

“亲爱的芒罗先生,事情的整个过程就是这样的——”

“我莫名又得到了马奇姑婆的宠爱。她表面上还是对我呼来喝去,但是她偷偷去公证人那里改了遗嘱,我貌似将成为获益最多的遗产收益人。”

“劳里和艾美已经度完了蜜月,很快就要到家了。我很快就能亲眼见到他们,亲自研判一下他们的幸福。”

“就在今天下午,贝思也从纽约回来了。她回来之前竟然没有给家里拍电报。所以当她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当然,令我们最吃惊的其实是,贝思走下马车之前,有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抢着从另一边下车,为她打开车门,把她从车上扶下来。”

“贝思怎么可以这样?!”

“她多了这样一位‘护花使者’,我这个做姐姐的竟然一点儿端倪都没有发现——而且这个小妮子,给我写了那么多信,竟然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爸爸妈妈在关心贝思的‘新男友’之余,也来关心了一下我。”

“他们看起来有点儿焦虑,似乎他们所有的女儿都找到了或者即将找到美好的归宿,除了我……”

“看起来,我像是被‘剩下’了。”

“人们都不喜欢‘剩下’的,无论是人还是东西。”

“我能感受到,当他们看着我的时候,眼里看到的都是可怕的前景——我的年纪会一点一点地增长,我会变老,变丑,脾气尖刻,成天抱着书本或者写着奇怪的东西,没有半点吸引力……”

“可是他们很难能明白,我所要的幸福,是那种‘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东西。”

“或者这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人愿意为它而坚持到底,然而我却可以自豪地说,在这世上我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它,但是我就是不愿意为了这件事而将就——”

“对了,贝思从纽约回来,还带回了一个消息。她说巴尔教授在德国结婚了,为他那两个外甥组建了一个家庭。他写信回

来告诉了柯克太太,整个房子的人都在为他感到欣慰。”

“贝思有点儿遗憾。她觉得如果巴尔教授没有回德国,或许会和我挺合拍。”

“您千万不要觉得惊讶——我好像没有在以前的信中向您提过这个人。我其实根本没有见过他。”

“他是一个在纽约那座大房子里留下了很多‘线索’的前房客,这些‘线索’和房客们的记忆片段能让人推测出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和贝思经常玩这样的游戏,根据线索推测某个我们不认识的人的个性,然后把他写进我的小说里……”

“对不起,我好像扯得有点儿远。很抱歉又写了这么多,耽误了您的宝贵时间。”

“我甚至迟疑着要不要把这封信投递出去。因为回头看看,这通篇都涂写着我的自言自语,写着些毫无营养的东西。”

“但我估计我还是会把这封信折起封上,贴上邮票投进邮筒。”

“因为您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愿意倾听我真切心声的人。与您交流,我感觉毫无压力与负担。我也一样愿成为您最忠实的倾听者,聆听您内心的烦闷与忧愁。”

“对了,您的爱人已经回到您身边了吗?我忠心地为你们祈祷早日团聚。”

罗兰写完,咬着笔杆,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把这一封鸡零狗碎但又全是她心声的信件装进信封,写上了菲利普·芒罗的地址,然后出门,打算投递出去。

她刚出门就发觉自己穿少了,不足以抵御浓重的秋意。

罗兰刚打算回去添一件披肩,一名报童刚好路过,见到她就问:“马奇小姐,要帮忙寄信吗?”

整座小城的报童似乎都知道罗兰是个“通信大户”,时不时需要投递信件。

罗兰对他们也很大方,递出信件的时候,会给他们送一些零食,外加一枚10美分的硬币,以犒劳他们的辛苦,帮助他们补贴家用。

这次罗兰也不例外。

只不过她并不知道那名报童并没有把信件投进邮局的那座邮筒里,而是在距离马奇家不远的僻静处

,将信件交给了一名三十多岁的绅士。

“芒罗先生,这是给您的信件吗?”

这位绅士有南方那强烈的阳光造就的古铜色皮肤,额头宽阔,唇上蓄着一圈短短的髭须。他的相貌非常英俊,而且在北方尤为少见,如果站在市政厅广场或者火车站前,恐怕会引起围观。

