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埃伦,明天跟我去亚特兰大!”
“哦!”
苏埃伦终于低下头,她苍白的皮肤从脖子根处开始变红。
大家都笑了起来。
谁都知道苏埃伦一直在等肯尼迪先生在向她求婚,但是那位四十多岁的光棍先生一直磨叽着磨叽着不肯开口。
现在罗兰肯出面撮合,这是一件好事。
“上次白蝶来信提到过肯尼迪先生,她说他现在已经在亚特兰大定居了,现在正在经营一间商店。”媚兰说起了坊间的八卦。
“嗯,是的,他说他今年赚了一千美元!”
苏埃伦得意洋洋地插嘴。
她说完之后,才发现大家正在盯着她看。
——淦!
罗兰心想。
某人的男朋友赚了一千美元,而某人全家需要三百美元来度过难关。
某人从头到尾都知道家里面临怎样的危机,竟然好意思对此只字不提?
罗兰能感觉到心里那股火焰再度腾起来了,她紧紧地盯着苏埃伦。
从旁人的角度看,她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眸正熊熊地燃烧着。而她开口,用异常好听的声音柔声问:“苏埃伦,你的男朋友还说过什么?”
苏埃伦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理亏,她赶紧说:“他赚的钱有一半拿去进货和装修店面了,另一半……他说他想买下一座锯木厂。”
这好像越描越黑了。
与座的都是刚刚经历过“300美元”危机的人,那段经历对于他们来说,几乎都是在“生与死”之间兜了一圈——不止罗兰一个人需要塔拉。为了避免被扫地出门流离失所,其他人也都需要塔拉。
但是苏埃伦不像他们这样,她似乎把肯尼迪先生的钱已经当成了她自己的钱。为什么要把未婚夫的钱借给姐姐,帮她还债呢?
这个从小就和自己不合的、骄傲的、令人讨厌的姐姐。
一旦肯尼迪先生结婚,她就脱离这个家庭了,债务、塔拉的税金也不再关她什么事。
或许他们会厚着脸皮一起跑到肯尼迪先生家去,可到那时候她苏埃伦是主妇了,就是别人看她的脸色,而不像是现在这样,永远是她看别人的脸色……
人人都这么揣测苏埃伦的心意。
但是他们当着罗兰的面,谁也不敢说。
万一谁说了真话,把罗兰惹得跳了起来,指着塔拉的大门,大骂苏埃伦,让她像埃米和乔纳斯一样“滚”,这该怎么办?
谁知道罗兰听苏埃伦说完,托着腮想了一会儿,竟然替肯尼迪先生解释了一下,说:“他这么说,估计是看到了不错的机会……”
捧着茶杯和空着手的人们,脸上大多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罗兰的表现太令他们吃惊了,因为他们所熟悉的那个“思嘉”,通常来说并不总是具备这种“理性”。
谁知罗兰却真的很兴奋,她站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
“锯木厂真的是个好主意。”
“战争刚刚结束,亚特兰大的损毁那么严重,回到故乡的人,南下到这里来‘淘金’的人,他们都着急盖房子……锯木厂把原木加工成统一规格的木材,既有销路,又不需要额外关心其他细节,是不错的生意。”
“只要五百美金就能买下来,那估计是有人急着出手,他看准了机会。”
罗兰一边走一边陷入思考,她一边思考一边称赞,“好,太好了。”
盯着她的人们就更吃惊了。
事实上,这群人已经习惯了思嘉,习惯了那个漂亮无脑的思嘉、专断独行的思嘉——但眼前这个“思嘉”突然又添了一层理性和思考,人们就突然惶恐了。
“很好,去亚特兰大,先拿到葛伦森先生那300美金,然后就去拜访一下肯尼迪先生……他要有一间锯木厂了。”
罗兰每说一声“好”,苏埃伦的脸色就白一分。
毕竟在过去的那些岁月里,她的姐姐从未对弗兰克·肯尼迪假以颜色。
而所有人都知道,战后掀起了寡妇再嫁的狂潮。别说思嘉已经过了服丧期,就算是还在服丧的,嫁了也没什么人敢说三道四。
在任何一个男人面前,苏埃伦和思嘉一比,都没有任何优势。肯尼迪先生虽然有点老,但是还没有瞎。
罗兰醒过神,突然意识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苏埃伦脸色苍白,带着警惕和乞求的眼神看着自己。
罗兰费了一点儿工夫才琢磨出来,苏埃伦可能是在担心自己会去抢她的男朋友。
她可不知道自己这个人物以前可是有过“黑历史”的——思嘉以前可是放话说过,全县的男孩子都应该是她的男朋友,除非她宣布她不要他们。
所以现在苏埃伦才会这么误会。
罗兰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恼恨地瞪了一眼自己的妹妹,说:“苏埃伦,你明天也跟我一起去,穿你最好的衣服!”
