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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他们究竟谈论了些什么?
罗兰事后回想,总会觉得很烦躁。
她记得白瑞德说起他一直是个“被人追逐的人”,现在总算是发现了自己“想要追逐”的,却觉得面前有一堵无形的墙。
罗兰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所描述的那堵“无形的墙”是什么,但是她不能说。
她是来自位面外,有自主意识的人;他是位面里根据“原著人设”和算法搭建出的全息虚拟人物。
这种追逐是注定无果的。
如果他聪明,就应该听她的劝。
至于她,现在她只想好好完成这个位面。
但问题是——为什么每当她想起和白瑞德的这场讨论,总会觉得烦恼呢?
“兰兰,”她的经纪猫露娜扭动着小腰出现在她面前。
自从来了新奥尔良,猫猫每天可以享用应有尽有的小鱼干,时常还有小龙虾和鱿鱼圈可以作为夜宵。这只“黑白花”免不了又微微“发福”,急需运动。
白瑞德看见这只可爱至极的小猫,眼前顿时一亮:“思嘉,这是你的猫?”
他伸出双手,想要把这只猫抱起来。
谁知猫猫突然就炸了毛,恨不得全身每一根猫毛都站立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喵”的一声惨叫,黑白花在白瑞德面前急停、转身,一扭腰肢,飞快地蹿到罗兰怀里,脑袋埋在罗兰胸前,根本不抬头。
“瑞德,我的猫……认生。”
罗兰抱着小猫向男人解释。
白瑞德想了一下,突然想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笑了,说了一声:“是我失礼了,请你的猫……原谅我。”
等到白瑞德离开了好久,罗兰才把她的猫放在桌上,小声问:“露娜,怎么回事?”
露娜委屈巴拉地说:“人家是个女孩子嘛!怎么能随便让人抱?”
“可是……”
罗兰还是不大明白,“你是威尔一路抱来新奥尔良的呀?”
当初露娜是威尔·本廷一路抱着,和韦德一起来到新奥尔良的。
为什么威尔抱着就没问题,白瑞德就不行呢?
露娜:“兰兰你……”
猫尾巴一扬,转过身去,装生气,不理会罗兰。
但猫猫心里还是委屈:关于白瑞德的身份问题,制作方特地要求了露娜不得向罗兰透露任何信息——他们怕影响选手的自然发挥。
可是这个消息明明非常重要,可能对她家选手以后的职业生涯以及感情生活都产生巨大的影响。
该怎么办呢?
小猫咪尾巴一扬,猫眼骨碌骨碌地转着,开始想办法。
“汤米家的厨房”迎来了一对极其特殊的客人。
罗兰看见这两位,一颗心顿时又咚咚咚地跳了起来:她似乎又被分割成了两半,理智的那一方为了女客的到来心感安慰,而感性的那一半因为看见了男宾而欣喜若狂。
来者是卫希礼和媚兰夫妇俩。
他们俩带着两人的孩子博一起来看望罗兰和韦德。
既然他们能从上城区的富人区赶到这里来看她,罗兰少不得要招待他们吃一顿午饭——现在的厨房里,堆满了白瑞德采购来的各种新鲜材料,而罗兰的厨艺又愈发精湛,几乎是片刻工夫,几道精美小吃和一道主菜就已经端上了桌。
希礼夫妇俩来的时候恰逢白瑞德去了地方事务局,刚好这三个人可以坐下来说话。
“哇!”
媚兰看见了摆满一桌的菜肴眼里直放光:“思嘉,这竟都是你做的?”
罗兰却赶紧拦媚兰:“材料用的大多是海鲜,梅利你尝尝当然没事,多吃恐怕不好消化。”
媚兰笑得双眼弯弯,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但她还是先向罗兰借了一个小碗,把米饭盛出来,拌上鲜美的鱼汁,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给坐在她膝盖上的博。
卫希礼坐在媚兰身边,眼光既吃惊又茫然。
他实在是没想到,罗兰现在已经成为这样清爽利落的一位小妇人。
看这小餐厅里,桌椅地面一尘不染,柜台内各色器皿和酒具放置得井井有条。餐厅的装饰并不奢华,但是很温馨——这和他在械斗那晚赶来时看见的情形几乎有天壤之别。
而罗兰也并不是自己事先所想象的辛劳模样:她既不苍白,也不憔悴……相反,她坐在自己的对面,精神奕奕地将腰杆挺得笔直。
而端坐在罗兰身边的韦德,也像一个小大人似的,自己用刀叉吃饭,并且会在大人说话的时候停下来,扬起眼安静聆听。
卫希礼一直沉默着,一言不发,待到所有人将餐桌上的食物都消耗得差不多了,才冲媚兰一点头。
媚兰温柔地问:“思嘉,你上次说过的那位,那位……太太,就住在楼上吧?”
