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托斯终于舒舒服服地回到了他的庄园里。
是镇长的出现挽救了他,终于陆陆续续有人认出了他:“真的,真的是德·拉费尔伯爵大人,是我们的领主。”
“领主大人终于回来啦!”
人们也未见得有多欢喜:领主回来的第一天,就在众多平民跟前露出腰间佩戴的火铳,准备炫耀武力,结果被喷了一脸“防暴”药水。
消息很快被送了出去,庄园的老管家约翰匆匆忙忙地来保人。
最终,喷了阿托斯一脸药水的工作人员向他道了歉,并且把他那只火铳还了给他。
“对了,因为来甜水镇朝圣的人数众多,我们将您这件武器的弹药暂时卸去了,免得走火误伤。”工作人员还枪的时候如是说。
阿托斯:……?
怎么现在什么人都懂枪械了?
他的火铳被卸去弹药,就像是老虎被拔了牙,也就看着威风。
但是没关系,阿托斯的伯爵身份已经被认出来了,他又成了这片领地上权力最大的人,能够主宰一切的人。
但是,但是……阿托斯回到庄园之后细细品味,又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镇长是第一个认出他的人,第一反应不是上来邀功,而是赶紧去报告伯爵夫人。
阿托斯:……原来连镇长都不爱拍他的马屁了。
镇上的人自不必说,都将“圣希刺克厉夫”当成了他们的精神领袖——虽然阿托斯听管家约翰说起,这个希刺克厉夫原本只是投奔到他庄园的骑士。
除了“圣希刺克厉夫”之外,镇长还对另外一个叫安德烈的家伙马首是瞻,说他是国王派来的密探,还说他的爵位至少也得是个公爵。
阿托斯心想:怎么感觉他在甜水镇什么都不是了?
庄园的人也都变了。
老管家约翰是陪他一起回来的,回来的一路上,约翰满口就光顾着提夫人了。
“这条路是夫人修的。”
“这片花圃是夫人带人开辟的。”
“庄园里的厕所和浴室是夫人命人新修的。”
“这大厅里的地板是夫人命人翻新的。”
“什么?地毯?夫人说地毯不卫生,都拖出去烧掉了……”
阿托斯胸口有如重击,不是可惜那些地毯,而是他当初那样草率地离开,竟然把自己的领地整个儿拱手让给了那个女人……
而那个女人,竟然也确实有这种能耐,给他的领地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止是老管家约翰,就连一向对阿托斯忠心耿耿的骑士们,现在看他们的领主,也多少有些不顺眼。
阿托斯刚回到自己的庄园时,觉得小腹鼓胀,水喝得太多,当即随便找了个墙角“方便”了一把。他舒畅了,回身却看到老管家和闻讯一起出来迎接的骑士们变了脸色。
“怎么?”
阿托斯不满地大喝。
“伯爵,厕所,其实,就在……那边!”
顿时有人向阿托斯指点。
四面看来的眼神都有点儿鄙夷。
后来,得知是伯爵夫人曾严令众人不得随处“方便”之后,阿托斯郁闷地心想:明明他回来可以“解放”大家,不用再被那些繁文缛节约束,却无人响应,大伙儿都非要听那个女人的。
晚间也是,和阿托斯同坐一桌,享用美餐的骑士们,一个个端正地手持刀叉,系着餐巾,见到阿托斯以手抓肉,吃得汁水淋漓的样子,个个目瞪口呆。
但是晚餐用过,阿托斯由老管家陪着,去他的书房查看这两年领地的账目,他看见账目上那个税收总金额的时候,才真正目瞪口呆——
伯爵夫人打理领地的这两年,领地上的岁入是原先的十倍都不止。
阿托斯突然从心底生出一个念头:他是不如她的,他做不到像她这样。
但是,阿托斯继续往下看,领地上的支出也比原先多了十倍不止。领地上修建各种工程、盖房子、开旅店招待来往的朝圣者,也都是领地自己在朝外掏钱。
这样一进一出,作为领地的领主,阿托斯的财富其实并未增长多少。
可是老管家约翰却一再地夸奖伯爵夫人。
“伯爵夫人为打理这片领地可是费尽了心思,小人在这庄园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看过那样尽职尽责的女主人……”
阿托斯忽然怒从心头起:合着他就是这片领地上最没用的男主人了是吗?