“你那件硬领我拆下来还给你!”
“你这小妮子,明天一定要让肯尼迪先生向你求婚!”
“这样他就成了我妹夫,他的锯木厂,得无条件地给我打折!”
罗兰说完气鼓鼓地走了,留下身后脸上神色奇特的苏埃伦。
媚兰抱着希礼的胳膊差点笑出眼泪,威尔则真的直接笑得滑到了地上,卡丽恩赶紧把他扶回沙发。
一直坐在沙发上的嘉乐则茫然地看来看去,应当是不知道人们都在谈论什么。
而罗兰走到屋后,听到了她经纪猫的解释,才明白过来——
“这竟然也是……”
露娜点了点她的猫猫头,说:“是呀,兰兰。”
“如果你没能从白瑞德那里借到钱,你就可能会打肯尼迪先生的主意——反正肯尼迪先生又没有和你妹妹结婚,抢走妹妹的男朋友,对你来说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罗兰:不,有负担,当然有负担……
她现在是在参加位面真人秀,她有那么多观众,必须得爱惜羽毛。
不过话说回来,原来没能成功借到钱,对于自己这个角色来说竟然有这么大的影响,罗兰也完全没有想到。
“说实在的,我也没想到竟然能成功。”
罗兰对小猫猫吐露心事。
她能找到“大红袍”这件事纯属巧到不得了的巧合。而此前她也完全没有把握,葛伦森真的能够接受她的这一件“抵押品”。
“大红袍”,太神秘、太东方、太不可思议了。在遥远的大洋彼岸,没人知道它的接受度会有多高。
“虽然我觉得白瑞德一定程度上帮到了我……”
罗兰提起这个名字就不得不忍受心中涌起的不舒服。
“他一定是在别人面前大肆夸大了那棵老茶树,把它吹得天花乱坠,让别人生出怀疑,觉得我的农场上不可能存在那么一棵树。”
“连我也……”
小猫猫无精打采地说。
早先连露娜也打死都不敢相信,这种植园里真的有茶树,而且还是“大红袍”。她甚至一直以为这株“大红袍”是罗兰用“万能卡”变出来的。
“可是别人到我这里,却真的喝到了茶,看到了树。”
“原本只是好奇,现在却觉得我这个人竟然还挺言而有信的。”
罗兰总结分析。
小猫猫打了一个呵欠,睁着一对困顿的猫眼:“兰兰啊,是不是不用担心你也会退赛了?”
罗兰扬起嘴角:“不用。”
“一旦度过了这个难关,在这个位面里我算是支棱起来了。”
第二天,罗兰和苏埃伦一起前往亚特兰大,在那里,她签了借据,拿到了葛伦森借给她的钱。
她还见到了弗兰克·肯尼迪,并且软磨硬泡,真的让羞怯而保守的肯尼迪先生答应和苏埃伦结婚。
两人订婚之后,弗兰克——罗兰可以从此叫他弗兰克了,的确流露出万分喜悦的心情。
可能唯一令弗兰克不大适应的,就要属他未来的妻姐一直在他耳边叮嘱:
“打折,打折——”
“亲爱的弗兰克,在你盘下锯木厂之后,一定要给我一个优惠的折扣!”
