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照闻言,点了点头,说:“当然,不仅给你们粮食,还可以给你们一些药。”
在陇右道,人比粮食轻贱,也就更别说可以救命的药了。
六筒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他扭头与何雷互换了一下眼神,有些挣扎,但最终还是屈从于粮食的诱惑之下,选择了答应。
三儿本来还担心自己在两个哥哥昏迷的时候,吃了人家的东西,说了许多话,会让哥哥们不高兴,这下一见六筒和何雷答应了,脸色明显就放松了很多。
其后,墨炆过来把六筒和何雷身上的绳子解了,又给他们分发了些食物,好让他们先垫垫肚子。
看上去最粗枝大叶的何雷,却是三人中最小心翼翼的。
之前三儿在得到食物时,几乎没怎么想就开始狼吞虎咽了,到了六筒这儿,虽然嗅了嗅,闻了闻,但也很快就开始吃了。
只有何雷。
他小心翼翼地将肉干收入怀里,又把饼子分作好几份,只取了其中一小块撕开了往嘴里塞,其余的放在自己膝盖上,看了又看,嗅了又嗅,爱不释手。
“你想给你的兄弟带回去?”李照抻着手,握着的两根树枝上摊了一块饼子,饼子上铺了两片肉干,架在火上烘烤时,会散发出烟熏的肉香味。
何雷咽了一下口水,敛眸说道:“我吃饱了。你也没说,给我们的食物必须在这儿吃完吧?”看他神情,显然是担心李照出尔反尔,不同意他带走食物。
李照这头正在和何雷说话,那头秦秋淑却是不知道怎么了,从墨炆放开何雷和六筒起,就闷头躲去了马车上。等到墨炆跑过去看她时,才发现她缩在一角偷偷抹着眼泪。
“秋淑……”墨炆递过帕子,无奈地喊了她一声。
秦秋淑头都没抬一下,瓮声瓮气地说道:“没事,我没事,你不用管我。”
她只是很悲伤。
这股子悲伤从遇到第一波流民时,就充斥在她的心间,叫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然而与此同时,她又什么都做不了。
她救不了那些染了疫病的人,也救不了缺衣少粮的人,更救不了眼前这种为了求生不惜作奸犯科的人。
墨炆很理解秦秋淑此时此刻的心情。他目光柔和的看了秦秋淑一会儿,接着侧身顶着车帘子坐在车辕上,轻声对秦秋淑说道:“李姑娘带我们出来,便是想让我们看看这外面到底是个什么光景,我们已经要有所准备,越往陇右道腹地走,我们将要见到的也只会更凄惨。”
若我们一直呆在武川,所见便都是歌舞升平,处处安乐……
这句话,墨炆没有说出来。
但秦秋淑心里明白。
她只是痛恨自己,痛恨心中凭空生出来的那种无助的忧国忧民之感。这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十分可笑,矫揉造作的悲天悯人,实际上什么也做不到。
良久之后,秦秋淑吸了吸鼻子,抬头用她那红肿着的眼睛转头去看墨炆,问道:“麟玉,你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吗?”
会吗?
墨炆的头靠在车门的框上,他稍稍闭着眼睛,心里闪过新刊上的那些文字,闪过沁园所做的那些令人一想就心潮澎湃的事。
最后想到李照在后堂里唱的那首歌。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墨炆凭着记忆,轻声唱了出来。
秦秋淑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噗呲一笑,伸手推着他说道:“你唱错了,李姑娘可不是这么唱的。”
马车里的低沉气氛一扫而空,而营火边,三儿已经在哭了。
原因是李照承诺,将会给何雷一份足以喂饱剩下三个兄弟的粮食,让何雷不必要去节省,先将自己的肚子填饱。
三儿哭得一抽一抽的,他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结结巴巴地问李照道:“你,你是不是要买我们的命?”