这位“芒罗先生”看了看信封上的名址,顿时点点头,交给那孩子一张1美元的钞票,自己将那封应当“投递”去新泽西某处的信件藏进了大衣外套里。

深秋时节,天黑得很快。

罗兰寄出信件之后,坐在窗前,在稿纸上稍许写了几句,天光已经暗得不足以让她再写下去了。

马奇夫妇带着贝思去梅格家了,之后他们会去劳伦斯先生那里。

劳里夫妇回家会直接去劳伦斯的大宅,以后那里就是艾美的新家了,她会成为那里的女主人——艾美·劳伦斯夫人,想想就觉得很贵气。

马奇夫妇也嘱咐了罗兰,忙完手头的事之后,就去劳伦斯先生那里与大家会合。

罗兰独自一个人,蜷缩在客厅那张旧沙发上。她身边的壁炉已经被点着了,但是炉火不旺,仿佛是一片幽暗之中唯一一点橙红色会跳动的光亮。

壁炉带来的暖意,令无聊等待中的罗兰感觉到了一些困意。

她以手支颐,侧身盯着炉火,忍不住有些想笑——原来这就是养老位面啊!可以轻轻松松养老的位面啊。

桌上放着一只信封,水果罐头的合作方昆汀先生已经给她寄来了第一季的订单和收益——能够耐久保存的罐头在纽约特别好销,截至目前,罗兰已经有了将近100美金的收益。

这个数字以后会迅速地翻番。

再加上马奇姑婆打算留给她的钱——

罗兰以后的身家不会比劳里夫妇少,更是远超梅格夫妇和贝思将来的对象。

“只是偶尔还是会觉得孤独。”

罗兰望着炉火,喃喃地说。

她眼前仿佛出现了露娜的影子,小猫猫嘟着嘴,嗔怪地说:“兰兰,是你自己选的嘛!”

罗兰幽幽地叹

出一口气:“是的,是我自己选的。在这个位面里我主动选择了孤独。”

“原本你那张‘万能卡’,是可以给你带来幸福的感情生活的。”

“你如果想要年轻气盛的劳里,万能卡可以让劳里万里迢迢地返回美国,再次向你求婚。”

“如果你想要巴尔教授那样心智成熟,情感内敛的人物,巴尔教授可以从德国返回美国,在纽约与你邂逅。”

“但是你用掉了你的‘万能卡’。”

罗兰似睡非睡,幽幽地说:“是的,我用掉了我的万能卡。但是我从没有一分钟、一秒钟后悔过……”

“原著作者体验到的,大概就是这样的孤独吧。”

“她真的很勇敢,竟然把这个结局也原样安排给了乔。”

罗兰心想: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她注定迎来这样的结局。

“虽然胳膊拗不过大腿,出版商一定要给乔找一个对象。”

“可真实的情况就是这样,乔不爱劳里,而巴尔教授……则根本不存在。”罗兰慢慢地告诉露娜。

猫猫叹了一口气,渐渐消失在罗兰的想象里。

罗兰慢慢地爬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小杯苹果酒,又爬回沙发上,蜷成一团,捧着酒杯,小口小口地啜着。

她心想:就算是孤独,我也要让自己过得舒服……过得有尊严。

孤独地……满足着。

她望了一眼放在餐桌上的信——她好赖还是有钱的。

忽然一只凉冰冰的手搁在罗兰微红发烫的额上,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让罗兰瞬间清醒不少。

“特迪?”

罗兰放开手里的空杯子,盯着眼前的人。

——难道她还在做梦吗?

此刻劳里不是应该在隔壁劳伦斯先生的大宅里,和新婚妻子艾美一起,接受大家的欢迎与祝贺吗?

劳里的嘴唇轻轻地贴在她的额头上,片刻即离开。

当罗兰抬起头的时候,她看清了劳里眼中的泪水——那倒不是他对她余情未尽,而是……

在哀悼青春的逝去。

只有在那种年纪,才能不管不顾、不计代价地去爱一个人。哪怕自己会像是一枝纤细蜡烛,被这种炽热的感情迅速燃尽。

在这一切过去之后,年轻人终于不再是原先那匹暴烈的野马,而是渐渐被生活架上了辔头……他才终于会明白:最喜爱的,不一定是最适合的。

“只有你会叫我特迪。”

当劳里时隔多日,再一次听见这个熟悉的称呼,他忍不住感慨:

“哦,我的乔,你永远是……”

“朋友!”

罗兰向劳里伸出手,指尖稍许和他的触了触。

“那么要好的朋友,我们一直都是。”

劳里顿时也笑,虽然他的笑容和哭没有什么两样。他点着头说:“一直如此,我一直听说着你的消息,乔,我心里一直在为你骄傲……”

他这样笑着说话的时候,罗兰几乎已经能听见他心底有个声音在放声大哭了。

——和过去做切割就是这样的。明知是剜心之痛,却又不得不为。

在劳里身后,人们三三两两地迈进马奇家的大门。

艾美·劳伦斯夫人正挽着贝思的手臂,她见到劳里和罗兰正面对面地坐在沙发上,像一对斗鸡似的脸对着脸,忍不住轻轻掩口笑着,说:“夫君和乔还是和小时候那样。”

她从来没敢给劳里起过“外号”,世界上只有乔一个人敢把劳里叫做“特迪”。但如今,她,艾美,可以作为世上唯一一人,占用“夫君”这个称呼了。

贝思则感慨:“要是我们每个人都还和小时候一样,该有多好?”

