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掐指一算时间,站在位面里的这个时间点上,《傲慢与偏见》已经出版了超过半个世纪,《基督山伯爵》和《三剑客》问世也有二十多年,《飘》的作者则压根儿还没出生。
她可没资格把别人的心血之作据为己有。
因此罗兰一早就在贝思面前确立了基调——这些她都是她“偶尔”读到的故事:尽管她还不知道大仲马的作品是否已经被翻译成了英文,而奥斯汀女士的出版商是否已决定在美国出版那些作品。
当然,罗兰也略过了《飘》的故事,身处北方,她可没办法讲述一个此刻正在发生的,地点在美国南方各州的故事。
其他几部作品,她都以口述的方式,把故事的内容讲给贝思听——她讲得很生动,毕竟她对这些故事里的场景和人物都实在是太熟悉了。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每晚的“故事时间”成为贝思最为期待的时刻。
她会按照罗兰的要求,按时起床和休息,保持规律作息,并且吃那些她不喜欢但很有营养的食物——就为了晚上罗兰能够多给她讲10分钟的故事。
罗兰会讲波澜壮阔的复仇故事,也会讲宫廷里的爱情与阴谋。
这些都是发生在大洋彼岸的故事,但是贝思也不晓得罗兰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能把这些“读来的”故事讲得栩栩如生,就像是她自己曾经亲历过一样。
最吸引贝思的,则是贝内特一家姐妹们的婚姻故事。毕竟贝内特一家和马奇一家的境遇有点儿像,家中全都是女孩儿。
当然,马奇一家无须像贝内特一家那样,找一个外人来继承家产。她们家也没有什么家产可供继承。
当贝思听说莉迪亚·贝内特与威克姆私奔之后,“啊呀”一声,以手掩口,半天说不出来话,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这个莉迪亚,所托非人,太可惜了。”
但是听说莉迪亚与威克姆顺利结婚之后,贝思又很好奇:“可是……他们究竟是怎么结婚的呀?不是威克
姆不愿意娶她吗?”
罗兰在这个时候却不厚道地“断章”了,她帮贝思掖好被角,吹熄了灯。
“明天再告诉你他们是怎么结婚的。”
第二天,贝思一点儿也没表现出“追更”的热情,她表情娴静地帮着罗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务,帮忙把各种小零食一一称量好,然后用纸包包起来。
然而到了晚间,贝思却急不可耐地洗漱完毕,早早就穿着睡衣坐在床上,自己盖好了被子,等着罗兰。
罗兰故意伸了一个懒腰,表现出十分疲倦的样子,说:“要不要我们今天先断一天。”
贝思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她怎么敢说不?
可是偏又心痒难搔地想要听后续。
谁知贝思的卧室外面,梅格的声音响了起来:“嗯,我明天有空,需要乔洗的衣物就都我洗了吧。”
还有艾美的声音:“还有我,我也有空,乔明天早上要清理壁炉的,我可以帮她做。她明天早上晚起一会儿也没什么关系……”
罗兰:得,这下连“断更”都没理由了。
于是她只好坐在贝思的身边,一点一点,把“傲偏”的大结局慢慢讲完。
劳里来到马奇家的时候,家中出奇地很安静。
罕娜给劳里开了门,指指楼上,示意小姐们都在楼上,然后就自己去忙了。
劳里时常去马奇家的阁楼作客,顿时自己上楼,心想:去那里等乔就好啦。
谁知他的视线刚刚越过楼板,就看见梅格和艾美两个,一人抱着一只枕头,靠在贝思的房门外,都在侧耳倾听,神色极其专注且认真。
劳里顿时来了兴致,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贝思的房门外轻轻地蹲下。
梅格和艾美都发现了他,但是两个人同时把食指放在唇上,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房间里乔的声音传出来,“伊丽莎白终于意识到,达西先生是一个多么可爱的人,他忠实、可靠、仗义,而且相当地坦诚……”
劳里一听:是乔,是乔在讲故事。
在劳里的印象里,她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讲过故事了。
劳里顿时咧嘴一笑,冲梅格和艾美比了个手势。他拿定了主意,要等乔把故事都讲完之后,软磨硬泡地求她的手稿来看。
谁知道第二天劳里遇上罗兰,庄重地提出要求的时候,罗兰只是笑,说:“这是一本别人写的小说,标题叫做《傲慢与偏见》,是一个英国女作家的作品。我只是把这个故事讲给贝思听,帮她解闷罢了。”
“《傲慢与偏见》?”
