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位面”的讨论区。
人人都没精打采的。
“散了散了,思嘉都跑路了,我们还在这儿傻等着干嘛?”
“飘位面”是名著位面中的经典位面,热爱它的观众都爱得深沉。
但不是每个选手都能驾驭位面里的角色,尤其是女主人公郝思嘉——这个角色出彩时极端出彩,历史上不乏非常成功的例子。但万一遇上了不合适的人选,很容易“画虎不成反类犬”。
本季位面就是这样,“郝思嘉”在位面刚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直接退出,“跑路”了。
“等等——”
“制作方给了通知!”
转眼间,还留在讨论区里没离开的观众都收到了通知——将由一名实力选手代替已经退赛的原选手,在本位面继续“真人秀”。
“她的能力超乎寻常,曾经斩获‘傲偏位面’有史以来的最高分;刚刚夺得最新一季‘基督山位面’的‘观众最喜爱选手’称号,并得到各位面观众的交口称赞。”
“她完全有实力继承前选手留下的故事格局,填平前任选手挖下的‘大坑’。她将引领各位观众走向故事的圆满结局。”
观众们并没有怎么被位面制作方提供的宣传式“软文”打动,纷纷对前景表示不看好。
谁知就在这时,大批大批别处来的观众涌入讨论区。
“兰兰勇敢飞,我们永相随!”
这些自然是罗兰的铁杆粉丝,罗兰去哪儿,他们就跟着去哪儿。
“唉哟,我说是哪个位面,竟然是‘飘位面’!”
“老天爷,这太适合罗兰小姐姐啦!”
“郝家不是有一座种植园的吗?叫什么来着?”
“郝家的叫‘塔拉’,‘塔拉’庄园。附近还有一座卫家的庄园,叫‘十二橡树’,这会儿估计已经被北方军烧掉了吧。”
“对,这摆明了就是一个‘种田’位面啊!最适合种田选手。”
一部分新观众与“飘位面‘的观众有重合,对《飘》的故事有相当的了解。
但其他的新观众不仅对原故事不怎么了解,而且表现得相当挑剔:
“哟,这是我见过的,最寒碜的位面纪念品商店。”
“这里竟然没有土特产出售?”
“有是有,但是数量和质量都很可怜——啧啧啧,这些都是什么?玉米威士忌?烤馅饼?……看着真没食欲。”
“啊,我怀念上一个位面,白芦笋配荷兰酱、红酒炖鸡、黑松露腊肠、盐焗鸡……别拦着我,我要回去下单!”
原先的观众被这份瞬间涌至的热闹给闹懵了:这什么情况?
从别的位面突然涌进来一群吃货吗?
“伙计们,大家赶紧进入剧情,别忘了,这个位面已经‘飘了一半’,是没有预热期的。”
“好好好,支持罗兰。”
“赶紧找个小马扎坐下来观看!”
罗兰在位面里还丝毫不知道她有大批观众涌入的事。
她现在坐在塔拉庄园屋后的木制台阶上,满脑子想的是应该如何面对现实——
现在,她有点明白为什么上一个选手要“跑路”了:早先这个位面的总策划开口闭口就是一派谎言,完全是虚假宣传。
她进入这个位面的身份是塔拉庄园主郝嘉乐的长女,郝思嘉。
确实如总策划所说的,郝家拥有一座庞大的庄园、赤红色的广阔棉花地、一座宽敞的大房子,但是……
通向棉花地的道路上,随处可见深深的车辙印——罗兰一闭眼,就可以想象沉重的铁炮被马拉着从这里经过。
棉花地被无数双脚践踏过,本季棉田是铁定绝收了。田地里和道路上到处散落着士兵们用过的东西——破出大洞的鞋子、臭袜子、沾着血的绷带或者破布,遗落的枪帽,被踩坏踏碎的鞍具、皮带、散落的轮子……世人能想象到的,一切与行军有关的东西。
塔拉庄园曾经招待过不请自来的客人,然后这些客人就烟尘滚滚地越过塔拉,往更广阔的土地去,沿路放更多的火,烧毁更多的庄园,践踏更多的良田。
而罗兰现在所在的塔拉庄园,没有被烧毁,这简直是个奇迹——
按照位面制作方提供的信息,这是因为,北方军占用了郝家这座大宅院,当成了指挥部。郝家才保住了这座房子,保住了房子里的人。
罗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进入位面前的理想很丰满,进来一看——这位面真的好骨感。
对于罗兰来说,一旦她能拥有一片土地,确定这土地的产权是自己的,产出也都归她自己,她就能立马动手,让这片土地变成丰产的良田——
但现在看来,即使她马上动手,良田的出现……估计也要等待上一段时间。
如今她独自一个人坐在屋后,这里有一条道路通向一片雪松林和一堵低矮的砖墙,砖墙后是郝家的墓地。
那里葬着郝思嘉三个幼时夭折的弟弟,最近那里刚填了一处新坟——那是思嘉的妈妈,埃伦。她在不久前因为感染伤寒过世了。
她身后的宅子里,某一间屋子里躺着她两个正从伤寒中慢慢复原的妹妹:苏埃伦和卡丽恩。
身体不好的人,干不了活的可不止是她的妹妹。
她的小姑,韩媚兰,正处于产后调养的阶段,每天都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媚兰是亚特兰大陷落的那一天,她从那座起火的城市里带出来的,她答应过媚兰的丈夫,会好好照顾他们——媚兰和她的孩子博,一个刚出生没多久,像是小猫般孱弱的婴儿。
为什么她会答应媚兰的丈夫照顾媚兰?
