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克·蒙彼埃跟随父母,走了很长的路,终于来到了距离甜水镇最近的一个镇子上。
他们是和一个“朝圣团”一起行动的。父母说,出门在外,这样会安全一点。
这年头,走在道上并不安全,要么得提防剪径夺财的大盗,要么得防备树丛中冷不丁蹿出的野狼野狗。
卢克心想:他和父母都没有什么钱,强盗是肯定不怕的,至于野狼野狗么……他还是紧紧跟着“朝圣团”,不要掉队的好。
在离开家之前,卢克对于“朝圣”这回事,完全没有概念。
但他很高兴有机会能够离开家。
他长到九岁了,还从未有机会离家十法里开外。甚至跑到树林里去捡松果、采蘑菇和树莓,父母也要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走得太远。
按照爸爸的说法,只要离开家十法里以上,就很难再找到回家的路——到处都是向远方蔓延的黑色森林,道路不知通向哪里。卢克不会写字,更加不会拼写自家村庄的名字,他可能都不知道该怎么问路。
跟随村里的朝圣团一起出行,可能是唯一能够确保他们能安全返回家中的方法。
至于为什么要去“朝圣”——包括卢克在内,人人都认为,甜水镇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地方。
“圣人”的圣迹早已传遍四方,卢克自己不止一次地听过本地的牧师歌颂“圣希刺克厉夫”的伟绩。
虽然每次牧师讲的细节都不大一样,但是人们每一次都听得津津有味:圣希刺克厉夫就这么凭空消失,然后又凭空出现……上帝赋予了他不死的生命,由他来保护虔诚的人民。
但真正吸引很多人去朝圣的,不是希刺克厉夫的“隐身术”——卢克总是认为圣人这不是什么“死而复生”,纯粹就是“隐身术”。
朝圣最吸引人的,是人们能得到圣人的庇佑,已有的病症多半能够求得良药。就算是没病的,朝圣回来,也能“得到上帝的庇佑”,从此没病没灾。
说实话这卢克是不大相信的,他见过太多人年纪轻轻就“进天堂”去了。他的一个哥哥,一个小弟弟,都是这样。他觉得自己以后多半也会这样。
说真话,要活到爸爸妈妈的那个年纪……挺难的。
但现在他们这一行人总算是平平安安地来到甜水镇附近,按照其他人的说法,只要再走一天,他们就能抵达甜水镇,见到“圣希刺克厉夫”了。
“各位,趁你们还没到甜水镇,赶紧提醒你们一声。”
有个穿着法袍的教士把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朝圣团”全部聚在一起。
“甜水镇可不比咱们小地方,那里的规矩特别大。”
卢克顿时感觉身边的人们都是一阵紧张。
但是人们都在硬撑:“圣人驻地,规矩当然大。”
“没关系我们会守规矩。”
“保证!”
教士四下里张望一圈:“有识字的没有?”
五六个朝圣团里,竟然只有一个男人是识字的。那教士就给了他一本小册子,让他读给所有人听,如还有不懂,他回头再来解释。
卢克留神盯着那本小册子,只听那个男人逐字逐字地读:“朝圣者卫生需知……”
卢克和他的父母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朝圣”的规矩,竟然是要“讲卫生”,吃东西之前要先洗手,有条件的话尽量换洗衣物,不得随地方便,必须要去指定地点,而且要洗手……
所有人听了之后都哀叹:“果然,规矩真大!”
