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奕竹将人往地上一扔。
中年男人在地上滚了几下,他身上的绳子却还在顾奕竹手里,是以人滚了一圈,又被扯了回去,狼狈不堪。
堂堂竹君子,一直被礼仪纲常所压制的本性其实相当恶劣。
李照看了这么久之后算是看出一点门道来了。
“萧武义?”她蹲在中年男人面前,伸手将他嘴里的布扯了下来,问道。
男人的脸上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样的表情,他看着李照的眼神中带着些漠然,脸上却又有着难堪。
“年少拜相,三度罢黜,萧武义之风采,没想到今日竟然是在这山坳里见着了。”李照也不管他到底承不承认,自顾自地就开始说起来了。
“成王败寇,你们动手吧,是老夫输了。”男人合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李照拍了拍手,笑着说道:“萧大人昔日辅佐帝王,如今沦落到称为这阳蓬岭山匪的左右手,到底还是沾染了一丝匪气,但很可惜,萧大人,今日我不杀你。”
她站起身来,朝秦艽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萧大人在这阳蓬岭待了多久?底下硝石矿冶炼的进度如何?李程颐所留下的东西我想应该不是什么好接手的东西,萧大人应当是费了神的。”李照说着,接过了秦艽报过来阿水,伸手摸了摸她后,垂眸看着萧武义继续说道:“眼下,矿洞里已经是一片火海,萧大人在这里滞留,为的是那底下做了批注的书,还是为了那群虫子?亦或是……为了她?”
最后一个字出口,李照如愿以偿地看到萧武义变了脸上。
“你还知道些什么?”萧武义脸色铁青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李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挑眉说道:“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一旁丁酉海指挥着铁龙骑把已经运出来的书往山下送,走的当然是避开前头山寨的后山小路,但萧武义只一眼,便看出他们的书来自何处。
“你们带走这些书,就没想过会因此遭难吗?”萧武义额角青筋直冒,反剪在身后的双手因为过分愤怒而攥成一团。
李照瞥了一眼后头井然有序的铁龙骑,似笑非笑地问道:“什么难?萧大人勾结外族侵害端朝利益,该遭难的,难道不是萧大人您吗?”
不仅是被戳穿的萧武义一脸震惊,一旁的秦艽和薛怀更是面面相觑,微张着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宋炜明面上的身份是八方刀传人,看五官,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地方。”李照也不觉得累赘,抱着阿水就开始解释,“但他胸口那处伤口实在太诡异了。”
“连曲儿杀人是去头留尸,而宋炜被杀,却是自胸口当中一道狰狞的刀伤,伤口之大,足以毁去尸体大半部分的上身。”
“这是为什么?”
李照的声音像是一枚枚钉子,敲打在萧武义的脸上,直把他的从容和决绝一点点敲得裂开。
“因为唯一能泄露他身份的地方,就是他胸口的狼头纹身。”李照信誓旦旦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突厥人离开故土之后,都会在胸口纹上一头狼,以示缅怀家乡。
这一点,是李照早前翻阅过端朝一位喜好游山玩水的侠客所写的山川风月录时所看到的,她在看到宋炜的尸体时,只觉得怪异,但并没有往宋炜的身世上去猜测。
直到她在矿洞里看到狗儿。
狗儿着上身,皮肤上涂满了黑色的炭灰,但即便是这样,也依旧能隐约看到炭灰之下的狼头纹身。
若是将狼头纹身遮蔽,走向和大小其实和宋炜尸体上的伤口几近一致。
那么再返回来想,宋炜当真是死在连曲儿手里吗?
穷途末路之下,是不是萧武义担心自己勾结外族,谋求端朝硝石矿的行径败露,才先下手杀了宋炜?
是以,阳蓬寨虽然能抵挡无数次官府的围剿,却最终被连曲儿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单刀屠戮。
这一点,从整个山寨里那些尸体的死状以及死亡地点便能猜测出一二来。
自进山寨起,除开寨门那几个守门的死得相当聚拢以外,其他人皆是一盘散沙,尸体到处都是。
李照甚至能粗略复盘当时的场景来。
宋炜被自己最亲近的军师萧武义背叛,随后连曲儿单枪匹马上门,阳蓬岭失了宋炜和萧武义一文一武两位首领,群龙无首之下,兵败如山倒。
“是,的确是我杀的他。”萧武义似乎是一瞬间衰老了下去,他脸色疲惫地泄了气,回答道。
“不仅如此,你之所以在连曲儿上门前就窥到了败像,是因为你发现鱼敬恩已经找到了你的藏身之处,鱼敬恩身边的龙门军神挡杀神,有他们在,一个易守难攻的阳蓬岭根本不足为惧。”李照满意地看着萧武义放弃抵抗,“所以你想走,但你舍不得在阳蓬岭经营多年的心血,所以你在杀了宋炜之后,来回矿洞之内,想要带走在自己批注过的书本。”
“咯咯……”阿水被李照的手指逗得直笑。
“还有她。”李照敛眸看着怀里被涂得黝黑不堪的女孩儿,勾唇笑了一下,以拇指擦了擦女孩儿的脸颊。
阿水的脸上有着猩红的图腾。
李照在抱着她走出矿洞的那一瞬便注意到了她脸上因为接触到阳光而逐渐显现出来的这红色的诡异图腾。
“她的价值恐怕是为了应对矿洞里那些虫子吧?那些虫子是谁培育的?李程颐吗?若是他,那还真是令我一点儿也不意外。”
李照说完,侧身交还给秦艽。
她重新蹲在了萧武义面前,眼神中带着令萧武义无比害怕的坚韧,“萧大人,你之前做过什么,我没什么兴趣,之后想去做什么,我同样没有兴趣,只要你把这矿洞信息告诉我,我就放你走。”
“放他走?明空,这人勾结突厥人,搬走了不知道多少硝石矿,那些东西会成为边境百姓的噩梦!”秦艽有些激动。
几个人之中,若说谁才是那个最忧国忧民的,怕是只有爱财如命的清风谷秦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