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廷松并没有重新置办房产,只临时找了一处酒店落脚,酒店高耸入云的建筑跟曾经的沈家别墅就隔了一条街。
透过酒店宽敞明亮的落地窗,轻而易举就能将大火烧过的沈家别墅揽入眼底。
沈言渺回国后还没有勇气重新走到这里,她也更是猜不透,爸爸住在这断垣残壁附近,心里会是什么感觉。
他当初众叛亲离换来的荣华富贵,只一把火就烧得什么也不剩。
靳承寒敏锐察觉到她的低落,抬手将她微凉的指尖紧紧握进掌心:“只要他不再伤害到你,沈家产业我会如数归还。”
他对沈廷松利用亲情的手段,打心底一千一万个看不上,不管出于什么苦衷,将自己亲生女儿当做筹码,就是最卑鄙无耻的行径。
如果当初跟沈廷松谈判的人不是老头子,而是别人,那他是不是也会点头。
靳承寒每次想到这个可能就怒火从心头起,恨不得将沈廷松毁于一旦,别说什么沈家产业沈家别墅。
他可能真会一把火将沈廷松烧死!
“应该不会了……”
沈言渺这话说的多少有些没有底气,她曾经也赌过爸爸会心软,但最后输得一败涂地。
这一次,爸爸毫无征兆突然回国,她根本就猜不到是为了什么目的,如果是为了沈家,那爸爸根本不会跟靳承寒针锋相对。
靳老的态度显而易见,爸爸不是那么糊涂的人,他知道什么叫权衡利弊,也知道想要想夺回沈家,只能寄希望于靳承寒。
可他还是莫名其妙跟靳承寒说了那么多。
沈言渺微微低垂的眼眸里满是疑惑,她越想越觉得心里发慌:“靳承寒,我怎么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靳承寒不禁轻轻扬了扬唇畔,漆黑的眸子里噙着宠溺的笑:“靳太太这是准备转行去算命了?”
“你才要去算命。”
沈言渺一时间被他气得哭笑不得,抬手在他身前捶了一记,自顾自嘀咕:“也不知道闹闹有没有乖乖听吴妈的话,她明明最不喜欢去海洋馆的。”
闻言。
靳承寒幽冷的眸色骤然一沉,他冷峻的脸庞瞬间覆了一层阴翳,脸色冷凝地站在原地。
沈言渺不明就里地皱了下眉:“怎么了?”
“不对,这件事情不对!”
靳承寒棱角分明的俊颜上凝重严肃,他抬眸看了沈言渺一眼,就牵着她大步往酒店外走去。
如果小丫头不喜欢海洋馆,却还执意要去海洋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回海洋馆,马上!”
靳承寒坐进车子里疾声厉色地吩咐司机,紧跟着又拨了一通电话出去,冷峻的脸色阴沉到有些骇人。
冷冷命令:“立刻封锁中心海洋馆,一个人也不能给我走出去,还有,去查南庄近三天每一个人的行踪,看有没有人到过老宅!”
老头子果然死性不改,手脚竟动到了他眼皮底下。
“靳承寒,到底怎么一回事?”
沈言渺被他这个样子看得胆战心惊,她还从没见到过靳承寒这么紧张慌乱的神色,整颗心都悬了起来:“是不是跟闹闹有关,海洋馆有什么问题吗?”
“闹闹应该是收到小七的信了。”
靳承寒英气的眉心紧紧拧起,他能想到的只有这一种可能,小丫头在国内没有其他能认识的人,唯独小七。
沈言渺霎时间就明白了过来,她俏丽的脸颊上血色缓缓退去:“……对,如果是小七,闹闹一定会答应!”
尽管小团子从来都不喜欢海洋馆。
只是。
那小七从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靳老凭空捏造出这么一个人,如今又假借这名义跟小团子见面。
他要做什么?!
沈言渺再也冷静不下来,她慌不择路就拨了小团子的号码,可是迟迟都没有人接听。
她不死心,又打给了吴妈,对方直接显示关机。
沈言渺急得声音都在颤抖,泪水盈满眼眶:“靳承寒,打不通,怎么办,我打不通!”
是她大意了,她就不该答应小丫头自己一个人出门的!
“沈言渺,你别害怕!”
靳承寒心疼地将她紧紧拥进怀里,他幽深的瞳孔里同样焦灼,却竭力耐心地安慰着她:“你相信我,有那么多人跟着,闹闹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沈言渺强忍着眼泪不让自己哭,这种时候,哭是最没用的,她将脸颊死死埋在靳承寒身前,哽咽着嗓音。
“闹闹她很懂事,又从来不会烦到别人,她只有四岁,靳老一定不会把她怎么样的,对不对?”
“对!”
靳承寒不假思索就斩钉截铁地回答,轻轻拍上她单薄战栗的脊背:“我们的闹闹那么伶俐,那么讨人喜欢,谁都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车子终于猝然急刹停在了海洋馆门口,原本人群络绎不绝的游玩圣地,此时此刻被一个个黑衣保镖守得鸦雀无声。
“少爷好,少奶奶好!”
为首的保镖见他们出现,立即毕恭毕敬地鞠躬问候。
不是靳总。
也不是靳先生。
所以这些,根本就不是靳承寒的人。
沈言渺心里咯噔一声犹如五雷轰顶,她甚至都来不及去听清那保镖还说了什么,不管不顾就越过保镖往里闯。
“闹闹,闹闹,妈妈来找你了,你回答妈妈一声好不好!”