“贝思姨妈……”

一个小不点已经摸到了贝思的裙子旁边,伸手想要贝思抱——这是梅格那对双胞胎中的女孩戴茜。比起那位漂亮到不像话的艾美姨妈,戴茜还是更习惯于打扰贝思姨妈。

下一代的迅速成长,让贝思瞬间打消了幻想:她离开家乡将近一年,双胞胎已经能满地乱跑了。

“快进屋,快进屋吧!”马奇先生站在家人和来宾们的最后面,“下起雨来了,冷得很。亲爱的罕娜

,去帮个忙,把壁炉的炉火拨旺吧。”

几分钟之前还空空荡荡的马奇家屋子立刻就热闹起来了。

罗兰自然而然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指指劳里,对艾美说:“快管好他,以后就是你的责任了。”

她迅速从众人的视线中移出来,缩在壁炉边的一个空角落里,轻轻松松地逃开了众人的关注。

刚刚回国的新婚夫妇自然得到了全部注意力,恋情刚冒头的贝思则是人们密切观察的对象。

而罗兰只管躲在暗处,反正热闹都是别人的,她只管享受自己孤独的自由。

谁知,这时马奇家的门铃响起,离门最近的马奇先生自然而然地打开门。

从罗兰的位置看不到门外的情况,她只能见到马奇先生站在门口,似乎在与门外的什么人交谈。

这看起来不像是路人上门问路,或者邻居上门借东西。因为马奇先生站在门口,说了好一阵子的话,而且时不时将惊愕的眼光投回屋内。

马奇家热热闹闹的一屋子人,渐渐也发现了什么不对,一起将视线转到马奇先生那里。原先的喧闹也在慢慢消散。

“什么?求婚?”马奇先生突然惊愕无比地冒出一句。

屋子里的杂音顿时都全静了,人们相互看看,然后又都望着贝思。

如果说起求婚,得是贝思的那位“护花使者”了吧?

谁知贝思也茫然地望着大门的方向,她的神情也说明她对此事一无所知。

只见马奇先生缓缓地转过身来,冲着壁炉,满脸疑惑,但又带着一丝欣喜。

他冲着罗兰大声说:“乔,这里有一位先生说要向你求婚。”

罗兰:……?

什么人会在这种时候,她最孤独的时候,跑到马奇家的门口,大张旗鼓地要向她求婚?

这是……开玩笑的吧。

罗兰从扶手椅上跳出来,随意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她穿着一身半旧的长裙,披着一件日常写作或是劳作时常穿的短褂,袖口和肘部都用另外颜色的布打上了补丁。

她的穿着和艾美身上的华服实在是形成

了鲜明的对比。

而更过分的是,罗兰在穿过马奇家的客厅时,还顺手拍了拍她的长裙,掸了掸灰。

亲友们的惊诧都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马奇家的这个姑娘,就这样去见她的求婚者吗?会不会把人吓跑?

但他们想象一下她的个性,又都觉得不必有这担心:要是这么轻易就被吓跑,估计正中她的下怀,少了好些麻烦。

可事实上,罗兰自己也很好奇。

什么人会向她求婚?

她在这个位面非常谨慎,并没有惹上额外的桃花。唯一一个能够推心置腹交流心事的也是一位早有爱人的老先生。

就这样,她在亲友们的瞩目之下,来到马奇先生的身边。

室外飘着绵绵的秋雨。外面的人手执一柄长柄伞,伞面略低,将来人的面孔遮住。罗兰只能看得出他身材很高,肩膀宽阔,身形熟悉。

“这位先生,您是……”

罗兰努力辨认。

那位先生就站在那里,手腕略动,立即将伞面向上抬了抬,露出自己那张被南方阳光晒成古铜色的脸。

罗兰站在那里。

一时竟没能发出声音。

马奇家客厅温暖的光线将他的面孔照亮了一两分。

可事实上,他本人就像是午夜的太阳,他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令人们惊骇地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门外的这个形象——高大的身躯,英俊的面庞,他一笑就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而他的笑容,却又如此富有魅力……

他似乎担心罗兰没能认出她来,因此果断地向后松手,手中的长柄伞立即被他向后扔出,他整个人立即被罩在细细密密的秋雨里。

“我最亲爱的罗兰小姐,”

这男人向罗兰施了一礼。

这个称呼令整间屋子的人都惊呆了。

只有贝思立即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似乎想起了某名笔友。

而其他人都需要想一想,才能想起,“罗兰”正是乔·马奇的笔名。

“你不会是想要告诉我,你是全世界最狠心的姑娘吧。”

男人坦然地向罗兰伸出双手

此刻站在他身边的马奇先生嘴唇略动,想说什么,却到底没有阻拦,反而悄悄地给罗兰让开了一个位置。

罗兰垂首,忽然有点想笑。

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双眼微湿,知道自己这么久以来,所经历的那些孤独……等待是有价值的,一切都不枉了。

她高高提起裙裾,以至于马奇家的亲友们都能看清她那双穿了多时的旧皮鞋。她再不犹豫了,越奔越快,奔向门外的那人,直接冲进那人的怀里去。

她知道他能接得住她。

果然他能,他伸出那一对强有力的手臂,抱住她的腰,顺势就带着她转了两个圈子。

而她的双臂用力抱住了他的脖颈,好让自己能够紧紧地贴近他的面庞。

“瑞德——”

这是真的——

是真的瑞德。

这个既驱逐了“竹马”也没有“天降”的位面,给她从天而降了一个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