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谢谢您来看我!”
罗兰对面,坐着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金发,身材高挑,戴着一顶俗丽的帽子。
位面给予的提示明确告诉她:这位,就是唐格拉尔小姐的母亲,唐格拉尔夫人。
“欧仁妮,为什么要和妈妈这么客气?”
唐格拉尔夫人对待女儿十分温柔。
“你爸爸也来了,才到学校门口,却跑去见学校的校长了。”
唐格拉尔夫人坐在罗兰的宿舍里四下里张望,似乎觉得处处都不够满意。
“这宿舍也太陈旧了。”她伸手抚摸身边的椅子扶手。椅子确实有些年头,椅子上的漆掉了少许,看起来有些斑驳。
“我让你爸爸给你在巴黎近郊的女子寄宿学校报名,他却偏偏说这里好。”
唐格拉尔夫人谈起丈夫有些不屑一顾,“恐怕是校长把钱都存放在你爸爸的银行里的缘故。”
所以,唐格拉尔先生……是一位,银行家?
罗兰暗暗猜测着。
母亲却已经站起来,在寝室里一样一样地检查:不够平整的桦木写字桌,平纹细布床单竟然不是印度产的……最叫人无法令人忍受的,还要数窗上挂着那条绿色天鹅绒窗帘。
“谁见过把苔藓挂在窗上的?”
唐格拉尔夫人的评价显得十分刻薄——虽然实情确实如此。
“平时有没有人给你送水倒水、清理房间?”
罗兰:这我哪儿知道?
但她一概都含糊答是,请母亲不要担忧。
“我会好好上学,多学些本事的。”
唐格拉尔夫人立即嗔道:“这孩子又说傻话了。”
“欧仁妮,家里把你送来学校,哪里是让你来学谋生的本事的?”
“女孩子家,确实需要接受基础的教育,要学习语言、音乐、绘画、舞蹈……最好能再学一点哲学。这样才能听懂男人们在说什么。”
罗兰:……?
“我知道,你一直想成为一名艺术家。”
唐格拉尔夫人一对灵动漂亮的眼眸温柔地盯着女儿的脸。
“但是像我们这样地位的女人,我们不需要谋生的本领,我们需要的是锦上添花的能力。”
“男人们会供给我们舒舒服服生活的本钱,我们需要的是,学会怎样才能漂漂亮亮地把这些钱都花掉。”
“既花光了他们的钱,又让他们觉得开心。”
罗兰:……
她还在为这番言论默默吃惊的时候,唐格拉尔夫人已经递给她一只匣子。
“这里面是一万法郎的钞票,大概还有几个金埃居。你拿去花吧。”
“女孩子需要富养,以后才有足够的眼光,能够攀上足够高贵的结婚对象。”
唐格拉尔夫人把匣子塞到罗兰怀里,自己起身准备离开。
“花完了就写信告诉妈妈。千万记得把床单和窗帘都换掉,这些像什么样子?”
“对了,小阿尔贝说是要出远门游历欧洲,我捎了话让他离开法国之前到这里来看你。”
说着,唐格拉尔夫人已经招呼了一直守在门外的女佣,一面摇着头,一面起身离开寝室。
罗兰赶紧向“母亲”告别,低下头望着手里的匣子发愣。
她这是……有钱了?
轻轻摇一摇这匣子,匣子本身就颇为沉重。她听见匣子里的几枚金埃居在相互撞击,叮当直响。
还有,“小阿尔贝”……这家伙是谁?