“我需要一些特殊规格的木材。”
战后的亚特兰大,到处是劫后余生的模样。
被烧毁的房屋还来不及得到修复,黑乎乎的半截墙垣里,那些旧日主人残留的一星半点生活的痕迹,胡桃木的家具残件,玻璃柜门破碎的酒柜,墙上被烧掉一半的画像,主人的银版照片……全都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遮无拦地供人欣赏。
人们却早已对此麻木,见怪不怪。
他们匆匆而过,仿佛已经记不起几个月前这副景象曾给他们带来难以言述的创痛。
就像是春雨下过之后绿草一定会从土里探出脑袋,在这座城市里,重建正在悄无声息地发生。
邻居们开始把自家尚且完好的房子改建成旅馆,租给刚刚来到亚特兰大的人。战前家境优渥的太太小姐们开始在街边摆摊,向到这里来的北方军出售烤馅饼,并以此为生。
弗兰克·肯尼迪算是幸运和有眼光的商人,他正经营着一家商店,出售床铺、瓷器和席子——回来这里生活的每一个人都需要这些。
他打算盘下的那一间锯木厂,是专门把原木的树皮削掉,把木材加工成木板——这种材料是所有重建的必须品。它是那种能在一夜之间就站起来的简易房屋最主要的材料。
罗兰还拜托弗兰克帮她在亚特兰大采购一些物品。
“我需要刀具——”
胆小谨慎的商人,脸上的肌肉都在跳动,战战兢兢地说:“您需要刀、刀、刀……”
“事实上,一切有刃的,金属的东西都行。”
罗兰瞅了瞅弗兰克的脸色,说:“其实最好是剪刀,哪怕是旧剪子,把固定两爿剪子的螺钉拆开,那种对我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弗兰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原来您要的不是武器啊!”
罗兰:……我要武器干嘛?
她另外向弗兰克订制了硬木制成的木杆、木棒,各种尺寸和规格,她都一一写下来了——这些是需要向锯木厂订制的。
“对了,还有皮子,各种规格的皮子。”
罗兰又拜托弗兰克帮忙订制各种规格的牛皮。
“这些您帮我采购了之后,我可能只能先支付一半的货款——您看这样可以吗?”
弗兰克不管怎么说都是个生意人,听见“赊账”这两个字就皱起眉头。
坐在罗兰身边的苏埃伦也阴沉着一张脸——毕竟罗兰谈的这些生意都是她和弗兰克结婚以后的事了。长姐向弗兰克赊账,就是在欠她的钱。
罗兰加上一句:“月息两厘,我在半年内还清,您看着可以吗?”
弗兰克顿时涨红了脸。
他是个绅士,不是个一心总想着放贷的犹太人。
“不,不不,真的不用利息——”
弗兰克摆手拒绝。
苏埃伦在弗兰克身旁大声地咳嗽起来。
罗兰心里好笑,表面上却扭过脸问苏埃伦:“妹妹,你是不是呛着了?咳嗽咳得这么响?”
苏埃伦:……
“弗兰克,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我会有很多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早早地把做生意的规矩定下来,以后会少好多麻烦。”
“如果我赊账,请尽管给我加两厘的月息。”
“另外,我赊的每一笔账,都一定会在半年之内还清。”
“如果我做不到,苏埃伦,那么请你直接站到我面前来,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不是你的姐姐,而是个欠债不还的无赖。”
这回,不止是弗兰克,连苏埃伦都打了个哆嗦。
这还是她的长姐思嘉吗?
