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安娜今天表现得很有勇气。
但她到底还嫌稚嫩,被老辣的威克姆一问,就露出了马脚。
“您到底是在哪里遇见贝内特小姐的?哪家剧院?哪家旅店?”
“……什么,埃普瑟姆?乔治安娜,刚才还说是伦敦,现在变成了埃普瑟姆?你倒是说清楚啊……”
这边乔治安娜先自乱了阵脚,那边加德纳先生拿着公证人递来的法律文书发愣——这文件周到完备,连他这样商场上的老手,也看不出任何问题。
加德纳先生深吸一口气,转头盯着公证人。
他再三考问这位公证人,公证人却对答如流,一口咬定:威克姆先生与贝内特小姐,确实在格雷特纳格林结了婚。
“达西先生,过去的个人恩怨今天我不想重提,”
威克姆得意洋洋地望着昔日的教兄,问:“但我是不是可以带着我的太太离开了?”
达西先生没有接话,反而从口袋里掏出了怀表,低头看了一眼。
威克姆转头向周围望望。
彭伯利的来宾们很有眼色地不出声。
这些嘉宾敏感地意识到:眼前这位身陷旋涡中的莉迪亚·贝内特小姐,是彭伯利的主人,达西兄妹两人共同要保护的人。
除了达西兄妹以外,宾利先生显然也站在了朋友这一边。
至于他们这些来宾,被邀请,恐怕也是充当了“见证人”。
那么,彭伯利上演的这一场“闹剧”,究竟会如何收场?——众人都无法预测结局,只有静观其变。
威克姆终于转向罗兰,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却不说话。
但罗兰明白他的意思:既然是“必走剧情”,就别想着能轻易避开。只要她人还留在这个位面里,这段剧情,就肯定还会阴魂不散地纠缠她。
但是,今天这一场好戏,结局已经注定。
罗兰专注地望着威克姆,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
这让威克姆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他一定以为罗兰已经认命了。
谁知罗兰一点儿不担心,事实上她还有点好奇:
她想不明白威克姆为什么会跑到彭伯利来——究竟是谁给他的勇气?
她相信,是个选手都很明白:威克姆这样做,会把位面外观众的好感全部败光的。
这是位面真人秀,在位面里赚得盆满钵满,观众不喜欢也是白搭。
如今威克姆这是真的走投无路了,祭出这样的降智操作,难道是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干脆破罐破摔,死也要拉上罗兰做垫背?
又或者“龙傲天”的观念根深蒂固:以这种方式娶到家赀丰盈的美貌娇妻,才符合位面外观众们的预期,代替观众们玩了一把“逆袭”?
罗兰缓步上前,越过身边的乔治安娜和达西先生,正面面对威克姆。
“乔治·威克姆先生,”
连名带姓地称呼对方其实很爽,有一种控诉的意味。
“我建议,我们双方都简单点、真诚点。”
“我相信,在这个世上,还是存在公理、正义和真相的。我希望您也这样认为。”
“我究竟有没有在您说的那天,出现在格雷特纳格林,有一万种方法能够证实。只是我更希望您良心发现,在散布了一千一万句谎言之后,能说出一句实话而已。”
威克姆紧绷着脸皮,少有人注意到他的右手微微抖了抖,然后捏成了拳。
“我的财产很平庸,”罗兰自嘲地笑了笑,“和您的相比,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确实,她们姐妹现在也不过是五千镑的嫁妆,外加一大堆刚刚起步、零零碎碎的产业。
与威克姆在美洲的产业相比,着实不值得一提。
“但是我想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您结婚。”
“或许有这样一个举世公认的真理:有钱的单身汉总要娶位太太——但是,”
“我的财产和我的能力赐予了我自主选择的能力:有钱的单身姑娘,只有遇上真正敬重和爱的人,才有必要结婚。”
聚在彭伯利的来宾闻言,都惊愕地呆在当地。
确实,罗兰的这一番话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太令人震惊了。
但无论如何,这确实说明了罗兰根本不想和威克姆结婚——而且她也确实没有这个必要。
满脸震惊的嘉宾之间,只有乔治安娜一个,低下头,将罗兰的话慢慢咀嚼,像是金科玉律一样记在心里。
“真相来了!”