这个开局……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
不久她就见到了唐格拉尔男爵。
这位银行家大约已经有五十岁了,他的妻子和他比起来,虽然不至于像是父女,但让人觉得至少隔了一辈人。
男爵打扮得“很有钱”。
他身上穿着在香榭丽舍的裁缝店订制的衬衫,衬衫纽扣上镶着钻石,纽孔里穿着红丝带。
男爵长得也“很有钱”。
他的目光灵活,永远在精明地打量他人,似乎想要窥破他们内心的秘密。
他的嘴唇非常薄,说起无情拒绝的话能令对方痛心断肠;但他招徕生意的时候,却又能滔滔不绝,把他此生所知的一切马屁恭维都安在对方的头上。
男爵就是在校长的办公室里见自己的女儿的。
他当着女儿的面,大肆称赞了寄宿学校的成功,称颂校长的办学有方,一批又一批的学生被培养成了高贵矜持的淑女。
他再三保证,学校存放在唐格拉尔银行里的资金百分之百安全,并将按照约定获得年息。
“只要见到我自己的女儿也在您这里学习,您就知道您学校的财务有多么稳健了。”
罗兰在一旁听着,却觉得听见了弦外之音: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抵押品,被父母抵押在了寄宿学校里。万一父亲的银行出了什么事,学校至少还能扣住她这么个学生。
难怪……
校长和蔼而知趣,让这对父女单独留在他的办公室里谈话。
“她给了你多少钱?”
单独见面时,唐格拉尔男爵脸上原有的温情瞬间都不见了。他就像是向一名银行职员问话时一样冷漠而刻板。
“一万法郎纸币,还有几个金埃居。”
罗兰无所谓地回答。她并不指望能从这样的人身上得到父爱。
“这钱可不是你的。”
“不过么……你先拿着,别听男爵夫人的,别乱花。”
“财产的存在就是为了带来更多的财产。”唐格拉尔男爵向女儿灌输她的生意经。
“如果你能在一年之内,把它变成一万二千法郎。你生日的时候我就会送给你一枚价值两万法郎的钻石,让它闪耀着悬挂在你的领口。”
罗兰的脸上顿时浮起笑容:“于是您的储户就都能透过您女儿的穿着打扮了解到,你始终富有,而信用卓著,对不对?”
她答话答得也十分辛辣。
或许是这毫无父女情谊的唐格拉尔男爵直接冒犯了她,又或许这就是她这角色的本来个性——骄傲、锐利、锋芒毕露。
岂料做父亲的毫不在意,点点头说:“欧仁妮,看来你在这里学的确实不错,开始有生意头脑了。”
罗兰不得不忍笑回答:“谢谢你,爸爸。”
从校长室出来,告别了这一对“奇葩”父母,罗兰返回寝室。
她第一件事是给露娜张罗小鱼干。
“这里没有傲偏位面那么方便,厨房不是我们自己的。你先忍忍,我会给你想办法。”罗兰安慰小猫咪。
罗兰没有在食堂找到小鱼干,却找到一只鸡架。她送给厨娘一枚面值5法郎的埃居,请厨娘帮忙把鸡架煮透了,再把鸡架上覆着的碎肉都剔下来,捣成鸡肉蓉,盛在小盘里,再由罗兰端回寝室。
厨娘见到那枚埃居,眼都笑细了,拍胸脯保证,往后将鸡架都给罗兰留着。
露娜却并不是很满意。
她人立起来,软软的四肢抱着罗兰的小腿抱怨:“罗兰,求你……我的伙食,真的不能再这么好了。”
“上次从傲偏位面出来,我闹的笑话还不够吗?”
在上一个位面,露娜因为有“剧透”嫌疑,被制作方直接从位面里接回位面外。当露娜从“转移舱”里出来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所有的衣服都“小了一号”,都穿不下了。
这个笑话罗兰听一次就笑一次,现在又笑得东倒西歪,在小猫咪的强烈抗议下终于坐正了答复:“美食和好身材又不是不可兼得?你以后总跟着我,我们一起锻炼瘦身,你不就照样能享用美味了?”
