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九章 立旗为界

大唐的战场,是骑兵为王的时代。

无论大唐本土还是邻国,都信奉骑兵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只是相比之下,大唐的骑兵比邻国的战力更高,同样人数的骑兵战场相决,大唐骑兵的胜率要比邻国骑兵高得多。

这就涉及了诸多因素,从根本上来说,是国力比拼的结果。

培养一支骑兵需要充足的后勤保障,粮草要管够,将士们吃得饱才有力气,还有操练的频率,以及装备的比较。大唐骑兵由轻骑,弓骑,重装骑兵等组成,骑兵皆披戴铠甲,兵器有长戟,矛,弓箭等等。

一个骑兵装备战马,长戟,铠甲,填饱了肚子上战场跟敌人拼命,看起来很稀松平常。但在外敌眼里可就没那么平常了,装备一个人容易,数千数万同样的装备,同样的训练水平,同样的填饱肚子,对于那些在草原上仍在与恶劣的自然气候苦苦对抗的游牧民族来说,是很不容易做到的。

别的不说,打造一支万人骑兵军队,让他们装备统一的铠甲,就不知需要多少斤铁,需要多少铁匠日夜不停的淬炼敲打,这是考验一个国家原始工业国力的事情,国力是否厚实,战场上一亮相就能比出高下。

此刻安西骑兵与回纥骑兵战场对决,一眼就能看出高下。

安西军将士无论是骑兵还是神射营,每人皆披戴铠甲,手执的兵器按照兵种的不同而统一分出了区别,回纥骑兵身上披戴的却是牛皮硝制而成的皮甲,兵器也是五花八门,一支队伍里什么乱七八糟的兵器都有,唯一可取的是他们冲锋时奋不顾身的英勇精神。

然而,再奋不顾身,在神射营射程之内,终究也是徒劳。

第一排神射营将士同时放枪后,两百步外,冲锋的回纥骑兵如同被狂风吹倒的麦浪一样,倒下了一大片,落马之后眨眼间就被后面的袍泽战马踩成肉泥。

没等他们回过神,第二轮排枪又扣动了扳机,冲锋的回纥骑兵再次倒下一批。

一排接一排,永不间断。

在付出两千余骑兵的生命代价后,回纥将领渐渐察觉到不对,立马下令转变战术,分左右两侧迂回包抄。

安西军阵内,见回纥军突然改变了战术,常忠早已有了准备,下令左右两翼的骑兵出击迎敌,而神射营,仍按照他们自己的节奏,一步一步地往前推进。

很快,左右两翼敌我相碰,毫不相让地互相发起了冲锋。

大唐骑兵几乎是天下无敌的存在,无论人数,装备,还是训练的程度,都远胜回纥军良多,这个世界上能抗衡大唐骑兵的军队几乎不存在,大唐能开创盛世,与军事上的骑兵无敌也有着莫大的关系。

左右两军相遇,安西军皆着铁制铠甲,一刀劈下去只在铠甲上留下一道印,而回纥骑兵就惨烈多了,他们穿着的皮甲几乎只有一个心理安慰作用,一刀刺去,该怎么死还是怎么死。

安西军前阵,孙九石手中的令旗挥落得更频繁了,他一手举着令旗,另一手拎着一杆燧发枪,嘶声吼道:“神射营继续推进,快点!再行进两里,击破他们的中军,斩了回纥太子向公爷邀功!”

神射营将士发出兴奋的吼声,脚下的步程也越来越快了。

左右两翼在激烈厮杀之时,正中的神射营已节节推进,神射营后方的马璘所部一万骑兵则步步紧跟,随时策应,队伍离回纥中军阵越来越近。

回纥中军阵内,叶护太子冷眼看着战场上双方将士激烈厮杀,眼皮一阵阵抽搐,面色也越来越阴沉。

明眼人都看得出,回纥军不是安西军的对手,这场战事如果继续下去的话,五万回纥军很有可能全军覆没,回纥汗国伤了元气,旁边的部落汗国焉能放过回纥?

“吹号,鸣金,收兵!”回纥太子冷冷地下令。

旁边的亲卫首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还是默默地转身传令去了。

正在激烈厮杀的回纥军听到收兵的命令,顿时飞快地如潮水般退去。

片刻之前还是万人激战的战场,此刻只剩下满地的尸首,和倒地哀哀呻吟的双方伤兵。

收兵后的回纥军收缩营盘,但还是停驻在阴山之北不肯走。

清点战损,短短半个时辰的交战,回纥军伤亡近万,尤其是中部前阵被神射营击杀的将士便占了大半。

叶护太子听完麾下的禀报后,牙齿咬得格格直响,然而想到刚才战场上安西军恐怖的战力,以及前阵那支手执奇怪兵器的军队,叶护太子又打从心底里感到胆寒。

“果真名不虚传今日领教了。”叶护太子喃喃道。

麾下部将问道:“太子,明日是否再战?”