罗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毛。
照顾妻儿,这难道不应该是做丈夫自己的责任吗?哪有专门托付给守寡的嫂子照顾小姑的?
罗兰没想通。
她身边的地板忽然吱呀吱呀地响起来。
一个身材不高,外表看来很敦实的老人来到罗兰身边,翕动着嘴唇,半天才叫出一个名字:“埃伦——”
罗兰赶紧将一枚颜色很淡,近乎透明的耳坠戴在自己的耳垂上。
瞬间,这枚耳坠就像是钻入她的皮肤,从此消失,又或是深深地植根于她的血脉里。
她马上站起来,伸手扶住这个老人的手。
这就是她的父亲,郝嘉乐。
她握住这个老人的手,顿时发现那副看似敦实的外表下面,完全是一副朽坏了的空虚躯壳。
郝嘉乐拍了拍罗兰的手,说:“原来是思嘉啊!”
“思嘉,埃伦怎么还没回来?”
罗兰心中陡然一酸,面对初次见面的老人,罗兰心中终于生出微妙的依恋——他是郝思嘉的父亲。他口中的“埃伦”,则是那位已经躺在新坟中,思嘉的母亲。
在她的母亲离开之后,父亲每天在塔拉庄园里走来走去,却已经行尸走肉一般只剩一座躯壳。郝嘉乐,已经完全随着他妻子的离开而离开了。
“思嘉,记得等埃伦回来再开饭——”
郝嘉乐没有等到罗兰回应他,就转身离开了。爱尔兰人矮小的个子迈步时再次让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但足以让人觉察他脚步虚浮,踉踉跄跄。
罗兰:……
父亲的神智不够清醒,已经没办法再支撑这个家,她现在是所有人都依靠着的一家之主了。
这个可怕的位面,像是一幅惨烈的画卷,刚刚向罗兰展开了一角,还有更多等待她去拯救。
最首要的问题显然是生存。
罗兰数了数,整个家里目前有十五口人:嘉乐、她和两个生病的妹妹、她的孩子韦德、媚兰母子、大大小小七个黑人。
全家之中,劳动力少得可怜:嘉乐的精神状态有问题,两个妹妹和媚兰都病着,除去孩子们,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壮劳力。
一个名叫波克,以前是服侍郝嘉乐的男仆。他对自己的职业很敏感,认为自己不是做“室外的活计”的人,因此怎么说都不肯下地种田。
另一位是在埃伦在世的时候一直服侍埃伦的嬷嬷,思嘉是她从小一手带大的。嬷嬷对她而言几乎相当于半个母亲——即便是以塔拉如今这般艰苦的条件,嬷嬷还是时常会提点罗兰:不要让手上的皮肤被磨粗,不要让皮肤被晒黑……不要对不认识的男人随便露出笑容……
这种毫无意义的“教养”经常令罗兰感觉到挫败感。
除了这两位之外,就只有波克的妻子迪尔西,和他们的女儿普利西。迪尔西刚刚生产,不能干重活,但因此能够喂养媚兰的孩子——媚兰自己没有奶水。
普利西是思嘉自己的女仆,只有十四岁。罗兰是没法儿拉下脸让这么点年纪的小姑娘干重活的。
塔拉的物资已经匮乏到了极点。
他们已经用完了几乎所有的蜡烛,嬷嬷把一段腌肉上切下来的肥猪油和破布绑在一起,点燃了勉强用来照明,因此房间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恶臭。
罗兰果断下令把那头猪宰了——这是制作方的又一项“虚假宣传”,即便不宰,这头猪也随时可能寿终正寝。
她跑去塔拉作为指挥部时用来堆放军需品的房间,在墙角里,她找到了一点点盐和硝。
在人们饱餐了一顿老得几乎完全啃不动的猪肉之后,罗兰把剩余的肉用盐腌制了,挂在房梁下面。
她亲手鞣制猪皮——这些皮子可以变成人们脚上的皮鞋。即使不可能做出那样精致、表面擦得亮亮的皮鞋,但足够把现在那些破洞都补起来。
波克提醒罗兰:他们还有甘薯。
这个消息对于罗兰来说简直能够救命。她赶紧带着波克和普利西去把现有的甘薯都挖出来。
“波克,把这些甘薯都埋在土里,然后在土上生一堆火。”
罗兰小心地数出了刚刚够分量的甘薯——她尽量把表面有破损或者成色不太好的挑出来,先用来果腹。
普利西照办了,等到火熄灭了,再把甘薯从灰堆里拨出来——甜味和水分都被锁在粗糙的甘薯皮里,这样的甘薯,比用水煮的甘薯要好吃。
罗兰自己则完全顾不上品味这些食物。
她三口两口咽下了属于她的那份甘薯,背上一个背篓,就带着普利西去道路上捡马粪。
普利西一边捡一边哭:“思嘉小姐,俺是服侍您的女佣,您不能让俺干这个!”