劳里一怔,他还从未听说过这个书名。
他抱着疑问,回去在自家的藏书室里翻了一遍藏书,没有这一本。劳里又问了他的几个同学,甚至还有一位家里是出版商的朋友。大家都说从没有听说过这一部作品。
于是劳里拜托家中是出版商的那一位,写信去纽约帮他打听打听。
但到此刻为止,劳里已经基本认定,他的朋友乔,写了一部非常精彩、扣人心弦的大作出来。
“乔,你一定要把这本书出版!”
下一次劳里见到罗兰的时候,就拼命勉励自己的朋友。
罗兰在脸上惊讶的神色褪去之后,又笑得十分灿烂。她听劳里说了前因后果之后,忍不住前仰后合,笑个不停——
“你还是等纽约的出版商朋友回信吧。”
果然,不久,纽约的出版商回了信:“确实有这样一本小说,是英国女作家写的,十分畅销。只不过目前还没有引进美国。在美国看到的版本大约是英国商人随船带到美国来的。”
劳里叹了一口气。
他原本已经把他的朋友想象成为大作家了呢。
不过他心里也多少放松了一些。
如果乔成为了一名大作家,他却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普通学生,那似乎也不太妙。
劳里这边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没曾想罗兰的讲故事“活动”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篇章。
“贝内特家五姐妹里,只有莉迪亚的结局不那么好。”贝思觉得有些很惋惜。这个小天使拥有一颗
仁慈善良的心灵,无论是谁的结局不尽如人意,贝思都会感到难过。
“你说说,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她太受溺爱,因此性情骄纵,涉事不深,察觉不了威克姆的虚情假意。”贝思回答。
罗兰引导她:“那么,让我们再想一下,如果莉迪亚不是这样的性格,她是一个喜欢踏踏实实做事的女孩子,事情又会变得怎样呢?”
贝思顿时眼睛发亮,因为她意识到二姐又有故事可以讲了。
是的,罗兰讲的,正是她在位面里的亲身经历。只不过她给莉迪亚加了一点“超能力”,她能够在梦中梦见自家的松林里出产松露,能梦见在哪里的市镇上买到最棒的种鸡……
这样一来,她曾经经历过的“种田故事”就顺利嵌入了“傲偏”原有的故事框架。
这个可能就是最早期的“傲偏”同人文了吧?
罗兰自觉她的莉迪亚“ooc”得不能算很严重。
贝思听得悠然神往:她也没想到,只是改变了一点点设定,给人物增加了一点点奇异的能力,就能让人物的命运截然不同。
“真是有趣啊!”
贝思双眼亮晶晶地望着罗兰,仿佛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乔,我也能像你这样,学讲一个类似的故事吗?”
罗兰:“当然可以!”
她的内心os:小可爱,欢迎入坑。
但是贝思还有一点儿疑问:“乔,你的这个故事里,莉迪亚最后,没有和谁结婚吗?”
罗兰摇摇头:“没有。”
贝思“唔”了一声,低头又想:“可是……为什么她不结婚呢?”
罗兰想了想,解释说:“因为她前头还有两个姐姐,总不好越过两个姐姐先结婚,对不对?”
贝思想了想,点了点头,觉得有道理。
罗兰则哄她休息:“明天我们再来看你的同人文……你的故事会是什么样的。”
谁知贝思躺在床上还是意犹未尽,问罗兰:“乔,可是不是通常故事的结尾,都是王子和公主结了婚,然后幸福地生活
在一起吗?”