叶护太子脸上闪过迟疑,他当然想战,若此战胜了安西军,便等于完成了大唐天子的托付,消耗了安西军的有生力量,减缓了大唐天子的压力,而回纥则更有底气跟大唐天子谈条件,别的不说,洛阳城抢掠十日不过分吧?

利益动人心,尽管安西军如此厉害,可叶护太子还是舍不得走。

可是,回纥军实在打不过安西军,刚才两军大战过一场,刀剑已经证明了真理站在谁的一方。

走又不舍走,打又打不过,叶护太子为难死了。

“再再等等,容我权衡,容我权衡”叶护太子痛苦地揉着额头道。

安西军大营。

今日之战对安西军来说,似乎并不难,跟以往的战事一样,基本就是推进,推进,再推进,然后敌人就崩溃败逃了。

大营上下喜气洋洋,胜利的喜悦洋溢在每一位将士的脸上,营帐中不时传出兴奋的低吼声,夹杂着对某位战死袍泽低沉的呜咽声。

每次战后,大营里都是这样的气氛,欣喜中带着几分悲痛。

帅帐内,众将齐聚,顾青笑吟吟地看着他们,道:“今日干得不错,此战神射营为首功。尤其是孙九石,越来越有将军的架势了,终于知道自己所站的位置是指挥作战的将领,而不是深入敌后的孤胆英雄,不错,稍停赏你一只烤羊腿,我亲手烤的。”

孙九石大喜,呵呵笑道:“多谢公爷,公爷亲手烤的羊腿,比朝廷赏赐的万贯钱财更香,哈哈,末将便不客气,愧受了,愧受了,哈哈!”

说完孙九石得意洋洋地环视众将,睥睨群雄之态分外欠抽。

说抽就抽,安西军中从来不拖泥带水。

常忠一个箭步上前,啪的一声脆响,将孙九石一巴掌拍进了尘土里。

“狗杂碎,还抖起来了,若不是我率军压着左右两翼,尔焉能如此得意?”常忠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转头看着顾青,道:“公爷,这次我不服,姓孙的凭什么能得首功?我左右两翼骑兵与回纥军激战厮杀最辛苦,神射营不过是远远放了几枪,毛都没伤着,他怎么就得首功了?”

顾青笑道:“不服就说,好样的。”

顿了顿,顾青从桌案上拿起一张纸递给常忠,道:“我处事向来公正,你看看,这是后军吏打扫战场后的战损战果清单,孙九石的神射营正面迎敌,毙敌六千余,战果大约是左右两翼的一倍,嗯,从战果来算,我给孙九石记首功,没问题吧?”

常忠一滞,仔细看了看手中的清单,然后悻悻地哼了一声,闷声道:“没问题,是末将小心眼了,神射营战果颇丰,记他们首功末将心服口服。”

接着常忠又望向孙九石,恶声道:“服归服,但姓孙的杂碎模样太欠抽了,末将服神射营,但不服这姓孙的杂碎,该抽还是得抽。”

顾青淡淡地道:“哦,这个我管不着,私人恩怨私下里解决,军队是用拳头证明实力的地方,孙九石你若不想以后每天挨揍,最好多练练身子”

看着神情哭丧的孙九石,顾青又笑了:“当然,如果你脸皮够厚,每次挨揍后跑来我跟前告状,我也受理,谁揍了你谁挨罚,看你如何选择了。”

孙九石悲愤地一拍大腿,就势往地上一蹲,哭道:“末将不活了!”

众将轰然大笑,马璘起哄道:“老孙,没关系的,告状就告状,多告几次,常将军约莫就不屑揍你了。”

常忠冷笑道:“看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老子现在就不屑揍你了。穿新鞋不踩臭狗屎。”

笑闹过后,常忠恢复了正经,沉声道:“公爷,回纥军今日退兵,后撤十里扎营,看样子他们还是不甘心,恐怕明日还有一战。”

顾青嗯了一声,道:“要战就战,明日咱们便将五万回纥军全部留在阴山脚下,都别走了。”

盯着沙盘沉吟良久,顾青忽然道:“我这里有件小事,不能算功劳,但很长脸,谁愿意帮我办了?”

众将一愣,接着一齐起身,齐声道:“末将愿往!”