眼前的思嘉,还是那副模样,漂亮娇媚,甚至面对男人说话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微微嘟起嘴。
但是她竟然这么狠——既对自己狠,也对别人狠。
这样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没办法阻止罗兰向弗兰克赊账了。
这令罗兰又成功地顺手牵羊,向弗兰克借了二十美元——她要买布料,给苏埃伦裁结婚的礼服。
而这笔账她也一样算在自己头上,并且加上了两厘的月息,最晚半年后还给新婚的小夫妇俩。
以至于弗兰克和苏埃伦都不好意思不同意。
这也直接导致苏埃伦在回塔拉的火车上不得不嗫嚅着对罗兰说了一声谢谢——尽管她这位长姐当年和韩查理结婚的时候至少挥霍掉了100美元做新的衣物,婚礼宴会上还摆满了她们现在想都不敢想的火鸡、熏肉、奶冻和蛋糕。
但是在现在,一位手头有20美元可以做新衣服的新娘,别说是邻近几个县,在整个佐治亚州,可能都是数得出来的。
“20美元可以置办一件缎子婚纱了,衬里和其他佩饰都还不行。苏埃伦,你自己做决定,是想外头好看还是里头舒服……”
“我想想,那对钻石耳环以后就给你了——家里总共就那么一件漂亮首饰。回头我再去问问白蝶,看看她还有什么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可以暂时先借给你的……”
这样的慷慨令苏埃伦充满疑惑地对罗兰看了又看,终于把心里的一句话问出口:
“思嘉,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这个家里你一向最讨厌我。”
罗兰转脸,对苏埃伦露出灿烂笑容:“这种感觉你能体会吗?有一个你讨厌了半辈子也讨厌你讨厌了半辈子的妹妹,终于要被嫁掉了!”
苏埃伦:……
这句答话虽嫌刻薄了些,但是打消了苏埃伦的疑虑,不再觉得她这位长姐有什么不正常的。
而事实上,罗兰的出发点是:她希望有一场婚礼。
在上一个位面,罗兰曾经答应了和人“假结婚”,甚至还和人举行了一场“订婚宴”,但终究是没能完成。
她倒不是为了弥补上个位面的遗憾,而是觉得没有什么能比一场婚礼更能提振士气、鼓舞人心的了。
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塔拉刚刚逃过一场灭顶之灾,整个种植园上下还背负着300美金的巨额债务。大家嘴上都不说什么,心里都能感受到压力,因此全都丧丧的。
越是这样,罗兰就越是要摆出最乐观的模样。
苏埃伦的婚礼就是最好的机会。
罗兰要借这个婚礼告诉全世界:塔拉已经挺过来了,从最糟糕的时候挺过来了。以后的塔拉,有她主持,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恢复元气,并且会比以前的塔拉还要丰饶富裕。
所以塔拉才有这底气,就算是借钱也要把从这里走出去的新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婚礼在将亚特兰大举办。
这是近期来最体面的婚礼。
结婚的双方,新郎身体完好,没有任何残疾,有一份正当的职业;新娘是头婚,不是再醮,而且相貌端正,没有大小眼。
除了新郎的年纪大的可以做新娘的父亲之外,实在是没有任何缺点了。喜讯传开,两边的亲友都在为这对新人感到高兴。
双方很快拟定了举办婚礼的场地、规格,开始确定邀请宾客的名单。
罗兰依旧在塔拉忙碌,她把这一切都交给媚兰来帮忙——事实上,也只有媚兰能做这事,罗兰根本记不全自家那么多亲戚。
媚兰拿着弗兰克那边的来信,一个个敲定来宾名单。
“思嘉,那边向问问你的意思,要不要邀请白瑞德。”
媚兰扬起一双大眼睛问着罗兰。
她太瘦了,脸又很小,罗兰几乎错觉她这一对眼睛连同睫毛就将她整张小脸占去了一半。
“白瑞德?他被释放了?”
罗兰:不好意思,虽然白瑞德曾经帮过她的忙,但是她确实没有额外关心过对方的近况。
“是的,他已经被释放了,听说只是不能离开亚特兰大而已。”
媚兰一双大眼睛望着罗兰,睫毛忽扇忽扇的。罗兰竟然觉得她的眼神里写满了鼓励。
“那就邀请一下吧,毕竟是帮过忙的。”
媚兰马上就笑了,点着头说“好”。她接着低头把白瑞德的名字写在了拟邀请的宾客名单上。
罗兰却很郁闷:这个家伙……竟然被放出来了。
苏埃伦的婚礼上,她又要见到这个讨厌的家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