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在亚眠的行宫富丽辉煌,很难想象这只是她和玛丽亚公主暂住的地方。
整座行宫被一盏又一盏巨大枝形吊灯装饰照得透亮。身穿礼服、戴着假发的侍者们,手持长长的烛花剪,时不时来到灯下,将那些正在熊熊燃烧的烛芯小心翼翼地剪短。
行宫内所有的壁板上都贴着丝绸的壁衣,天花板上绘制着绚丽的洛可可风格的天顶画。每个房间的壁衣颜色不同,当罗兰跟随侍衣女官的脚步,穿过一间又一间主题各异的房间时,能明显感觉到心情会随着房间的主题色调而悄然改换。
博纳修太太把罗兰带至行宫中最大的一座大厅跟前。
这座大厅所有面向花园的落地长窗全部敞开着,清新的空气正挟裹着五月底蔷薇和月季的芬芳涌入室内。
小提琴手和竖琴手们正在远处奏乐,乐声轻柔,并不影响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室内交谈。
罗兰见没有人注意到她和戴,低声在侍女打扮的戴耳边吩咐一句。戴自然会意,悄无声息地从厅中退出。留罗兰一人,站在角落里,默默观察那些头上顶着“代号”,衣着华丽的宫廷仕女们。
很显然,她的对手选择了走宫廷风。
室内几名进入位面的“观众”,毫无例外都穿着华丽的订制礼服,从头到脚都装点着亮晶晶的首饰。她们戴着高耸的假发,假发用鲜花和钻石点缀着。
她们用裙撑撑起了庞大的裙摆,相比之下她们的腰身就太纤细了。很显然,这些观众们把束腰和紧身胸衣的功用发挥到了极致,每个人胸前都高高耸起,刚好突显她们胸衣上的蕾丝花边,和颈间佩戴着的昂贵珠宝。
这可比在s节上模拟古代宫廷要真实的多了——罗兰心里暗暗评价。
但是这副华丽奢靡的场景,令她多少有了些时间错位感。这样的宫廷,更容易令人想起法国十八世纪的宫廷,想起断头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的贵族圈子。
罗兰倒是不知道,路易十三的王后,奥地利的安娜,竟然也拥有这样的宫廷。
身着华服的“外来者”们,显然正在享受身边“土著”们羡慕与嫉妒的眼光。她们裙摆轻摇,不断炫耀着她们浑身披挂着的“战袍”和那只容一握的纤腰。
罗兰听见身边的贵夫人们都在议论她们身上穿着的那些“能让身材变得更美”的东西,显然指的是束腰和紧身胸衣。
她实在是没想到这种束缚女性身体的玩意儿也能受人青睐,被人追捧。罗兰忍不住在心里大摇其头。
只听脚步声响,侍者们鱼贯而入,将盛在银盘里的食物送上大厅正中一张装饰着鲜花的餐桌。
罗兰留神那些食物,只见是成打刚刚打开的生蚝,一旁搭配着在这个位面依旧十分昂贵的柠檬。
除了生蚝,就是被切成刺身模样的生鱼片,上面撒着盐和胡椒。
“砰”的一声轻响,罗兰听见这声音,就知道有人开了香槟。果然,侍者们捧着纤巧的玻璃杯,将一杯又一杯气泡升腾的香槟端上来,在大厅中来回走动。
这完全是后世酒会的形式,比位面这个时代的宴会更自由,更容易社交。
几名一直在交谈的贵夫人见到食物端上了桌,颇为矜持地上前,取了侍者给她们递来生蚝,自己淋了柠檬汁,送到口边,轻轻一吸溜……
罗兰随即听见她们在谈论这新鲜肥美的生蚝,说是回味里有一股轻微铁锈味的,才能是上品。
她正在倾听,冷不防一名侍者送了香槟上来,罗兰没有推让,取了一杯香槟品尝——她进入行宫已经有一阵,现在觉得口渴,而且略觉闷热。
一口香槟饮下,罗兰得出结论:葡萄是好葡萄,酿出的酒酸度合适,清新爽口,可惜温度还不够低,气泡也还不够丰富。
“二次发酵的技术还不过关!”罗兰小声嘀咕。
她大致能判断出她的对手给这个位面做出了哪些改变:精美的服饰、豪华的饮宴、现场乐队、彻夜享乐……这些都是。
但在技术方面,可能还有些小瑕疵——
虽然引入了生鱼片,但是没法酿造酱油和种植山葵,也没有低温保存技术,生鱼片既没有好味道,也缺乏安全保障,可能会有寄生虫方面的问题。
另外就是香槟——对手恐怕是征用了香槟地区的葡萄酒庄,让它们给王室专供,把木桶装改成瓶装,并且进行二次酿造,让酒体出现细致绵密的气泡。只不过技术还不到家,香槟未臻完美。
罗兰默默地观察,并不急于上前与人攀谈。
她附近有一名贵妇人转过身,看了她一眼,见她身上佩戴的首饰少得可怜,顿时把眼光转了回去,似乎不屑与她交谈。
罗兰心里庆幸,她可不想在这些无聊的寒暄攀谈上额外浪费时间。
正在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厅中响起:“德·拉费尔伯爵夫人,请上前觐见王后与公主。”
听见这个爵位,不少贵夫人回过身,在厅中四下里寻找。很显然,德·拉费尔伯爵这个名号已经渐渐为人所知,变得越来越响亮。
罗兰随手把手中的香槟杯放开,沿着此前博纳修太太指点的方向,向王后和公主走去。
她能感觉到厅里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
人们在小声地对她品头论足,在说她的礼服在这大厅里几乎朴实得过了头,在说她作为堂堂伯爵夫人,竟然拿不出几件像样的首饰?
