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初期,李照曾想过一个问题。
为什么在现代病入膏肓的自己从原主的身体里清醒之后,能清楚地和芳姑交流?即便原主的身体是健康的,即便李照的意识始终是保持着清醒的。
但李照的的确确曾被困在一具朽木一般的身体里三年。
在她生命的最后三年,她的肌肉一步步萎缩,从开始的无法站立,到最后无法说话,无法吞咽,最终只能依靠鼻饲苟活。
哪怕她的意识再清晰,她的头脑再健全,也不该如此无障碍地借着原主的身体说话、行动。
而且,李照一清醒便有着目的性。
素不相识的芳姑告诉李照,她中毒了,李照就连怀疑都没有的,直接开始谋划如何解毒。她马不停蹄地赶往清风谷,仿佛身后有什么在鞭策着她一样。
为什么?
在看到原主的记忆之后,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因为她并非是初来乍到。
九星结灯之法让李照借着原主的躯壳重生,却也让她失去了穿越后的所有记忆,致使她以为自己是刚刚穿越。
所以她清醒之后的行为举动都十分违和。
所以她不需要去验证芳姑的话,潜意识中也知道原主身体里的确有着剧毒。
一旁的阮素素突然轻出了一口气,问道:“照儿妹妹说这个,是想要告诉我什么?情爱误人吗?”
“我想告诉阮姐姐的是,如果没有那个男人,姑娘也许活不到二十四岁,爱有时候可以续命,但同时它也是剧毒。”李照颇有些嘲讽地说道。
那个男人的所有甜言蜜语在李照现在看来,都塑料得可笑,然而身在局中时,李照却根本看不穿。
但那时的她的确是幸福的。
除了最后一天。
当真相被戳穿时,当那个男人狰狞的面目终于显露时,绝望和痛苦击穿了当时已经在生死线上挣扎了很久的李照。
但那份怨恨并没有持续多久。
她被好心的护士送回家,躺在家中冰冷的床上,面对着空旷的房子,和逐渐逼近的死亡,她意外地获得了一份平静与超脱。
“阮姐姐,你爱他,却没有必要为他委曲求全,爱本应该是令你获得愉悦,获得快乐一件事。”李照将头靠在阮素素的肩上,缓声说道:“若你不快乐,不如先将它放下。”
“然后呢?”阮素素垂眸去看她。
李照弯眸一笑,说道:“然后和我一起赚钱。要我看,阮姐姐你就是因为镖队闲下来了,才会如此患得患失。不如找一点事情来做,充实自己,便不会这么容易胡思乱想了。”
“小照这话说得在理。”仇英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车帘底下探出了头,他双手勾在了车窗边上,插嘴道。
阮素素吓一跳,回身给了仇英的大光头一巴掌,嗔道:“女儿家家聊天,英哥你凑什么热闹?”
仇英嘿嘿一笑,挠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有几个时辰就能到戎州,阿怀他们商量说不进城,就在城外找个地方落脚算了,但那个货色矫情,非得进城去歇息。”
他说着嘴角一撇,眼神望去了车队末尾。
“她要进城,怕是要给我找事。”李照说着一掸袍子,撩着起身去掀开车帘,叫停了驱车的顾奕竹。
随后,李照扶着车门跳下去,哒哒哒一路跑到了姬康的马车边。
车队是两两相挂,顾奕竹领前头两辆,薛怀起码领着后头两辆;前头顾奕竹停了,薛怀自然也久赶紧跟着勒停马车。
“怎么了?”薛怀回身问道。
李照没回头,抬手摆了摆,随后径直撩开了马车车帘,问道:“丹娘,你要进戎州做什么?”
扈丹儿原本正在慢悠悠地喝着茶。
她是没料到李照会这么直头直脑地过来质问自己,是以愣了一下,才干笑着说道:“这荒郊野外的没有馆驿,如何能休息得好?康哥哥如今中了毒,可不就得安安稳稳地休息吗?”
“就是因为中毒,才要马不停蹄地赶去清风谷。”李照斜了一眼沉默着的姬康,蹙眉转问道:“康大哥,进戎州也是你的意思吗?”
