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雷冷眼看彭文昌战战兢兢的求饶,心里许是在瞧不起他,但嘴上没说什么,沉默着俯身给三儿拍了拍手上的泥沙
他们兄弟三人眼下换了个身衣裳,好歹算是在这种寒冬天气有衣可以蔽体,不用畏畏缩缩地挨冻了。
三儿很是爱惜李照给的这身衣裳,左拍拍右拍拍之后,朝着彭文昌翻了个白眼,说:“李姑娘别信他,他满嘴都是谎话呢!我们当初路过祐川时,可没少听过他的恶行。”
彭文昌一个哆嗦,赶忙说道:“别,别,你可别乱说,我在祐川是护着一方百姓呢!要不是我,他们不都和瓜州城的人一样,落得个尸骨无存?”
其他喽啰们趁势呜呜渣渣地吵开了,他们手里的武器高举着,不断地对李照发出呼喝,想要逼李照放开彭文昌。
都不用李照去喝止他们,彭文昌自己就喊上了:“吵什么吵,没见到我这脖子上还有把剑呢?都想着让我早点死是不是?!”
顿时,场上鸦雀无声。
墨炆揉了揉手腕,走到李照身边,轻声问道:“要不要先进去看看?”
他说的进去,指的是进愿虏山。何雷可还有三个兄弟此时正躲在愿虏山里了,而且,听何雷说,这三位都是受了伤,饿着肚子,不方便行动的。
“嗯,你们先进去,我随后跟上。”李照点了点头,朝他们摆了摆脑袋,示意他们先走。
秦秋淑急了,大步过来,连忙说道:“那怎么行?这儿少说也有二十多人,李姑娘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岂不是十分危险?”
彭文昌的眼珠子骨碌碌直转悠,心里本是正想着事,结果一听这几个人要进山,便狗腿着说道:“我,我可以带人离开,绝不会威胁到你们行事,如何?”
李照虽然对这个彭文昌不熟,但却清楚,只要自己放开他,下一秒他就会变脸,反攻过来。
所以这人放不得。
起码是随便放不得。
“麟玉去赶马,秋淑和三儿上车,六筒和何雷留下。”李照吩咐道:“麟玉,有三儿带路,你们进山可以把人速速接出来。在此之前,六筒你先去马车上把麻绳给我拿下来,将这些个人全都绑了。”
想要让十几二十个喽啰束手就擒显然有些难。李照见他们窸窸窣窣地低声说着话,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便干脆松开扣着彭文昌双手的那只手,手腕一转,就从身后腰间拔了一把匕首出来,对着彭文昌的腰侧捅了过去。
彭文昌的尖叫划破了昏黄的天空,惊动了盘旋在荒林之中的鹰隼。
唳——
鹰隼振翅而出。
其后,李照根本不给彭文昌挣扎的机会,抬膝顶在了彭文昌的脊骨之上,将人直接贯倒在地。
鲜血因为剧烈的动作而染红了地面。
李照收了三秋不夜城往后一掷,剑身斜卡着彭文昌的双腿,稳稳地扎在了泥沙之中。接着她坐在彭文昌的背上,一脚踩着彭文昌的一只手,一副山大王的模样斜望着那群喽啰们。
喽啰们哪儿还敢说话,纷纷再度噤声。
六筒见状忙不迭地爬上马车,把麻绳抱了下来,接着又与何雷一道,手脚麻利的将喽啰们纷纷捆做一团。
而墨炆也不敢再做停留,推着三儿和秦秋淑上了马车,扬鞭就往愿虏山里疾驰而去。
受了李照一匕首的彭文昌牙关战战,一边脸贴着地,他哆嗦了好几下,磕磕绊绊地说道:“姑娘,咱们有话可以好好说,对不对?你今天要是杀了我,我这点手下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咱们何必闹得两败俱伤呢?”
