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王后身边的首席女官,罗兰曾不止一次在卢浮宫里撞见红衣主教黎舍留。
黎舍留也不需要再像是第一次宫中相遇时那样,刻意装作不认识她了。
两人甚至在并肩而行的时候,能够对答几句。
罗兰问:“您的大橘近来可安好?”
黎舍留:“是的,您的熊猫想必也是如此?”
罗兰点点头,然而她再也想不出什么词儿了。
黎舍留却也似乎无意聊天,只是偏过头,温和地望着她。
罗兰忍不住想起历史上的这一位,他在世的时候,就是个褒贬不一、毁誉参半的红衣主教,在过世之后的几十年内甚至一直被反对派攻讦。要等到很多年以后,他才会渐渐被人认识到他的伟大之处。
他的继任者马萨林,甚至被认为是给他提鞋都不配。
如果没有黎舍留,没有黎舍留所构建的“绝对主义”,就不会有后来的“太阳王”路易十四,不会有法国国力强盛到不需要迅速投降的那一天。
黎舍留与奥地利的安娜一直不和,但这种不和,并非建立在个人的感情与利益冲突之上,而是建立在国家利益和外交纠纷之上。
但罗兰没有想到,在位面里,黎舍留要比她想象得温和得多。
而且每次面对他,正视他的眼睛,罗兰都能感觉到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就和她见到达德尼昂时一模一样。
难道这一位也是“选手”?
可是,罗兰回想了一下,她很早就把这种可能给否定了——那是因为,在这位主教的身边,她从未见到任何一个顶着“代号”的人物。
如果这位主教是一名“选手”,身边不可能没有进入位面的“观众”。
罗兰心想:就连谢芙勒兹夫人那样的,都还招揽了好多位贵夫人在身边呢。
但这些她在黎舍留身边却一个都未见到。
这不可解释。
罗兰一边沿着卢浮宫光滑如镜面的大理石长廊向前走动,一面微微偏头,以眼角余光打量着红衣主教。
“夫人,我以为您会在这里拐弯,去王后陛下的寝宫的。”
黎舍留轻声提醒。
罗兰硬着头皮将错就错,就是不肯改口:“我需要先去花园,为陛下挑选一枝上好的鲜花,剪下来插在她梳妆台上的花瓶里。”
“带着晨露的鲜花最适合供紧张的人平复心情,只要您选择的那枝不是玫瑰就好。”
黎舍留柔声回应,然后从袖口中抽出手绢,轻轻地咳嗽几声,然后向罗兰颔首致意,表示他要去见国王了。两人这才分开。
罗兰赶紧一溜小跑,跑到花园那里,吩咐园丁替她剪一枝含苞待放的芍药,送到王后的梳妆室去。
她离开花园,一边走一边琢磨黎舍留话里的意思:只要王后对白金汉公爵的不是真正的爱情(玫瑰),王后就不必紧张?
在市政厅举办舞会的主意,难道不是红衣主教提出来的?
按照国王身边侍从的说法,连建议王后佩戴那套钻饰,也是红衣主教提起的。
她回到王后的梳妆室,见到奥地利的安娜不施脂粉,像是一朵即将凋零的花朵,枯坐在梳妆凳上,眼神呆滞地望着镜子。
博纳修太太正在替她梳理她那头栗色的秀发。
“究竟是谁,会是谁呢?”
王后的眼窝深陷,显然一夜未曾睡好。
她对镜喃喃自语,她一开口,博纳修太太手中的梳子就是一顿。
“您将那盒钻饰送出去的事,除了我和康丝坦斯之外,还有别人知道吗?”罗兰问。
王后猛地一垂头,博纳修太太手里的梳子立刻扯下一小团栗色的秀发。
但王后却全无察觉,她只管凝眉,喃喃地说:“除了你和康丝坦斯,就只有,就只有……”
王后说不出口,罗兰在心里替她补全:就只有谢芙勒兹夫人和白金汉公爵。
这件事如果泄露出去,罗兰和博纳修太太都要担直接责任,她俩自然不会坑自己。那么剩下来的只可能是谢芙勒兹夫人和白金汉公爵中的一个。
至于他们是怎样把消息透露给红衣主教,借红衣主教之口提出开舞会的请求,这其中的细节就不为人知了。
但罗兰刚刚从红衣主教那里听到的,似乎是在说,只要王后不是真的“恋爱脑”,那么这件事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无论如何,我们现在需要派一个人赶到英国去,面见白金汉公爵,把那盒钻饰取回来。”
王后遇事时是个没脚蟹,但基本的判断力还在。罗兰提出建议之后,她点了点头。
“哦,你们有合适的人选吗?”