上次在卫英蒂那里见面的时候,媚兰就对芒罗太太表达过怜惜和敬意。她当时就向罗兰提过,要见一见芒罗太太。
罗兰点点头。
媚兰顿时问小韦德:“韦德,你能带姑姑和表弟一起去见见芒罗太太吗?你能替姑姑和表弟介绍的对不对?”
韦德顿时“嗖”的一声从椅子上蹿下来,牵着媚兰的裙子,就往阶梯那边过去。
媚兰一回头,冲罗兰笑着颔首。
罗兰立即明白过来:他们夫妇这次结伴过来,既不是为了看望自己,也不是要见芒罗太太——是卫希礼有话要和自己说。
罗兰能感受到内心的雀跃,但理智却让她皱紧了眉头:卫希礼应该是和媚兰商量好了一起来的,而且这话媚兰不一定能说得出口,所以才由卫希礼开这个口。
想必不是什么好话。
“思嘉,你猜得没错——这次我们夫妇来,其实是来传话的。”
卫希礼看着罗兰那对眼睛,就知道她已经猜到了他们夫妇的全部来意。
“上次你跟着……一起离开,在城里引起了很多非议。”
他指的是上次罗兰和白瑞德一起从婚礼上离开的事,有趣的是他竟然没办法把“白瑞德”的名字从自己口中说出来。
“太太们都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你应该回来。”
他不说,罗兰也知道他所指的——快回到那个体制中来。
罗兰顿时满脸嘲弄地向卫希礼一笑:“太太们?梅利韦瑟太太?埃尔辛太太她们……还有谁?哦,希礼,我可没有想到,‘十二橡树’的大公子,在新奥尔良已经站稳了脚跟的富贵人物,你竟然会沦落到给那些太太们做传声筒的地步?”
卫希礼顿时满脸通红。但是这些话,是他所在的那个阶层,那个被各种亲戚关系串起来的小社会要求他,不得不说的。
“不仅如此,她们认为你——”
“你要么回到塔拉或者是亚特兰大去,要么就和……结婚。”
他看起来还是没有勇气把“白瑞德”这个名字说出口。
“现在这样,让大家太为难了。”
卫希礼终于把他需要说的话说完,“呼”的一声吐出一口气。
罗兰两道长眉顿时向上挑,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她生气的先兆。
“哦……我让大家感到为难了?为什么?”
她这是明知故问:让旧体制里的那些人看不过眼的,是她和白瑞德走得很“近”,但是又不和他结婚。
身为一名寡妇,要么就老老实实地为亡夫守贞,槁木死灰般地过日子,要么就找个人再嫁,重新回归到正常的婚姻生活里来。
现在像罗兰这样,“自由”地游离于两者之间便是不可接受的。亲戚朋友们奔走相告之际,都觉得脸上无光,仿佛不守妇道的是他们自己。
就算是罗兰远远地避到了上城区和下城区交界的地方,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可只要她还“存在”,他们就觉得芒刺在背,不得不把卫希礼夫妇派来,无论如何都要把她这个“异类”给消灭掉。
听见她的反问,卫希礼涨红了脸,他的眼里一面是羞愧,一面是恳切。
“思嘉,回塔拉,或者回亚特兰大去吧!”
他抬起眼望着罗兰,罗兰觉得他眼中似乎有泪水在滚来滚去。
“你已经不缺钱了。”他徒劳地喟叹一声,“在塔拉你可以生活得很好,在亚特兰大你会是亲戚朋友里数一数二的阔太太……”
“希礼,你如果是明白我的,就应该知道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罗兰板着脸。
她开这间餐厅从来就不是为了钱,她要的一直是事业带来的成就感和帮助他人带来的满足感。
“我知道……”
他的声音顿时哑了。
“我知道的。”
他将双肘撑在桌面上,用双手撑着额头,前额那些灰色的碎发被他揉得凌乱不堪。他避开了罗兰的视线,他用极小的音量,幽幽地说:“思嘉,我是多么羡慕你。”
“我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脱离‘我们’,脱离这个阶层。”
敢情之前卫希礼说这些都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们这些人,不过是行将就木的一群人,却还要把属于我们这个团体的每一个分子紧紧地束缚在我们身边……”
罗兰坦白地说:“希礼,你太高看我了,我不是个复杂的人。我只是想把自己的日子过得更舒服。”
“我确定我现在的日子过得就是舒服的。希礼,你明白吗?”