但贵夫人们不久就改了口风。
人们开始好奇她身上穿着的料子,虽然她的衣服料子上没有任何繁复的刺绣,可是这料子本身就很好看,在枝形吊灯的灯火照耀之下,衣料泛着宛如缎子一般的光,衣料的色泽也十分鲜亮,将罗兰的金发、雪白的皮肤、光洁的颈项和手臂衬托得极其完美。
“我要问问她这衣料是从哪里来的。”
“这和我在里尔见到的最新式衣料有点儿像。”
“听说那种衣料也昂贵得很那,不比刺绣便宜。”
“她竟然没有穿束腰……”
罗兰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惊讶响起——这句评价竟然令罗兰稍许有点儿想笑。
她不仅没有穿束腰,甚至还故意披了一件柔软的开司米披肩,这件披肩在夜间为她保暖的同时,也将她优美的身材曲线略略遮掩。
“可是她的身材……”
人们竟然还在惊讶。
确实如此,没有那些束缚身体的累赘,罗兰行动自如,步态优雅。她那不甚紧身的衣服和柔美的开司米披肩,却令她本人的好身材若隐若现,令人不自觉地联想。
渐渐地,贵夫人们也看出来了,德·拉费尔伯爵夫人所佩戴的首饰确实不多,但每一件都是名品,尤其她手上那枚戒指,蓝宝石周围镶嵌着无数细细的钻石,式样古典,看起来像是祖传了好几代的珍品。
罗兰来到王后和公主面前,垂首行礼。她能听见博纳修太太在王后耳边说话,但到底忍住了,没好意思现在就抬头。
“德·拉费尔伯爵夫人,”这回是王后开口说话。
“请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
罗兰依言抬起头,她看见一张年轻的脸。
奥地利的安娜,看起来年纪在二十三岁上下,拥有一张清纯而且虔诚的脸。这张面孔所透出的单纯,是与她那一身雍容华贵的服饰并不怎么相称的。
王后是个美人——这是罗兰的第一反应。
这位法兰西的王后,路易十三的妻子,拥有一头浅栗色的头发。她没有戴假发,而是将那些头发卷得很蓬松,并且扑了很多粉,让它们恰到好处地衬托着那张属于哈布斯堡家族①的美艳的脸。
“伯爵夫人,你真是个美人!”
在罗兰的念头刚刚生出的那一刻,王后竟然也柔声开口。
“王后,您和伯爵夫人,除了发色不一样,乍一看还是挺相像的。”
坐在王后身边的玛丽亚公主细声细气的开口。
和王后一比,玛丽亚公主就完全是个孩子。她只有15岁,但已经通过“代理”成婚,马上就要嫁到海峡对岸去了。
王后听见公主这样说,忍不住轻声愉快地笑了出来。
“是的,我一见到伯爵夫人,就很喜欢她。”
“不知道伯爵夫人是否因为来得匆忙,所以没有随身携带什么珠宝首饰。”
一直站在王后身边的一名年长女官柔声提醒。
安娜赶紧对博纳修太太说:“康丝坦斯,请你跑一趟,去把我哥哥送给我的那条钻石项链取来。我要把它转送给伯爵夫人。”
博纳修太太轻快地屈了屈膝,转身要去。
罗兰却坚决辞谢:“尊贵的王后,您这样昂贵的见面礼我着实受之有愧。我来自一个并不大,也并不富裕的领地。这个领地刚刚因为上帝的恩赐而见证到了来自圣灵的奇迹。”
“圣迹?在您的领地?”奥地利的安娜失声惊呼。
她的惊讶一下子影响到了大厅中所有的人,人们中止了交谈,视线全部转向王后和罗兰的方向。整座大厅里,竟然只有竖琴手正在叮叮咚咚地拨着弦。
罗兰再次向王后躬身,应道:“是的。为了感谢上帝的馈赠,我曾在圣像跟前许愿,尽量过俭朴的生活,与我领地的子民们一样,和他们穿一样的衣料,吃一样的食物……”
许愿,是这个时代的万金油。
什么稀奇古怪的理由,都可以用许愿来搪塞。
安娜顿时对罗兰肃然起敬:“伯爵夫人,我真是太佩服您了。”
“您接受了上帝的恩泽,非但没有显示出丝毫的傲慢,反而无比谦逊地许下愿望,放弃奢华,过着俭朴的日子……您让我自愧弗如,哦,我实在太惭愧了……”
安娜显然也是个虔诚的人,她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有泪水在她眼中滚来滚去。
她的这种态度一时让罗兰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前来觐见之前,罗兰下意识认为这位法国王后有很大可能就是她的对手,是和她一样进入位面,改造位面的“选手”。
可是看见眼前这个美貌而天真的女子,罗兰忽然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①西班牙哈布斯堡家族并不是人人都美貌的。这个家族的人比较统一的一项相貌特征是,下嘴唇向前突出,可能类似我们现在说的“地包天”。这一点大仲马在原著里也提到了,说王后的容貌虽然有这一点点的小瑕疵,但她还是很美貌。从流传到后世的画像来看,奥地利的安娜比较幸运,确实是个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