七哥说过,天上不会掉馅饼,好事也永远摊不到他们头上。所以一旦有什么好事情砸下来,他们一定要谨记着自己的身份,对那事保持绝对的警惕与戒备。
但肉干实在是太香了呀。
干饼子虽然有些硬,也真真是顶包。
若是可以,三儿宁愿做个饱死鬼,也不想再去挨饿了。
何雷被三儿哭得心都碎了,他红着眼睛将三儿一把拉近怀里,胡乱地揉着三儿的头,说:“是哥不好,是哥让你饿着了,哥对不起你。”
他不说还好,一说,连旁边的六筒也憋不住了,咬着嘴唇使劲儿地掉眼泪。
李照叹了一口气,撑着头,侧头对他们说道:“我要你们的命做什么?这粮食带出来,本就是给人吃的,你吃我吃,总归是要进一个人的肚子。”
况且,李照还真没打算带这么满满一马车的东西继续前进。
三儿哭一声,打一个嗝,鼻涕泡泡喷出来,啪的一声炸开了。他听着李照这么说,仍旧不信,只是继续道:“买我们的命也好,只是,只是一天的粮食不够。”
六筒抹了一把眼泪,抿着唇没说话。
李照却从他那眼神中读出,他也有三儿这种想法。与其在这片黄沙地里刨土求食,成天挨饿,不如把命交到别人手上,换点实实在在能进肚子的食物。
何雷一巴掌轻轻拍在三儿的后脑勺上,喝道:“说什么胡话,这,这位姑娘一看就是好人,好……好人能要咱们的命吗?”
这话说出来,何雷自己都哆嗦。
“确实,我是好人,自然是不会要你们的命的。”李照将烘热了的饼子一转,递到何雷面前,继续说道:“我只是需要你们带路,带我去找你们白日见过英吉利亚人的地方。”
“什么英吉利亚人?”六筒哑着嗓子问道。
李照解释道:“就是你们口中,金色头发,绿色眼睛的妖人。”
三儿靠在何雷身上,抽抽搭搭地问李照:“你,你真要找他们?我们白天遇到的,虽然没有武器,可他们的同伴要是发现了你,你就死定啦。”
何雷倒是不像他们两个那样开始为李照担忧,就见何雷伸手接过滚烫的饼子吹了吹,放去三儿的手上,接着转头对李照说道:“好,明日一早,我带姑娘你去。”
有了吃的,三儿也顾不上其他的了,龇牙咧嘴地呼呼着将饼子和肉扫进了肚子。
到最后,何雷先前藏好的那点食物依旧还是妥善地被他放在怀里,即便肚子咕噜噜直响,他也没有半点想要动的意思。
后头,墨炆拉着秦秋淑下来,两人坐去李照旁边,情绪看上去都已经稳定多了。
“休息一晚吧,我来守夜。”李照将自己腿上的油纸包全塞在了墨炆那边,“要是不饿,这点就放回去,明日得赶早去碰碰运气。”
也不知道是因为系统被重载,还是因为义体的寻回重装,李照的饥饿和疲惫都变得不那么频繁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就是,她不怎么能感知到外界的冷热。
在听话这一件事上,秦秋淑和墨炆贯彻到底,绝不逞强和嘴硬。
六筒和三儿也是说睡就睡,半点不含糊。
只有何雷。
听着外面呼呼卷动的狂风,何雷抱着膝盖坐在火堆边,眼睛都难得眨一下。他瞧了一眼提剑靠在洞门口的李照,心思琢磨了一下,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李照偏头看何雷走过来,便问道:“怎么?睡不着?这风是大了些……”
“您……您是好人。”何雷抬手挠头,支支吾吾半点,只憋出这么几个字来。
“是,我是好人。”李照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
洞口不比里头,冷风一过,何雷就打了个哆嗦,差点冷得就地小解。他搓了搓手,往里避了避,问道:“姑娘……为什么要去找那群妖人?”