姬康其实无所谓。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没有什么异样,也没有任何不适,所以还真就不怎么着急。扈丹儿嫌弃在荒郊野外露宿,他也就想着能安抚就安抚。
见李照要自己表明态度,姬康便犹疑了一下,说道:“小照,你说的那牵丝散是会日益加重,但眼下我的确没觉得有什么不适,若是能进戎州歇脚,大家也都能住得舒服一些,是吧?”
李照差点笑出声。
像姬康这样的纯种傻子可不多了。
“康大哥,我若是你,我便回尽早赶去清风谷,这毒要是拖久了,你往后别说是提剑了,就是轻功,怕是都要废了。”她憋着笑吓唬了他几句之后就转身走了。
扈丹儿如果能调动安阳王的人,那么为什么不用安阳王的人来除掉李照和薛怀?
最大的可能是她无法调动。
但拿到白商陆的龙门佩这种事就又另当别论了。
所以,扈丹儿突然说要进戎州,势必是要去做些什么来打破眼下的僵局。对于这件事,李照当然不会拒绝,越早让扈丹儿的真面目展露出来,也就越能帮助姬康服从解蛊。
当天夜里,李照一行人依着扈丹儿的要求进了戎州去住宿。
只是不知道这戎州是怎么了,大小客栈要么是满客,要么只剩一间,最后还是薛怀几个人找了满城,才找到一家空闲的客栈出来。
客栈名为和顺。
和顺客栈的掌柜的是个带着丝匪气的虬髯大汉,李照带着人进客栈之前,他正抱着壶酒在大堂一角痛饮,酒气熏天也就算了,还时不时会出言训斥身边的伙计,动静十分之大。
也就是李照几个人进了门,那掌柜的才消停了一会儿。
舟车劳顿,李照本着有房就歇的心思,也就懒得去管这客栈掌柜的到底如何。
只是她在上楼之后,稍稍隐在走廊梁柱后头,瞧了一会儿底下的动静,这回房草草洗漱了一下,准备休息了。
她和阮素素一间房,扈丹儿原本也被安排了过来,但扈丹儿却是怎么也不肯答应,于是没办法,姬康便只能带着扈丹儿占了一间房。
等到好不容易所有人都歇下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屋外清月寒风,屋内几人呼吸绵长。
客房的窗户纸上突然多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洞,袅袅熏烟自洞口飘进了屋里。
半晌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两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鬼鬼祟祟地摸进了房,直奔左右两侧的床榻处,然而他们这手上的麻布袋还没套下去,就先被床上翻身而起的人给钳得死死的了。
“哎哟——”
两个蒙面人痛苦地喊了一声。
与此同时,隔壁也响起了几声惨叫。
不多时,丁酉海举着油灯过来了,他先是将屋内的等给续上,随后走到床边,仔仔细细地检查李照有没有受伤。
“海叔放心,我没事。”李照舞了舞胳膊。
她身下被押着的人,正是夜间领他们上楼的客栈伙计,虽然蒙着脸,但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家是黑店?”丁酉海蹙眉问道。
那头,同样起身制住蒙面的阮素素两手提着那人的胳膊就是一绞,在把他胳膊折脱臼之后,将他丢在了一旁地上。
她扫了一眼那蒙面的伙计,对李照问道:“照儿妹妹,你是怎么发现他们有问题的?”
在休息前,李照给了除了姬康和扈丹儿以外的所有人一个纸条。纸条上的信息很简单,只提醒了一句话:‘睡得浅一些’。
“戎州应该是有什么事发生,所以才会各大客栈都爆满。”李照有样学样,把伙计的胳膊给下了,顺便把他脸上的蒙面巾一扯,攒成团,塞在了他嘴里,“唯独这家没有,不奇怪吗?”
“那就是黑店了。”丁酉海若有所思地说道,“敢开在城里的黑店,看来和官府有勾结。”
“是不是黑店我不知道,但这家客栈明显是在故意赶客。”李照伸脚踢了踢哼唧不停的伙计,继续说道:“那个掌柜的看上去是酩酊大醉,当我们上楼之后,据我观察,其眼神十分清醒,脚下沉稳有力,步履生风,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当着我们的面却是坐都坐不稳,教训人时也是踉踉跄跄,装得倒是挺像。”阮素素忿忿道。
李照点了点头,说:“去看看他们那儿吧,海叔,你和名刀大哥的房间里进了几个?”