阿托斯将手中的账册朝桌面上重重一丢,双手撑住书桌,冲着老约翰就要发作。
谁知老约翰一点儿也不惊慌,他抬手就拿出一枚罐子,冲阿托斯一“滋”。
阿托斯马上想起了他在镇上被喷辣椒水的经历,大骂着伸手去捂脸。
谁知,罐子里喷出的喷雾,细细的柔柔的,混合着幽淡的花香,十分好闻。
阿托斯顿时向后仰,倒在他身后的高背扶手椅中。花香之中,他开始觉得浑身上下、四肢百骸,无不舒畅……眼皮也十分沉重,向下耷拉。
“伯爵大人,这可和您今天在镇上遇到的那种‘防暴’喷雾不一样,咱这是日瓦戈医生专门开出的药方,配置的‘镇静’喷雾,您现在一定觉得困了吧……”
“您这爆脾气一定是长途旅行造成的,您只要好好休息,睡上一觉,明天早上起来一准心情就好了……”
“过几天,伯爵夫人也就回来了……”
阿托斯满心想要打听自己妻子的事,却实在是敌不过上下眼皮打架,终于,他坐在这张高背扶手椅上,就这样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在梦中又梦见了妻子,那张美丽纯真的脸孔,碧蓝如天空的眼睛,皎白如雪的皮肤……他心中顿时充满了诗意的情感,他不惜屈尊放下身段求娶……
忽然,他再次看清了她肩上的那枚百合花烙印。
原来她是个女犯人,是个贼……他不能容忍这种耻辱,不能让“拉费尔”这个高贵的姓氏被一个女贼所侮辱。于是他伸手去掐她的脖子,一边哭一边用尽力气要把她掐死,他看见她脸色发青,已经没了呼吸,她是被他亲手所杀的……
——你是个罪人!
天穹之上有个声音在大声谴责。
阿托斯争辩道:我不是。
——你杀了她!
阿托斯大声为自己辩护:她原本就是个罪人——看,她肩头上有一朵百合花,烙印的百合花,只有被审判定罪的犯人才会被烙上那样的印记……
——不,你杀了未经审判之人。
天穹之上的声音回荡着,这声音令阿托斯心中觉得恐怖。
你没有资格,取代上帝和法官的位置,对她进行审判……你更加没有资格,夺去她的生命。
阿托斯猛地醒来,发觉自己已经躺在庄园里自己那张大床上。他睡得不好,心跳得很快,额头上涔涔的都是冷汗。
梦境唤醒了阿托斯的记忆:事实上,他来到巴黎之后,曾经借助在高等法院的一个朋友,调阅了法国各地所有的卷宗,查找了所有在女人肩膀上施烙刑的记录——但是他从来没有找到任何一项记录符合她的年纪和容貌。
他的妻子,是个从未经过审判定罪的女人。
为此,他的行为应受到天主和良心的谴责。
里尔附近的小城,高而瘦的男人眼含恨意,望着罗兰。
“当年,弗劳伦为了追随你而越狱,而我代替弗劳伦,在牢里服刑。”
“但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他万念俱灰地回到了这里。发现我在代替他坐牢之后,他主动投案,让我得以被释放。而他自己则吊死在牢房的栏杆上。”
“你说弗劳伦还活着,你是在开玩笑。”
罗兰站在这男人对面,冷静地开口:“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果我是你,在听见了弗劳伦的消息之后,至少会敢于迈出这一步,亲眼去看看他。”
男人低头思索了半晌,说:“好!我这就去磨快我的鬼头大刀。如果让我知道了你这是在戏弄我,我会抬手就在你脖子上来一刀。”
罗兰稳稳地回答:“你不会的。”
那男人拿她也没办法,只能干瞪她一眼,然后转身回到自己屋里,带上那道涂上红漆的门。不多时,里面霍霍的磨刀声就响了起来。
罗兰披着的斗篷一动。露娜从她的帽兜里爬了出来,蹲在罗兰肩膀上,后怕地说:“里尔的刽子手真吓人。”
罗兰安慰她的猫猫:“别怕!”
她撩开她的斗篷,给猫猫看她随身带着的手铳:“安德烈公爵的最新作品,有这件东西在,就是十个刽子手一起来我也不怕。”
露娜则悲天悯人地说:“就算是这样,兰兰,你还是有点儿冒险。毕竟他是弗劳伦的哥哥,当年也因为弗劳伦的事伤透了心。万一你伤到了这个无辜的人,会影响到你在观众们心中的好感度。”
猫猫竟然是在为眼前这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刽子手而担心。
罗兰:“……好吧,我只能说,你的担心有点儿道理。”
一时那名高而瘦的男人从自己的小屋里走出来,他已经披上了一件颜色猩红的披风,披风之下掩着的是一柄形状奇特的宽刃大刀。
“走!”
里尔的刽子手从不多说话。
罗兰和猫非常自觉地转身,离开这条狭窄街道之后,她们登上了一驾马车,车夫挽起缰绳,驾马往城外驶去。
披着红披风的刽子手则不徐不疾地跟在马车之后,似乎他随便动动腿,就能跟上正在行驶的马车,并且就这样一路跟到甜水镇去。
甜水镇里,终于有人为德·拉费尔伯爵的归来感到无比庆幸。
布朗太太跪在圣坛跟前,旁若无人地大声祈祷:“哦,仁慈的天主啊,感谢您,能为我做主的德·拉费尔伯爵他终于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