接着,他又说道:“姑娘,我看你身手不错,这样,你想要什么,想知道什么,直说,我绝对不会有半点隐瞒。”
从李照先前的问话里,彭文昌敏锐地嗅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所以一开口,便把态度摆得十分端正。
“我要知道的,你已经说了,不是吗?”李照松开握着匕首的手,没拔出来,屈指弹了弹,在彭文昌狰狞的痛苦脸色中,继续说道:“至于我要什么,那就看看你这条命值多少了。”
祐川可以说是陇右道为数不多的大城之一。
彭文昌何德何能单单就给英吉利亚人招一点青壮,就能捞到祐川?
这里面的门道怕是比外人看到的还要多。
“您、您想要什么您直说,我……我都给得起……”彭文昌斯哈斯哈几下,舌尖抵着上颚,忍痛说道,“我有天钢,有神令……只要你放了我,我都可以给你。”
天钢?
神令?
李照没吱声,用沉默回答了彭文昌。
也许是知道自己要是不解释清楚,一定没办法说动握着自己小命的这个人,于是彭文昌浅缓地呼吸了几口气,说:“天钢……就是英吉利亚人交给的我差事……我办得好,给他们生产了相当多的天钢,所以他们才会把祐川全权交给我。”
是了,李照这时才想起来,陇右道上矿产资源相当丰富,尤其是铁矿!想通其中的关窍之后,她只觉得头皮发麻了起来。是赵毅将陇右道卖给了英吉利亚人吗?所以英吉利亚人才没有继续向南开进,始终只在陇右道上开拓。
如果这个设想是真的——
那么李照很难不去怀疑赵毅手上是不是也有什么划时代的武器或设备。
彭文昌并不能看到身后李照的表情,也就不知道李照此时到底有多惊愕,他犹自继续解释道:“神令……就是他们用来想我降下旨意的物件,那东西即便是相隔万里,也能如实地传达讯息,堪称神迹。”
“我不要你的天钢,我要看你的冶炼之法,以及冶炼的场所。”李照沉下脸去说道。
听到李照如此一说,彭文昌有些呆愣,他吞了吞口水,僵硬地说道:“祐川如今戒严了,即便是我,出入也得接受检查,我没办法带姑娘你入城啊——”
“那你这命还要不要了?”李照单手横架在膝盖上,偏头看他,问道。
显然,在彭文昌心里,命得要,祐川也得要。他余光睨着李照,脸上五官都皱在了一起,说:“您要是要天钢,我可以给您,要多少都可以,左右不过是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
如果说此前从彭文昌嘴里冒出来的天钢和神令让李照心有余悸,那么现在彭文昌这一句话就已经能让李照手心冒汗了。
要多少都可以给多少,说明这个天钢的生产量相当之庞大,彭文昌这个主事可以随意调用产物。而后半句,则是说明了天钢冶炼的速度之快。
在李照的记忆之中,的确有那么几种冶炼法大大提高了熔炼的速度。这些冶炼法的出现提高了钢铁的生产规模和速度,也减少了对劳工的需求,更是为其他新兴技术奠定了相当重要的基础。
这个技术,她必须要拿到手!
想到这儿,李照重新握在了尚插在彭文昌腰间的那柄匕首上,说道:“我不管你入城有多难,我只要天钢的冶炼方法。或者说,你可以将工匠给我,我今日就绕了你一命。”
只要彭文昌敢摇头,或一句拒绝的话,李照这匕首就会拔出来再捅进去。
彭文昌当然感觉到了自己腰侧扎着的这匕首有动静,他此时心中那叫个恨啊。没想到他这个终日打鸟的,有朝一日叫鸟啄了眼睛!
如今技不如人,被挟持了,他哪儿还能顾得了那么多,赶紧挑着不那么有利害性的应了:“行,行,我把工匠带出来给你!这几日杜姆公爵不在祐川,我带个把人出来,应该不成问题。”
但李照并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于是,彭文昌就听到自己背上坐着的那姑娘继续问道:“除了天钢和神令,祐川里还有什么?”