靳承寒甚至已经做好了大打出手的准备,可那些保镖仿佛根本没有要拦人的意思,反而各个双手背在身后,一人一句请进。
沈言渺也是同样的疑惑不解,这些人分明都是靳老的亲信,他们先是挟持了闹闹,现在又畅行无阻地放他们进去。
是靳老想要一网打尽,赶尽杀绝吗!
小团子选手跟那可爱调皮的小海豚玩得正欢,忽然好像听到了沈言渺的声音,她迟疑地歪了歪小脑袋。
下一瞬,就将手里的小皮球丢下,迈着一双小短腿往外跑去:“妈妈,是你吗,闹闹在这里!”
她身后。
吴妈跟着担心紧张地追了出来:“小小姐,您跑慢些,当心摔倒。”
“闹闹?!”
沈言渺听着小丫头奶声奶气的喊声,一双水眸不自觉泛起水红,就像是一场有惊无险的失而复得。
她唯恐迟到地寻着声音跑过去:“闹闹,你在哪里,爸爸和妈妈来接你回家了!”
小团子在看到沈言渺和靳承寒的身影时,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晶晶一亮。
“妈妈!”
小团子顿时兴高采烈地喊了一声,又乐冲冲扑进沈言渺怀里,紧紧抱上她的脖颈撒娇:“您和爸爸不是去看外公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沈言渺紧紧抱着怀里软软糯糯的小人儿,眼泪宛如断了线的珠子:“对不起宝宝,妈妈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
“嗯?”
小团子选手根本听不懂沈言渺在说什么,她不明就里地眨了眨一双大眼睛,求救地看向靳承寒:“爸爸,妈妈在说什么啊?”
靳承寒看到小丫头安然无恙,悬在心口一块石头也总算落了地,他也来不等去追究什么真相,就赶紧将哭到不能自已的小女人扯进怀里。
“妈妈只是想闹闹了。”
靳承寒云淡风轻地朝着小团子勾了勾唇角,又小心翼翼帮沈言渺拭去眼泪,戏谑地打趣:“小朋友都不哭,沈言渺,你这个大朋友怎么能哭成这个样子?”
“妈妈是个小哭包。”
小团子立时眉眼弯弯跟着附和,她咯咯清脆地笑:“小七要是看到妈妈这个样子,肯定要以为闹闹也爱哭鼻子。”
她话落。
一个穿着白色公主裙的小女孩怯怯走了过来,她看上去也就四五岁的样子,小手羞赧腼腆地扯着裙摆。
“叔叔阿姨好,请问,我可以和闹闹一起玩儿吗?”
“当然可以。”
小团子选手喜笑颜开地抢先回答,她开心地牵上小女孩的手,站到靳承寒和沈言渺面前:“爸爸妈妈,她就是小七,我跟你们说起过的小七。”
闻言。
沈言渺当即迷惘困惑地看向靳承寒,却见男人也微微蹙着眉头,跟她一样震惊错愕地看着面前这个小女孩。
小七的身份,早就水落石出。
那么,这个小女孩儿又是谁?
“小朋友,你好,我们是闹闹的爸爸妈妈。”
沈言渺温柔地扯出一抹微笑,她微微俯身,看着这个跟小团子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儿,关心地问:“你叫小七是吗,那小七是自己一个人来海洋馆的吗?”
“不是。”
小女孩连忙诚实地摇了摇头,怯生生地解释:“小七是和爷爷一起来的。”
“对,闹闹也见到小七的爷爷了。”
小团子赶紧迫不及待地举手,她说着,瞪大一双眼睛四处张望着。
忽而,那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浮起一抹失落:“咦,年爷爷明明刚才还在陪我们玩的,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年爷爷?
沈言渺黑白分明的水眸轻轻一颤,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起了靳玉卿先前说过的那句话。
她说,靳老还是后悔了,从他一心要将财团捧到靳承寒面前开始,他就已经后悔了。
那今天。
靳老大费周章安排地这么事无巨细,可什么更进一步的谋划都没有,他甚至连自己的身份都没有透露。
所以,是不是从一开始,靳老就只是想亲眼看一看闹闹?
就像靳玉卿说的那样,他的病情无可转圜,所以在竭尽全力弥补自己所有的亏欠和遗憾。
过去,他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也不是一个慈爱的祖父。
他孤注一掷守着自己的执念,不低头,也不退让,固执到连一个让自己知晓真相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如果这二十多年里,有那么一瞬间,靳老动过查清靳承寒身世的念头,是不是一切都会根本不一样。
“记得慢点跑,小七身体不好,要多照顾她。”
沈言渺动作轻柔地帮小团子擦了擦额前的汗,又温声叮嘱了两声,这才缓缓敛起眼底所有的情绪。
她迟疑地停顿了片刻,抬手轻轻抱上靳承寒劲瘦的腰身,声音清浅:“靳承寒,你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靳承寒颀长的身影几不可见地僵了下,他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也看懂了老头子这一出苦肉计般的闹剧。
但是并不打算认同。
“不信。”
靳承寒淡漠地沉沉出声,漆黑的眼眸里隐晦不明:“但行好事的人偶然行差踏错,才值得被原谅,恶事做尽的人一时仁慈,只能说他良心未泯。”
这是老头子为数不多,被他认可的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