露娜一想也对,从此罗兰在寄宿学校里就有了一个小跟班。
寄宿学校确实如唐格拉尔夫人所言,教授一切女性用得到的,“锦上添花”的课程。
罗兰每天都需要去上文法、绘画、声乐和钢琴课。课程都安排在上午到中午。
女孩子们上完课之后会在食堂享用少许点心,之后是自由时间。她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兴趣读书、弹琴、骑马、下棋……
也有少数家境不佳的女孩子需要去学习女红和烹饪——寄宿学校把她们当做免费的劳力使用,以补偿从她们父母那里减免的学杂费。
罗兰每天都心痒痒地想去中田,就算不能“中田”,能借“园艺”之名,中点花,中点菜……也是好的呀。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有一次她戴上手套,拿上小铲子,准备进入学校那一片小小的花圃;宿管老师匆匆地赶来,急急忙忙地阻拦她和她的猫:“唐格拉尔小姐,这不是您应当做的事!”
“您要哪一朵玫瑰,告诉园丁就好,园丁会替您摘下来——千万不要让那些尖锐的刺扎破了你专门用于演奏钢琴的双手!”
罗兰:……我真的没有这么娇贵!
但是宿管非常坚持,认为像她这样“有身份”的小姐,是不应该去碰这么“危险”的工作的。
罗兰的“中田”计划,竟然毫无指望,无处入手。
“露娜,走吧!”
罗兰回头招呼她的猫咪。
宿管便惊讶地看见一只娇小可爱的“黑白花”,乖乖地跟在主人身后,偶尔还会撒着欢快跑几步,像是一只跟着主人一同出来遛弯的小狗崽。不留意根本看不出那是猫咪。
大约有钱的小姐们……都该有这样一直宠物的吧?
每当罗兰走过琴房,她都能听见那里传出流畅而优美的旋律。
“是路易丝在练琴。”
罗兰一旦想起路易丝·德·阿米利小姐,就会马上联想到上个位面的达西小姐。
很明显,制作方本着“人尽其用”的原则,将“达西小姐”搬到新位面来,稍稍改动,就成了“德·阿米利小姐”。
德·阿米利小姐和达西小姐一样,演奏得一手好钢琴。她们两人的个性也很相像,都有些羞怯、胆小、不够自信。
在上个位面,罗兰与达西小姐结为至交好友,到了这个位面,罗兰对德·阿米利小姐也拥有油然而生的好感。
她带着露娜在琴房外来回走动,尽情欣赏琴房里传出的美妙旋律。
突然,琴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好几个女声在琴房里响了起来。
“路易丝,你仗着钢琴老师的宠爱,就整天占着琴房,不让别人练琴?”
一个大嗓门的寄宿女生在琴房里嚷嚷。
罗兰皱起了眉头。
学校总共有三间琴房,音乐教室里还有一台钢琴可以供学生们练习。路易丝只占用了一间琴房,另外几处都空着无人使用,这些女学生却跑去指责德·阿米利小姐——这不明摆着故意找茬吗?
一想到德·阿米利小姐的绵软个性,罗兰顿时回头招呼她的猫:“走!”
一人一猫,飞快地来到琴房跟前。
琴房里,正如罗兰所预想的,德·阿米利小姐吓得手足无措,正在飞快地把自己的琴谱都收拾起来。
提出“抗议”的寄宿生们却并没有就此收手。
德·阿米利小姐唯唯诺诺地想要退出琴房的时候,两个高个儿女生挡住了她的去路。
“路易丝,你好像忘记了什么?”
“爱洛依丝,你披肩上的花边我已经缝好了,就在我的房间里,我……我马上就送到你的寝室里……”
“海莲娜,你那件小礼服比较复杂,我需要……多一点时间……”
“这么说来,你都还没有完成我的晚礼服,就跑到这儿来练琴啰!”
德·阿米利小姐低着头,嗫嚅着说:“是,对不起……我这就去……”
“路易丝,”另一个高个子女生上前,阴阳怪气地说,“这可要多谢谢你啊!”