达西先生话音刚落,彭伯利庄园的大门外突然驶进一辆马车。数骑紧跟在马车之后,马背上的人身穿制服,是德比郡警察厅的服色。
马车和骑手们在彭伯利的主要建筑跟前停下。警察们一跃而下,马车打开了车厢,两个警探模样的人从车中跳了出来。
“乔治·威克姆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您被控告伪造文件——”
威克姆大吃一惊,转脸看向罗兰。
罗兰则无情地紧盯着威克姆。
这个世界上,不仅存在公理和正义,还有个东西叫做法律。
自从她联系上达西先生,针对威克姆的反向追踪行动就已经开始了。
威克姆伪造结婚法律文件,邀请假冒的“公证人”……种种行径,一一落在他人眼中。
如果威克姆没有那么“贪心”,没有当面来彭伯利要人,他就不会正好撞在达西先生手里,被当众戳破阴谋。
还没等威克姆反应过来,此前一直在与加德纳舅舅交涉的那个“公证人”,一把推开身边的人,率先夺路而逃。
德比郡的警探都不是吃素的,立即有两人冲上前去,将“公证人”擒住,死死地按在地上,不让对方挣脱。
这相当于不打自招,“公证人”是个冒牌货。这人的身份一旦揭穿,威克姆的计划立即完蛋。
威克姆转身朝马车上下来的警探虚弱地笑了笑:“我想……这可能是一场误会。”
警探却给他看证件:“乔治·威克姆先生,我们来自苏格兰场1。”
“伦敦来的警探?”
聚在彭伯利的来宾们更加惊讶——事情好像越闹越大,不止德比郡当地的警察,连苏格兰场都来人了。
“威克姆先生,您涉险伪造文件、虚构资产信息、高息非法集资,以及诈骗……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吧!”
“不……”
威克姆显然对此没有任何准备,眼睁睁地看着一枚冰冷的手铐,铐住了自己的手腕。
“如果不是德比郡的同仁正巧查到你伪造结婚文件,我们还没办法那么快追查到你的头上……达西先生,非常感谢您的配合。”
苏格兰场的人正要当场铐走威克姆,在彭伯利的来宾中,却有人受不了了:
“高息非法集资……威克姆先生招募的,投向美洲的那些投资……难道都是假的吗?”
早先威克姆借他在美洲的“成功”,在英格兰大肆招募投资者,为他们描绘了“遍地是黄金”的美好前景。
不少人为高额回报所诱,往威克姆的资产里投入了真金白银。
但现在看来,这些钱,应该都打了水漂,根本没有投到什么美洲去,而是落进威克姆一个人的口袋里,供他花天酒地了。
“不错,各位如果有损失,可以向警方申报,苏格兰场欢迎各位提出证据。”
随着威克姆的落网,对骗子的声讨顿时响成一片,人人都说,他们第一天认识威克姆的时候,就意识到他是个伪君子——在美洲创业云云,都是一派谎言。
至于他们自己,却一个个撇清得干净。
“没有没有,我可从来没有相信过威克姆的谎言,从没有将一分资产投给他。”
所谓“打落门牙和血吞”,这个时代里,任何让人质疑自己财产的风险,都是不能接受的。
在场的诸位嘉宾,为了他们的名誉,和儿女们未来的婚姻,不得不强颜欢笑,一个接一个地上前感谢达西先生,感谢他帮忙戳穿了威克姆的假面具,让他们避免了“将来可能的”损失。
“宾利先生,”
尘埃落定之后,达西先生转向自己的朋友。
“关键时刻,很高兴你还站在我身边。”
早先确实情势紧急,一触即发,达西先生差一点就向威克姆挑战,要与他决斗了。
但是宾利先生毫不犹豫地站在了达西先生这一边。
这位“人尽可友”的好好先生,在关键时刻终于还是做了一把选择,选择支持自己多年的老友。
两位绅士重重握手,相互拍了拍肩膀,眼瞅着是心无芥蒂的重归于好了。
在一旁守着的宾利小姐则赶紧上前祝贺,一边说尽好话,一边心疼自己那些打了水漂的“美洲投资”。
加德纳夫妇与伊丽莎白到这时才终于放下悬着的心。
“小妹,你真勇敢!”