说实话,何雷其实心里也有三儿和六筒那样的想法。
他对于自己与那群兄弟们将来的日头已经是彻底地失去了念想,这地方根本养不活这么多的流民,左右不过是还能再饿上几天罢了。
而且,就算成功南下,人家城镇里头也不会收留他们这群逃荒出来的人。、
如果——
想到这儿,何雷目光闪烁地抬眸去看李照。
如果跟着这个姑娘,能吃上几天饱饭,那么就算前头是刀山火海又能怎样?不过是饱死和饿死的区别罢了。
“我用不上你们。”李照摇了摇头,直白地拒绝了何雷。
和英吉利亚人打,何雷这样的流民不过是炮灰罢了,要他们只会增加无意义的伤亡,对事态不会有任何改变。
但也不是没有地方给他们去。
李照话音一转,接着说道:“但我有一个地方,可以收留你们。”
本来眼神已经黯淡下去的何雷登时欣喜地抬头,他局促地将手背在身后,有些惶恐,又有些不安地问道:“需要我们做什么吗?我们有力气,不怕吃苦……”
说着说着,何雷的脸色又如死灰一般了。
他们……
杀过人!
面前这个姑娘,这个如圣人一般的好姑娘,怕是不能接受双手沾满了鲜血的他们吧。
李照抬手遮了遮吹过来的风沙,说:“确实得吃苦,我的人如今将同昌打了下来,那儿要照着英吉利亚人的图纸建设据点,你们过去了,有的苦头吃,就看你们愿不愿意了。”
“您——”何雷迎上李照了然的目光,话到了嘴边又转了弯:“是,我们不怕吃苦,再苦,能有这地方苦吗?只要您能给我们吃饱饭,我们的命就是您的。”
他一激动,咬着了舌头,疼得脸皱成了一团。
“去歇着吧,明天给我指了路,我就把信物给你们。”李照抬手拍在何雷的肩头,说完又嘱咐道:“只是你需要清楚,不能走漏了风声,若是给同昌引去了不必要的流民,那么你应该清楚会有什么下场。”
同昌能容纳的人不多,尤其是在城中每一个人都需要做苦力的情况下。
身体健康的流民进了城倒还好,要是染了疫病的进城,就算百里霜在,只怕都会平添许多事端,将同昌的建设进度拉欢。
李照不是不想救人,但事情尚有轻重缓急,此时容不得她动恻隐之心,去盲目地继续收容流民。
与何雷的谈话被一旁半路醒来的六筒听了个正着,他有些激动地双手攥拳在身前,心跳如鼓地想到,以后不用肚子了,不用去挖草根了,更不用去跟人抢,破了头,却只是为了抢一处还没被扒干净的树皮。
如此,六筒忽而又无声地哭了出来。
若是再早一些,要是能再早一些……
其他兄弟是不是也不用生生饿死了?
六筒始终记得老九在临死前的模样,他记得老九手里捏着那块石头,记得老九脸颊两侧的凹陷,记得他那满是灰翳的眼睛。
也记得他临终前的回光返照。
当时,老九执拗地用那块石头划拉着自己的手背,可他根本就没有力气了,无论划多少下,那石头都划不破。于是他只能咧着嘴,望着六筒喊哥,说:“哥,我要死了,我要是死了……”
“什么死不死的!不许说,大哥和三哥已经去找吃的了,他这回肯定能找到吃的,你不会死,知道吗!你不会死。”六筒语无伦次地说道。
一旁的三儿躲在角落里,呜呜在哭。
远处老六双手捂脸,背部耸动。
老九想笑,却已经没了力气,他的手一点点地垂下去,掌心的石头骨碌碌滚到了地上。在他眼中那抹光消散之前,六筒听到他在说:“哥,别怕我,我没病……吃了我,活下去。”
啪!
营火炸出一点火星子,将六筒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懵懵然睁开眼环视一圈,发现外头的狂风已经停了,天亮了。
何雷过来将六筒和三儿从草料堆上拉了起来,他一边帮他们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一边说道:“昨天夜里,我已经代替你们答应了李姑娘,将来跟着她,去同昌做工。苦是苦些,但好歹不会挨饿,不会再死兄弟了。”
六筒张了张嘴。
半晌后,六筒听到自己在说:“哥,那天咱们吃的兔子肉——”已经脱口而出的话,却叫阔步进来的李照给打断了。
“收拾收拾,准备走了。”李照对上六筒痛苦和绝望的眼神,恍如不察地说道。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