罗兰顿时噎住。
她好像想起来,在哪里看过,早期的出版社和作者谈出版的时候,都要求作者给书里的人物安排一个“结婚”的美满结局,不管这对夫妇看起来是否真实,也不管他们会不会真的幸福——读者爱看,这是出版社对作者提出要求的理由。
“可是……故事里的莉迪亚,她生活得很幸福,也很充实,她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
罗兰反问贝思。
贝思也被自己的问题绕住了。
“是呀,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
“可是,如果不结婚,莉迪亚以后就不会有个大家庭,膝下不会有很多孩子……她的生活,就和别人不一样。”
太普遍了——罗兰心想。
这样的疑问在这个时代里太普遍了,哪怕是年纪还小的贝思都会存有这样的困惑。
女人么,哪儿能不结婚?
如果不结婚,人生的意义又如何实现呢?
想到这里,罗兰对贝思说:“这是一个因人而异的问题。”
“不少人都认为结婚是人生的重要里程碑,和一个相爱的人组建家庭,将血脉延续,这对很多女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罗兰在心里补充一句:尤其是对于这个时代的女性。
“那么,只要她们能够找到合适的人,她们就可以全身心地投入人生的新阶段——当然,她们会迎来新的挑战,也会遇上新的烦恼。但是,这是她们选定的道路。”
“我们可以这样说,她们因为爱情,对于烦恼和艰辛也同样甘之如饴。”
“但有另一些人,她们已经拥有令她们满足的精神世界,她们清楚自己人生的意义,不一定需要寻找到一个伴侣才能实现。”
“就像我们故事里的新主人公莉迪亚,她可以种田、养花、著书、申请专利……她不一定需要成为某人的妻子,才能证明自己是一个有价值的人。”
贝思睁大了眼睛,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使用这种论调。
“当然,她也可能会在日后遇上一个和她非常合拍的人,他们会陷入爱河,然后一起做决定,走进婚姻生活。”
“但这并不是实现人生价值的必经之路。”
“而且最重要的是,选择权,要握在我们每个人手上。”
“我们要有权利选择!”
罗兰说出了一直藏在她内心深处的话。虽然她知道在这个位面里,这话必定不是人人都能理解的。
贝思则似懂非懂,躺在床上,双手互握,显得有些紧张。
罗兰拍拍她:“亲爱的贝思,你有很多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不急在这一时。睡吧!”
罗兰所不知道的是,她在发表这番“离经叛道”的言论之时,门外还有一个听众。
——劳里。
劳里很震惊,他从来都不知道乔的思想已经“激进”到这一步了。
女人可以一辈子不结婚?这也不影响她们实现人生的价值?
劳里心想:嗐,马奇姑婆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却不评价她有没有评价
他可不希望他的乔将来也变成那样的老姑婆。可是……他又没法儿否认,乔说的有些是有道理的,循规蹈矩并不能让一个人幸福与满足。
但是他又没办法想象乔不结婚的样子。她难道从来就没有意识到,那个内心一直希望和她“非常合拍”的人,其实一直在这里,就守在她身边吗?
劳里心里忽喜忽忧。
就在罗兰向和她最亲的姐妹贝思大发了一通关于“结不结婚”的议论之后,发生了一件令人欣慰的大事:马奇先生病情渐好,终于在布鲁克先生的陪伴下,从华盛顿回来了。
马奇一家全家团聚,自然有无数温馨欢乐。
但是令罗兰大感吃惊的是梅格。
有一天梅格突然冲进了罗兰的房间,拉着妹妹的手,红着脸不断重复: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罗兰要梅格冷静一点,谁知梅格大声回复:
“这要我怎么冷静?约翰·布鲁克先生问
我想不想和他结婚?”
罗兰一惊:虽然种种蛛丝马迹令她相信,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但是她没先到,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当事人竟然是这样的反应。
罗兰赶紧问梅格,问她对布鲁克先生的想法。
梅格顿时大声说:“哦,天那,谁想和那个傻乎乎的家伙结婚呀!”
罗兰装模作样摆出一副怜悯的表情。
“是呀,既然布鲁克先生是个‘傻乎乎的家伙’,他怎么能和我姐姐结婚?”
“谁说的……谁,谁说的……”
梅格马上纠正罗兰的说法:“约翰一点儿也不傻!”
约翰·布鲁克,似乎只能被梅格一个人称作“傻乎乎的家伙”。
作者有话要说:预祝大家端午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