伊丽莎白上前拥抱罗兰的时候,几乎要落泪了。
“现在终于没事了,没有人会欺负到咱们头上了。”
威克姆被苏格兰场抓了个正着,以后不会再有人阴魂不散地缠着她们。
再加上罗兰的那一番宣言,这世上也没有哪个轻浮男子,再敢打贝内特家姐妹们的心思了。
“的确如此,”宾利先生再次回转,向罗兰与伊丽莎白殷勤致意,“我必须请二位小姐转达对你们全家的歉意——”
“今年春天……阴差阳错,我确实没能在城里见到令姐。”
“但我想,重聚的季节很快就会到来……我真诚地希望,能与各位,在内瑟菲尔德重会。”
伊丽莎白与罗兰对视一眼,两人都是长舒一口气。
虽然都知道宾利先生没有那么有担当,可是简却深深钟情于他。
要让这段感情就这么无疾而终,也确实是件无奈而痛心的事。
但是现在,宾利先生澄清了,这是个误会,他愿意回到赫特福德郡,和简重新开始——这是件皆大欢喜的事。
很快罗兰收到了出版商的回信。
斯科特尔先生回复说,很高兴得到她的亲笔确认。如今她那本农书的稿件已经在校对,插画的制版工作已经开始,不出意外的话,一两个月之内,她就能收到样书。
另外,杨格太太的事他略有耳闻,这位妇人已经没有悬念地被炒了鱿鱼,而且没有推荐信。无论是家庭教师还是书店助理,这位以后都不会再有希望了。
罗兰听到了好消息,就来了精神,要乔治安娜带着她去参观彭伯利。
伊丽莎白和加德纳舅妈也一向对彭伯利的优美风景心向往之,跟她们一同前往。
至于加德纳舅舅,他早已带上了钓竿,正在要求达西先生指点他,哪里能钓到德比郡最好最肥的鲑鱼。
走在偌大的彭伯利庄园里,无论是主人乔治安娜,还是客人伊丽莎白和舅妈,都尽量住嘴,听罗兰一个人说话。
“这一片花园,可以改种紫色的花椰菜和紫甘蓝——这两样都是观赏植物,正适合向阳的区域。每年可以种两季,能向厨房供应五个月。”
“这里有藤架呀,这太好了,这片藤架非常适合种植藤萝和黄瓜。我还有一种非常小巧的辣椒和番茄,适合种植在吊盆里,是绝佳的观赏作物,当然味道也不差哦……”
“对不起对不起,乔治安娜,这是你的家,我不应该多嘴。”罗兰看了看朋友的神色,赶紧改口,“我这是……职业习惯,见到花园就忍不住想种菜……”
她一看见彭伯利拥有这么好的资源,就根本忍不住。
美观大方的花园和高效多产的菜园其实并不冲突。
乔治安娜“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我听哥哥提过好多回,早就听说府上的花园……菜园十分特别,甚至能惠及佃农。”
“彭伯利将来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等我有了,嫂嫂……”
乔治安娜害羞地抬头,朝伊丽莎白那边看看。
很明显,这个小姑娘也很想帮她的兄长使一使劲儿,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加德纳舅妈眼尖,正看到达西先生远远地朝这边走来。
她赶紧一拉罗兰和乔治安娜:“我看那边还有一排树篱……我们去看看那边能种什么。”
“莉齐走累了吧,在这里歇歇脚,我们很快就回来。”
加德纳舅妈已经过了最擅长运动的年纪,可现在她一手挽着一个,依旧健步如飞。
罗兰却还未意识到:“舅妈,树篱这样就很好,花园不仅需要丰产,也需要给人带来美的享受……”
“不过,我们确实可以考虑在树篱地下再种一圈带刺的黑莓,可以有效防止附近的松鼠、豪猪之类的小动物误入……”
加德纳舅妈将双臂一放:“好了!”