“我现在做的事情就好比是在逆流里游泳,每向前进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因为这些水流,身边的这些力量,都在给我压力,每时每刻都把我向后冲。”
“一旦我决定掉过头来,随波逐流,那就会立即十分轻松。”
“可是,希礼,我已经费尽了力气,走了出来,走了这么远,我现在一回头,我就会立即被水流冲走,我之前付出的那些努力就全部付之东流了。”
“而我是不会甘心,我也不愿意受人摆布,要别人告诉我,你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希礼,你懂得我吗?”
卫希礼这时抬起了头。她终于看清了卫希礼眼中的泪意。
他眼里清清楚楚地都写着:明白,我都明白,我和你一样,感同身受。
但是他开口的时候却用上了一种异常柔和的声音:“即使是为我,你也……不愿意吗?”
罗兰顿时变了脸色。
她心口如受暴击。
是的,卫希礼是了解郝思嘉的,他甚至到现在依旧死死地踩在她的命门上。
可是如此聪明的一个人,却甘心因为那个“旧体制”给他的压力,反过来把压力强加于他如此了解,如此熟悉的她身上。
“思嘉,你想想看,如果你想回来,那是多么容易的事。如果你愿意回塔拉,或是亚特兰大,我和媚兰会马上告别英蒂,跟着你回去……”
罗兰瞟了他一眼,心里却在想:媚兰是一定愿意跟着她回去的,至于希礼……
“如果你真的爱白先生,”
卫希礼终于艰难地把这个姓氏说出口。
“我和媚兰都会给你献上最真诚的祝福。”
罗兰盯着卫希礼,她差一点儿冲口而出:“你明知道我不爱白瑞德。”
是的,她还不爱他——
又或许,她还不明白爱的意义,在面对感情的大考时,她又得交一份零分的答卷上去。
对面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男人,显然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这一句。
他的面部肌肉开始放松,他眼里闪过一丝欣慰。
“我的这一生已经完了,”卫希礼低声说。
“在我决定为了名誉而迎娶媚兰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完了。”
“结局早已注定,而我现在只是在等待老死的一具躯壳,只能怀抱着你留给我的那些回忆,迎接回归尘土的那一天。”
“今天到这里来,媚兰原本是不同意的。”
“她为你在那些太太们面前说了很多好话,为了你,那些太太们嚷嚷着要和她绝交。”
罗兰心里不是滋味——仿佛媚兰替她说好话,她就欠了媚兰更多的情分。
“所以,思嘉,请不要让我们太为难。”
他恳切地请求道。
“希礼,在这件事上,我宁愿听你妻子的。”
罗兰果断回答。
她突然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她真正可以信任的,自始至终只有媚兰。
希礼却突然伸出手臂,握住了对面罗兰的手。
“植入式情感”顿时再次造成了罗兰的分裂:半个罗兰想把他当场摔开,另外半个罗兰却热泪盈眶。
希礼低头吻了一下她的手,像是立下誓言。
“只要你愿意,我会完全都是你的。”
罗兰浑身颤抖: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希礼的爱得来竟然如此容易——这样清高而骄傲的男人,为了他所在的那个阶层的“颜面”,为了维持那个旧体制的完整,宁可低下他的头,放下他的自尊,要在这许多年后,声称把他全部的爱都还给她。
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心里的情绪到底是狂喜还是狂怒。
是的,对于思嘉来说,多年以来的谜团终于破解了——希礼是爱她的,一直以来都爱。
可是……被这样一个人爱着,究竟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眼前的人明白地是个懦夫,是胆小鬼。
罗兰简直想要大声问:钟情于希礼的女人们,你们究竟爱他那一点?
难道她要为了这个人,放弃自己热爱的自由和事业,并且牺牲她和梅利之间坚不可摧的友谊吗?
“卫希礼,”她顿时语带调侃地笑着说,“难不成,你还要为我守贞吗?”
希礼满脸通红,紧抿着嘴唇,却突然坚定地点了点头。
罗兰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那里,她原本只是调侃,却得到了希礼的亲口承诺。
理智告诉她这一切不可能是真的,而属于郝思嘉的情感却令她蠢蠢欲动,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终于有这么一天,连卫希礼也甘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谁知就在这时,有人在厨房大声地咳嗽了一声,声音很粗豪——是瑞德。
罗兰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抽回了手。
几乎与此同时,餐厅上方的楼板吱呀吱呀地响了起来。语声响起,芒罗太太把媚兰和孩子们都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