“本来你大可以告诉校长,说我们在欺负你……指使你这个可怜的穷学生去干这干那……”
德·阿米利小姐的泪水都已经流到了面颊上,她却只能点着头说:“不,我不会……各位是在……帮助我、照顾我……”
“知道就好!”高个子女生忽然把一个布袋塞到德·阿米利小姐手里,“这是我昨天晚餐时穿的,裙角上沾了一点酱汁,你去帮我洗干净。快一点,明天我就要用。”
“这是我的……”
“我的……你赶紧,别耽误我的事……”
一时间,六七件活计又扔到了德·阿米利小姐手里。
离开琴房的时候,这位小姐欲哭无泪——根本没有人要来使用这间琴房。那些女学生们,不过就是看不过去她竟然有时间练琴罢了。
德·阿米利小姐抱着手里的大包小包,回到了自己寝室。
她的寝室位于阁楼,虽然是单人间,但只有进门处屋顶较高,可以站直身体,其它地方都只能弯着腰。
屋子也很小,放下了一张床,一张书桌之外,就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了。
德·阿米利小姐的卧室里,到处堆放着替别的小姐们做的“手工活”。
甚至她在每一件上都夹了标签,注明是哪一位小姐交待给她的“任务”。
只是如今又多了六七件,她又得让自己的双手浸在冷水里,为自己的“同学们”清洗衣物,又得挑灯夜战,在昏暗的油灯下缝缝补补,按照“同学们”的要求为衣裙加上装饰……
身为一个家境贫寒,无依无靠的寄宿女生,德·阿米利小姐认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在这个学校,继续安稳地留下来。
她叹着气,一时没留意,敞开的寝室门外,有个身材高挑、留着一头乌黑长发的女寄宿生昂然立着,将她屋里的情形来来回回打量了好一会儿,悄然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没过多久,这个高个子女生又回到了德·阿米利小姐的寝室门口,跟随她一起来的,还有七八个在学校里工作的勤杂女工。
这名身材修长的美貌女寄宿生自然是罗兰。
她带着人来到德·阿米利小姐的寝室门口,果断一声令下:“把这里的每一件衣物,每一包东西,都‘原样’送回它们的主人那里去。”
女工们齐声应“是”,一名身材矮小的女工先进屋,拿起堆放在床铺上的各色衣物,就往其他人手里传递。
德·阿米利小姐惊讶万分,连忙去拦:“不……”
“这一件我还没来得及清洗……”
“这一件我还没补完……”
“各位,只要你们把这些东西都‘原样’送还给它们的主人,我之前给你们的钞票,你们就请收得好好的。”
罗兰给了每名女工一人一张面额为五法郎的钞票——对于跑一次腿而言,这笔赏钱太丰厚了。
“好嘞!”
勤杂女工们都觉得遇上了传说中的“阔小姐”,纷纷来了精神。
德·阿米利小姐的屋子瞬间就空了。只剩这位女学生一个人惶恐地站在自己的寝室里。
“我还没完成的那些工作……就这么被送回去,她们找来……我怎么办?”
日常喜欢占人便宜、使唤别人的女寄宿生们愤怒了。
“那个小妮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竟然敢违抗我们?”
“昨天有人把衣服送回来,我以为都洗干净了,穿上身才发现竟然还是脏的。那死丫头她是怎么想的,不打算在这里混了吗?”
“走,我们去‘看看’她去!”
“是呀,好好给她点‘教训’!”
一群女学生费力地攀上顶楼。
她们来到顶楼,找到了德·阿米利小姐的寝室,却发现那里空空荡荡的。德·阿米利小姐一向整齐堆放在屋角的各中乐谱、书本和课业本,也跟着都不见了。
大眼瞪小眼的女生们不得已,去找宿管老师询问。
“德·阿米利小姐呀,她搬走了,搬去了二楼,住进了单人寝室。”
“什么?”
二楼的单人寝室?
女寄宿生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里可是全校最好的宿舍,每一间屋子都和套间一样,外面有会客室,里面才是卧室。
“那个小妮子,难道真的……有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