罗兰一回头,这才见到达西先生正站在一棵参天大树之下,低下头,与伊丽莎白说话。
她与乔治安娜和舅妈相互看了一眼,三个人都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确实,这副画面太美了。
顶天立地的橡木下,站着一对极其登对的青年男女。
他们之间有过很多波折,也曾经被傲慢与偏见暂时蒙蔽了双眼。但他们都不曾放弃过心中的坚持,才换来了今天,站在一起四目相对的机会。
一周之后,贝内特姐妹二人和舅父母一道,返回朗博恩。
期间加德纳太太反复问过伊丽莎白,达西先生有没有向她求过婚。伊丽莎白都没有正面回答。
答案在一个月之后揭晓。
在这段时间里,宾利先生果然搬回了内瑟菲尔德,重新见到了简。
宾利先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不仅得到了简的原谅,并且向她求了婚。
贝内特太太高兴坏了——却没想到更让她高兴的还在后面。
宾利先生与简订婚两周之后,达西先生向伊丽莎白求婚,而且成功了。
朗博恩顿时成了整个赫特福德郡最喜气洋洋的地方。
贝内特太太则忙于四处找最好的裁缝,要给她最出色的两个女儿订制最好的礼服。
这位太太偶尔经过罗兰,会停下来抱住她的双手,不无惋惜地说:“哦,我亲爱的宝贝莉迪亚,我知道你很委屈……”
罗兰:“妈妈,并不……”
关于她“私奔”的那段流言,被证明是威克姆先生为了掩盖他岌岌可危的资金链,吸纳更多人加入他的“投资”计划,从而策划好的一场阴谋。
事情得到澄清以后,同情都落在了罗兰这一方。
但是,人们偶尔也会质疑:“虽然不是女方的错,可是女方必定也有轻浮不检点的地方。否则威克姆先生为什么偏偏会找上她?”
“所以啊,贝内特一家想嫁女儿,恐怕还是难……”
这种论调一出,转眼简和伊丽莎白就都找到了好归宿。被啪啪打脸的邻居们不得不对贝内特一家羡慕嫉妒恨,认为他们家的女儿们简直占尽了天下的便宜。
“我亲爱的宝贝,你放心。你的姐姐们不会忘记你的功劳,她们出嫁之后,一定会替你物色更好的对象……”
贝内特太太望着小女儿,难掩慈爱。
罗兰:确实……可是,我并不在乎什么对象。
在这个位面里,她还有好多事可以做,农书要出版,各种种田的新姿势需要解锁,道路要修起来,公共马车可以办起来、普通人的生活都要好起来……还有这一片她深爱着的土地。
她还有很多可以大展拳脚的空间,但好像,这个位面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也许,告别的时刻很快就会来临……
“莉迪亚,贝内特先生在吗?”
达西先生进屋的时候,只有罗兰一个人坐在客厅里。
“不在,爸爸出门散步了,妈妈带姐姐们去了梅里顿。达西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达西先生与伊丽莎白订婚之后,早已将罗兰当自己的妹妹看待。
他的神色颇为焦急,略有些烦乱。
但他听见罗兰询问,当即吸了一口气,回答:“请转告,我这就要赶到伦敦去。”
“伦敦的大主教没有批下我和伊丽莎白的特许结婚证2。”
“此行我会去努力斡旋,请转告我的未婚妻,请她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