罗兰顿时心头火起,心想:连我自己现在都在干这个……
她顿时开口粗声粗气地训斥:“可闭嘴吧普利西!要是卫太太能下床,她这会儿会二话不说站在我身边,用双手捡了马粪球,扔到我背上的篓子里……”
说着这话,罗兰突然一呆:
卫太太就是媚兰,其实自从罗兰戴上了那枚“植入式情感”,她就自然而然对媚兰生出一种“嫉妒+厌恶”的情感。
但刚才的话她也是发自内心的,她从心底认为媚兰不会有任何抱怨,她需要媚兰做什么,媚兰就会去做什么,别说是捡马粪,哪怕是去杀人……
于是普利西哭哭啼啼地伸手去捡马粪,罗兰也一样地亲自动手干活。她们两人直到把马粪都装满了背篓,才回到塔拉。
这时候天已经快黑了,罗兰却知道她不能停。
她又去拿了镰刀,镰了两篓青草回来,连同马粪一起,全都铺在塔拉大房子跟前的土地上。
这时天已经全黑了,罗兰一咬牙,决定一鼓作气。她在房子跟前点了一捧柴火,用于照明,自己继续劳作。
她把事先挑出,适合做薯种的甘薯全都铺在这些肥料上,然后在上面覆盖一层细沙土。
她干这些农活的时候,普利西只坐在一旁看着。
黑人小女孩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问:“小姐……您这么着急干什么?明天再干也不迟呀。”
罗兰已经满头是汗,她却大声说:“要想在冬天之前不挨饿,就必须得干这个!今天辛苦一晚上,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就不会这么狼狈……”
种田就是这样的——
种田从来都一件辛苦的事,目的是给未来一份保障。
她现在正在做的,是给甘薯育苗——塔拉大屋子跟前这一片沙土地,向阳、地势高,排水好,正是给甘薯育苗最适合的场所。
她要赶着在冬天来临之前,再种一季甘薯出来。当这片土地不再适合种任何东西的时候,他们的地窖里依旧保留着足够的食物。
哪怕是需要通宵劳作,为了冬天不至于忍饥挨饿,她也得把这份活计干下去。
罗兰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干农活的时候会把所有的杂念都抛去,她不会意识到饥饿、疲劳、痛苦……她眼里只有土地和作物。
当她终于覆上最后一片细土,把手里的工具丢在一边的时候,罗兰才意识到自己浑身酸痛,额头上正覆着一层细细的汗。
“思嘉,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一个细细的声音从身后的长廊上响起。
罗兰猛地回头,发现普利西早就坐在走廊的台阶上睡着了。现在说话的人脸色苍白,又瘦又小,一对大大的眼睛里映着火堆的光芒,就像是鬼火一样……竟然是媚兰。
“梅利1你……”
罗兰:……就很烦!
她已经能预想出故事的情节:媚兰逞强干活,一转脸又病倒了,塔拉的人还要分心去照顾……
媚兰却很肯定地说:“思嘉,我没办法在你通宵劳作的时候就这么在旁边看着……”
罗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白送上门的帮手不用白不用。
“来,梅利,你来帮我!”
媚兰病恹恹的,听见罗兰叫她,顿时流露出一点点坚毅的表情。
谁知罗兰去火堆抽了一枚柴火给她,让她举着做火把照明——塔拉的蜡烛已经全都用完了,刚刚熬出来的一点点猪油也只能用于两个妹妹那里的照明。
现在有媚兰帮忙,塔拉黑黢黢的屋子里终于出现了光明,媚兰和罗兰的影子忽大忽小,映在塔拉的墙壁上。
罗兰自己走进屋子,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塔拉的地毯全都拖出来,铺在她刚才收拾好的甘薯育苗地上方。
这些地毯都是女主人埃伦精心购置而来的,在过去的一年里曾经有无数人在上面走过,很多人精疲力尽地直接倒在上面睡觉,还有些曾在这些地毯上呼出人生的最后一口气……
这些地毯上现在到处都是灰尘,还有痰迹和已经干涸的血渍,烟灰掉在上面灼烫出来一个又一个洞。
但它们依旧是品味出众的地毯,而且厚实、保温、蓄水。
它们覆盖着土地下的甘薯种苗,为它们保温、隔热、保湿……为让塔拉延续生命,它们照样能够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