“十个。”丁酉海伸手托了一把李照,回答道。
全死了。
那十个人先后探头探脑地进门,结果早在他们灌迷烟的时候,柳名刀和丁酉海就已经一人站一边蹲守了。于是乎,这十个人甚至连屋内的人都还没看得清,只来得及看到两道寒光,就下了黄泉。
李照从客房出来,路过他们房间时,柳名刀还细心地把门给关上了。
可惜冲天的血腥之气早就被李照闻到了。
秦艽和顾奕竹住一个房间,他们两个自然是没有丁酉海和柳名刀那么狠的手,所以溜进他们房间的贼人都是被他们两个五花大绑地丢在房内,也算是留了活口。
薛怀和仇英一个房间,但这两个人的屋门大开,秦艽攀着门往里去看,没见到人影。
于是机智如秦艽,反身问了李照句:“你给阿怀安排了别的事?”
李照点了点头,朝姬康的房间努了努嘴。
此时,姬康和扈丹儿的房间大门紧闭,里头也没有传出任何动静来。
“康哥儿不会有事吧?”阮素素一急,朝前跨了两步,却又旋即压下了心头的慌乱,转而问李照:“照儿妹妹,你是不是没有提醒康哥儿?”
扈丹儿非要进戎州,这一点在其他人心里多少是有些可疑的。
所以,鉴于姬康对扈丹儿无止境的容忍,李照不提醒他,倒也说得过去。
李照唔了一声,直接走到了姬康的房间门口,边敲门边说道:“康大哥我没告诉他,怕坏事。”
见门内无人响应,她便干脆伸手一推,迈了进去。
屋里果然不出意外地——
空无一人。
不等李照从姬康房内出来,客栈大堂就已经有了动静。
丁酉海转身扶着走廊扶手朝下看去,就看到薛怀和仇英一手一个,提着四个人从客栈外进来了,其中就有一脸死灰的扈丹儿,和昏迷不醒的姬康。
变故在一瞬间发生——
就在薛怀抬头想要和李照说话的当口,客栈后院突然涌出了一伙提刀的汉子,他们吼声震天地冲着薛怀和仇英杀将而去,为首的正是那个客栈掌柜的。
“阿怀!英哥!退后!”阮素素厉喝一声,抽了剑就翻身从二楼跳了下去。
其他人自然是跟着下去了。
那厢薛怀和仇英把手上的人一抛,反手抽了武器就冲进了人群之中,一点儿也没打算落于人后。
到最后,二楼就剩下个李照。
她倒是不急,慢悠悠地扶着扶手从二楼下去,然后走到一旁一把将地上的扈丹儿给揪了起来。
前头打得热火朝天,后头扈丹儿已是抖如筛糠。
“怎么,以为我必死无疑了?”李照笑眯眯地薅着扈丹儿胸口的衣服,问道。
扈丹儿颤颤巍巍地摇了摇头,可怜巴巴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啧,别嘴硬。”李照已经看厌烦了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打断了她的话:“把我们打包送到安阳王手上,借刀杀人,这一招倒是比睡了白商陆要来得高明多了。怎么,一开始怎么不这么干呢?”
话说到这份上,扈丹儿再装下去也无用了。
“是,我恨不能早早将你们送过来,杀了你。”她说着,目光变得阴狠无比,咬牙切齿的,仿佛要将李照的血肉撕咬下来一般。
李照哦了一声,说道:“看来,你只是个小卒,调不动安阳王手底下的人,能驱使人家为你转运个玉佩就已经是极限了。也是,一个罪臣之女,即便是有几分姿色又如何?总归是不堪大用的。”
这一席话可以说是字字都扎在扈丹儿的心尖尖上。
她自荐到安阳王门下已久,却始终不得重用。寻常时候别说驱使什么人了,就是小兵她也都使不动!若不是沾了清风谷,于安阳王大有裨益,那江旭怕是见都不会见上她一面。
趋炎附势的小人!
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