“没了,祖宗,真没了……”彭文昌苦不堪言地耷拉着眉眼回答道:“光是这天钢,就已经是投入了整个祐川的人,即便是这样,我还得不停地出来打劫征人……”
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至于如此冒险。
陇右道上本来就是地广人稀。
几个大城要么是因为抵死不降而被英吉利亚人屠了城,要么就是因为有守捉驻扎而战至了最后一个人。激烈的战事之下,别说是青壮劳动力了,就是那些被保护在后方的老弱妇孺,也都死伤惨重。
李照也不急,施施然坐在彭文昌的背上,等着墨炆和秦秋淑回来。
马车去得快,回来得也快。
墨炆气喘吁吁地勒停马车,在翻身下车的同时,朝李照喊道:“李姑娘,人都还活着!还活着!”
虽然何雷这一伙人是手上沾了血的人,但他们仍然是墨炆与秦秋淑此行第一次成功救下来的人。秦秋淑坐在马车上,从车窗处探出头来,望着李照又哭又笑。
“嗯,你们该见识的也见识过了,现在便带着他们去同昌吧。”李照拔了身后的三秋不夜城,一把薅起脸色泛白的彭文昌,扭头淡定地对墨炆说道。
“什么?!”墨炆愣了一下,没想到李照居然会要他回去,于是短促地喘了几口,问道:“为什么?李姑娘你不是说,想要做文章,想要写出能发人深省的文字,就得先深入到苦难之中吗?”
“你看过了。”李照从六筒手里接过最后一点绳子,将彭文昌的手也给绑了起来,继续说道:“我本意也就是带你们到这里止,眼下马车上还有三个伤员,你们带他们回同昌,也能救上三个人的性命不是吗?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
秦秋淑本是在马车里照料何雷那三个兄弟,她一听到李照要遣她回去,连忙撩着车帘就跳了下来,一边跑一边说道:“李姑娘是觉得我们是拖累吗?我……我可以学武……如果、如果现在还来得及的话。”
这话从秦秋淑的嘴里说出来,她自己也知道有多离谱,说完脸就涨红了一片。
“我不觉得你们是拖累。”李照将捆着彭文昌的麻绳攥在手里,接着说道:“你们能陪我走这一路,其实我很感谢你们,因为若是我一个人走,我不会留手,也不会救人。”
何雷与六筒对视一眼,马上领会到了李照这话里的意思。
墨炆张了张嘴,复而闭上,垂着头,眉眼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顿。他不想就这么离开,这不单单是因为他想要写出深刻的文字,更是因为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安于享乐,没办法让自己在其他人受苦时,平静的入睡晨起。
“你们以为,同昌就安全了?”李照失笑道,“我让你们回去,是希望你们能给我搭把手,可不是让你们真的去享福的。”
的确,此时此刻的同昌城里,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
顾奕竹在李照离开同昌不久之后,就带着人手过来了,跟着他一起过来的,还有清风谷红袖派的人,柳越也跟了过来。只是柳越的伤刚好不久,不能提重物,就成了同昌城里唯一一个清闲人物。
“怎么?觉得有些无所事事?”抱着一沓纸从柳越的客房门前经过的顾奕竹瞧着柳越坐在桌边发呆,索性转了步子进屋,边走边说:“这些都是从各地收过来的消息,虽然明空眼下去了陇右道,日报不能及时送到她手上,但也还是得日日整理出来。”
砰——
他将东西放在沈越面前,笑眯眯地说:“慎行既然不能提重物,又不能太操劳,那不如先帮我整理整理情报?也不用太累,适当整理整理,打打下手就好。”
“这些……可以让我经手?”柳越微微蹙了眉,目光落在面前的这堆信件纸稿上,没动手去碰。
“为何不能?”顾奕竹哈哈一笑,坐在柳越对面,眼神中毫不掩饰的是对柳越的赏识,“明空交代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慎行你这几个月在我身边可没少帮我的忙,我若还不能信你,那就是我这个人眼睛有问题了。”
柳越摇了摇头,说:“我帮你,也可能是因为垂涎你手上的权力。”
这几个月以来,顾奕竹办事议事从不避着他,仿佛是将他当做自己人来看待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