但卢克看看自己,觉得既然是去见圣人,自然得收拾得干净一点儿。他低头望望自己又黑又脏的双手,再看看远处正送上来的食物,忍不住用力将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敢伸手去抓提供给朝圣者的饮食……
第二天,卢克和他的父母到了甜水镇。
他们晕头转向,必经从未看见过这样规模的城镇:这里的教堂钟楼直冲天际,镇上整齐坐落着一排又一排的房屋,式样都是他们在家乡从未看见过的。
在这里的街道上,他们见到了平生所见过人数最多的人群……他们被告知这里不仅仅是一个“圣地”,也是一个繁盛的商品集散地。
卢克的父母一左一右,紧紧牵着卢克,生怕他走丢。
“带着儿童的朝圣者吗?请往这边来。”
有人看见了他们,立即把卢克一家人叫到一边,发给他们每人一个徽章,让父母和卢克都佩戴在身上。
“如果有人口走失,就只要到教堂下面的‘失娃招领处’等待。附近的工作人员自然会把独自一人的儿童送到那里。”
“这是独特的徽章,所以你们不必担心会有人冒领你们的孩子。”
卢克抬头看看,爸爸妈妈果然都松了一口气。
带孩子的朝圣者也有好处,可以通过“优先渠道”见到圣人。
卢克感觉自己没有等很久,就和父母一道,被带到了希刺克厉夫的面前。
希刺克厉夫见到卢克特地换上了事先洗干净的衣服,顿时点头赞扬:“孩子,保持在这里学到的卫生习惯,你会因此终身受益。”
他从身边拿出一块事先漆成黑色的小木板,木板上贴着一排怪模怪样的符号。希刺克厉夫把这块小木板送给了卢克,勉励他:“这上面是字母表,相信你能找到一个认识字的人,乡村牧师也好,大户人家的管家也好,向他请教拼写。”
“等到你认识到了足够多的词,你就能读书。”
“这将改变你的一生。”
希刺克厉夫揉揉卢克的脑袋:“去吧,上帝会保佑你。”
接着,卢克和他的父母就从圣人面前被带离。因为还有很多人排在他们后面,等着要去见希刺克厉夫。
紧接着,他们一家人被带到一个面色和蔼,戴着眼镜的男人面前。
那个男人只是扫了一眼,就说了一句:“驱虫,大人小孩都要。”
然后那个男人又问了他们一些问题,他们就又被带走了。这时有人递给卢克的妈妈一布袋的草药,吩咐他们回家之后煮来喝。
卢克的妈妈激动地把小布袋藏在衣服里——他们一路上听了不少关于这个小布袋的传说,据说很多人朝圣回去之后变得更加健康,都是靠了这个小布袋。
一家人晕头转向地从朝圣之所出来,顿时茫然——他们的朝圣之旅太顺利了,以至于结束得太快,一家人都很空虚。
对,就是“空虚”。
卢克心想,他还没有看圣人表演“隐身术”,怎么就都结束了?
这时他举起了抱在手中的小黑板,伸手去抚摸贴在上面的字母表——这些的触感都很真实,证明他今天经历过的这些,都不是梦。
而卢克的父母则左顾右盼,似乎在找寻和他们一起过来的“朝圣团”。
“怎么样,回乡的路费凑够了吗?”一个穿着新潮服饰,眉花眼笑的年轻人,冲着一家三口问道。
卢克的父母眼前一亮,连忙赶上去询问。
“本地需要修筑朝圣之路,留下来工作三天,支付给你全部回程的旅费作为工钱。工地管吃管喝,怎么样,干不干?”
卢克的父母怎会不肯?
“我们早就听说了,只要帮着修路就可以回乡。”
他们出发的时候就只带了半程的路费,一直悬着心。
此刻,卢克的爸爸眉花眼笑,而妈妈则伸手拍着胸口,似乎在庆幸刚才走得慢了一点,总算没有错过“组织”。
“请这边来!”年轻人给他们指点了方向,让他们去工地报到。
卢克的父母去工地报到之后,把卢克留在了儿童寄放处,有专人照顾。
但卢克已经九岁,这个年纪的孩子,在他们村里已经不能算是“儿童”了,有时甚至能当个青壮。所以卢克玩了一会儿小黑板,就觉得十分无聊,趁工作人员不注意,悄悄溜了出去。
他找到了他的爸爸妈妈——爸爸在推小推车,运送石块,妈妈在帮忙用簸箕把碎石子装载到小车上去。活计都很简单。
路边还有另一拨人在休息。
看起来这边是有两拨人,可以轮休。
一个拄着锄头的中年男人,一边休息一边和身边的人搭话。
只听他说:“你看咱们只是搭把手,干了这两天活计,咱们就有路费回家。回头这道路修成了,就有更多的人,能安安稳稳地到甜水镇来朝圣。”
“伯爵夫人说得很明白,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嘛!”
这句口号简单易懂,而且很具有煽动性。
一时间人人振奋,大家全站了起来,说:“没错,咱们也歇得差不多了,大伙儿索性一鼓作气把这一段的活都干完了,好去吃饭。”
卢克虽然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乡村男孩,听了那句“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口号,也精神大振,放下了手中的小黑板,飞奔上前,大声说:“我也来!”
岂料,大人们是无可无不可,但很快有工作人员把这个九岁的孩子从修路的队伍里拖了出来:“我的小祖宗唉,伯爵夫人可是三令五申,绝对不能有童工的。”
“你有这份心,不如去听弗劳伦神甫教你们最基本的拼写吧。”
卢克被“当场抓获”的时候,罗兰就在工地附近。
她面对烟尘滚滚的筑路现场,心里却有些高兴不起来。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推进。但是她手里捏着一封信。
这封信是召见德·拉费尔伯爵夫人,前往驻扎在亚眠的临时宫廷,谒见王后,并等候任命。而信件的末尾署名是“奥地利的安娜”——这是法国王后的亲笔书信。
作者有话要说:“奥地利的安娜”是路易十三的王后,路易十四的母亲。其实她的一生都和奥地利没有什么太大关系。被尊称为奥地利的安娜,是因为她出身哈布斯堡家族,同时拥有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公主,以及奥地利女大公的头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