顾青左右看了一圈,目光最后盯在马璘身上,笑道:“马璘有勇有谋,入我安西军后表现可圈可点,这次就让你长长脸吧。”

马璘大喜,躬身道:“末将拜谢公爷抬举。”

顾青环视众将,神情凛然地道:“明日一早,全军饱食战饭,继续在阴山之北列阵,回纥军若敢战,便彻底将他们击溃。”

众将轰喏。

第二天一早,天色刚亮,安西军将士便已用过饭,在将领们的指挥下分批出营,在昨日的战场上再次列阵。

半个时辰后,回纥军也纷纷出营,在距离安西军五里之外列好阵势。

天色阴沉,战云密布。

今日的回纥军士气比昨日差了许多,昨日与安西军一战,回纥军将士大多已察觉安西军恐怖的战力,今日若双方再次开战,实不知自己能否生还,士气自然提不起来。

良久,安西军内擂响了战鼓,隆隆的鼓声传荡穹野,安西军将士尚未发动,回纥军阵里已出现了少许的躁动不安。

这时,安西军阵中策马驰出单人单骑,此人正是马璘。

马璘披戴铠甲,一手执着一杆丈长的长戟,另一手却高高举着一杆帅旗,帅旗上龙飞凤舞绣着几个大字,“敕命蜀国公安西节度使太子少保光禄大夫,顾”。

黑底红字,在荒凉的平原上分外亮眼。

帅旗握在马璘手上,旗帜迎风飘扬,马璘骑在马上,紧紧抿着唇。他的后方,是数万无敌的袍泽兄弟,他的正前方,是数万虎视眈眈的敌人。

马璘单人单骑,策马飞驰在两军之间,离回纥军前阵越来越近。

双方兵马都屏住呼吸,不解地看着战场上一道渺小的人影凛然无惧地朝对面疾驰,没人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但双方将士却都在暗暗钦佩他的勇气。

两军阵前,大战一触即发,一人一骑举着一面帅旗,就这样无所畏惧地朝敌阵飞驰,仅只这样的勇气,便足够令人敬佩了。

隆隆的战鼓声不知不觉停了下来,两军将士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马璘高举帅旗独自飞驰,这种时候没人动手,没人发出任何动静。

回纥军阵内,叶护太子冷冷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马璘,还有他手中那杆迎风招摇的帅旗,目光冰冷且疑惑。

作为一军主帅,叶护太子很清楚此时两军已是蓄势待发,如此关键的时节,两军阵前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触发大战,对方却派出一人一骑朝这边飞驰而来,顾青到底要干什么?

顾青要干什么,很快有了答案。

当马璘距离回纥军阵尚有一里之时忽然勒马停下,骑在马上静静地注视着回纥军阵,然后执戟而下,锋利的戟尖落在地上,最后忽然催马而动,戟尖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线。

这道线长约一里,正好横在回纥军阵前,随即马璘高举手中的帅旗,将帅旗狠狠地往地上一顿,旗杆深深地插入泥土中,恰好插在那道线上。

帅旗伫立在阵前,仍然迎风飘扬,旗帜上大大的“顾”字亦随风摆动。

做完了这些,马璘骑在马上傲视回纥军,扫视半晌,忽然气沉丹田,舌绽春雷般吼道:“奉大唐顾国公军令,以此旗为界,大唐之外,四方蛮夷,胆敢越境称兵者,我安西军必灭其苗裔,诛其种族!”

“此旗所在,便是尔等止步之处,越此旗一步,便是安西军不共戴天之敌!”

说完马璘仰天放声狂笑,然后掉转马头,往安西军阵前疾驰而去。

安西军将士见马璘当着回纥军的面放下如此狠话,顿时三军震动,欢呼声如山崩海啸。

回纥军阵内,叶护太子此刻终于明白顾青要做什么了。

他在给大唐周边的邻国立规矩!

帅旗就是他的规矩,帅旗所立之处,便是大唐的底线,敢越过这道底线便要承受安西军泰山压顶般的进攻。

此时的叶护太子竟有些茫然失措。

好霸道的人!好霸道的军队!用长戟划出一道线,然后在上面插一杆旗,便成了我们这些邻国必须遵守的规矩么?凭什么!

叶护太子回过神,顿觉怒火中烧,盯着远处欢声雷动的安西军阵,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牙齿咬得格格直响,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颤动。

战,或是不战?

叶护太子迟迟下不了进攻的决定。

那杆帅旗插在阵前,仍然迎风飘扬,无声地向他宣告大唐的底线,越过这杆旗,便是不死不休的决战,叶护太子做不了决定,回纥汗国承受不起如此大的损失。

良久,叶护太子狠狠一咬牙,怒声道:“传令退兵!退回草原!”

那杆帅旗,回纥军最终还是没敢越过一步。

回纥军如潮水般退去,那杆帅旗仍旧插在草原凛冽的罡风中,招展,千年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