她问身边的两位女官。
罗兰矜持了一下,没有马上推荐她那位从加斯科尼来的“兄长”。
“我倒是认识一位极为正直、可以托付的年轻绅士。他是国王的火~枪手,听说特雷维尔先生很赏识他……”
博纳修太太向王后介绍了目前租了博纳修家房屋居住的达德尼昂。
罗兰在一旁目瞪口呆,心想这个达德尼昂……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令博纳修太太倾心,就算是还没倾心,也能如此信任。不知这是因为他的个人魅力还是因为“主角光环”太过强大。
过了半天,她才轻轻地感慨了一句:“好巧……”
“我也认识这位达德尼昂先生……”
王后再无异议,她飞快地写了一封信,交给了博纳修夫人,由她交给达德尼昂。
“他一个人去就够了吗?”王后想了想,问。
罗兰:“他还有一个跟班,另外还有几个火~枪手朋友。”
王后赶紧抽出她梳妆台的抽屉,拿出里面盛着的一只丝绒钱袋,递给博纳修夫人:“希望这点钱至少让他们付得起乘坐渡船。”
博纳修太太接了钱袋,心想:这还不够坐船去英格兰?这坐船去新大陆都够了。
王后将双手一起贴在自己心口,面带绝望地祈求:“希望他们此行顺利,能够平安从海峡对面赶回来。”
罗兰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王后想的第一件事不是将那盒钻饰要回来,而是想着达德尼昂等人的安全。她感到很欣慰。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
达德尼昂接下了王后的嘱托,然后邀请了他的朋友波尔多斯和阿拉密斯。三人一道,向加莱的港口出发。
他们在路上将会遇到阻挠,会发生打斗,可能还会有人受伤——这一切都将沿着原著脉络发生,在意料之中。
但是,旁人不会知道的是,达德尼昂在这个过程中,只是扮演一个诱饵的角色。王后给白金汉公爵写的那封信,早就被偷偷换过,而且已经由“护戒小队”,不“护钻小队”,送往英格兰,去换取那盒钻饰去了。
达德尼昂的功能,更多是吸引火力,试图引出幕后之人,并且尽量掌握证据。
至于达德尼昂的安全,则没有担心的必要:从巴黎到加莱的大路两旁,都安插了德·埃萨克先生的禁军,这些禁军将沿路暗中保护达德尼昂。
计划很周详,罗兰相信“护钻小队”一定能够完成任务,而达德尼昂凭借他的“主角光环”,也一定能够平安归来。
那么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一盒十二枚钻石坠饰,是否能够一枚不差,完好地从伦敦送回巴黎来了。
在原著里,白金汉公爵曾经把王后送给他的坠饰佩戴在衣物上去参加舞会,被米莱迪偷偷剪掉了两枚。公爵是命钻石匠人连夜赶工,才复制了两枚,原封不动地送回巴黎去的。
想到这个故事罗兰忍不住吐槽——那么隐秘的地下恋情,那么重要的信物,白金汉公爵竟然还时不时拿出来佩戴?
吐槽归吐槽,但现在这个位面里,她罗兰就是米莱迪,米莱迪没有离开法国本土,没有嫁给哪个短命的英国丈夫,更加不是红衣主教的密探。
她不可能跑到英格兰去,剪下那两枚钻饰——但是,别人会不会受到原著故事的启发,也这么干呢?
国王在市政厅举行舞会的日子很快就定了下来,随着舞会日期的邻近,王后越发地心神不宁。
这种坐立不安的态度,甚至连入宫觐见的贵夫人们都看出来了。
这天谢芙勒兹夫人美滋滋地将心神不宁的王后安慰了一番,然后从王后的觐见室退出来,正好撞见罗兰。王后的前后两任首席女官遇上之后,眼神电闪雷鸣地一阵交锋,但是谁也没说话,就这么分开了。
等到市政厅舞会开完之后,国王指定又要罢黜王后身边的首席女官了吧!
——谢芙勒兹夫人开心地想。
她离开卢浮宫,收到了阿拉密斯寄来的密信。
“对方东西已到手。”阿拉密斯用语焉不详的文字写着。
然而谢芙勒兹夫人却只关心一件事:她要的东西究竟能不能到手。
谁知阿拉密斯在信件上写着:“总共只有十枚。对方声称,到手时就只有十枚。”
到手时就只有十枚?——谢芙勒兹夫人一惊,忽然朗声大笑。
“太好了。这回不用我出手了。”
她喜孜孜地盘算:经过上次的事,王后对她的态度已然不大热络。然而在她的全盘计划中,王后却又是一枚离不开的棋子。这次能够不用她出手,那简直太好了。
至于是谁出的手,那简直想都不用想:红衣主教,除了这位,在这个位面里还有谁有这样深刻的心机,又还有谁能够料敌先机,出手于无形之中?
既然红衣主教出手,那她就乐得在一旁看好戏。
于是,谢芙勒兹夫人给阿拉密斯写回信:“无需出手。佯伤,暂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