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年纪的人才会懂得“太平”二字多么重要。
大到上国荣誉,小到柴米油盐,都跟“太平”二字息息相关。年轻人不明白,是因为阅历不够,总以为国乱与自己无关,只要每顿还能吃上饭,哪怕刀剑已顶到鼻尖了也不着急。
没有撕心裂肺的惨痛经历,不会觉得太平的可贵。
在经历了数十年的开元盛世,和乱象渐生的天宝年后,如今的天下人大多已明白,“太平”二字是多么的重要。
它关系着家人能否每天一起生活,关系着每顿是否有饭吃,还关系着宁静的家园会不会被突然闯进来的乱军破坏。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尽管有些卑微,但大多数人真的是这么想的。
大军前行,浩浩荡荡不见首尾,顾青骑马行于中军,襄州那位老者的话一直在他脑海中回荡。
无论如何,要尽快结束这乱世了,作为一个不同世界过来的人,如今的他已完全融入了这个世界,他的呼吸节奏已与这个世界融为一体,每一个百姓子民都与他息息相关。
不仅要结束乱世,他还要在有生之年恢复当年的盛世,让每个百姓安享太平,不必沦为太平犬,做个堂堂正正的太平人。
上天安排他来到这个世界,或许便是为了让他完成这个使命吧。
颠簸的马背上,顾青沉默了很久,旁边的韩介小心地看着他,不知公爷又在想什么重要的大事。
良久,顾青忽然道:“韩介,你有信仰吗?”
韩介愣了:“公爷,何谓‘信仰’?”
“就是无关利益的一种愿望,你愿意分文不赚却舍得为它而死,绝不会为了任何外部的利益而妥协放弃。”
韩介恍然:“孔子的‘仁’,孟子的‘义’,算是信仰吗?”
顾青想了想,道:“算是,古往今来,确实有很多舍身成仁,舍生取义之辈,能够为其舍身者,皆可称为‘信仰’。”
韩介挠了挠头道:“公爷,末将倒没那么伟大,只想着等叛乱平定后,接回父母妻儿,全家好好过日子,或许末将也能沾公爷的光升个官儿,多领些俸禄,这……应该不算信仰吧?”
顾青笑了:“也算,你的信仰就是好好过日子,战场上你挥出去的每一刀都踏实,你知道自己在为谁而战,你要消灭的是不让你和家人好好过日子的人,那些人都该死,这也是信仰。”
韩介笑道:“这么说的话,末将也有信仰,战场上的敌人就是阻拦我信仰的人,我只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
顾青若有所思道:“将士们呢?他们是否也有同样的想法?”
韩介道:“将士们当然也想快点将敌人杀了,解甲归田过一过太平日子,若能在田间乡野种地收粮,谁愿意过这刀口舔血的生活?”
顾青目光闪动:“战场上杀敌的赏金也高呀,只要豁出命去,一场战事斩下几颗首级,够得上一年种地劳作了。”
韩介叹道:“公爷,没有谁天生就喜欢杀人拼命,敌人又不是猪狗,不可能站着不动让他们杀,上战场杀敌的时候也要做好自己战死的准备,每一场战事都是过一次鬼门关,若命都没了,要赏金何用?就算日子过得穷一点,只要是太平日子,袍泽们都宁愿扔下兵器种地。”
顾青沉默片刻,缓缓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发赏金,将士们还会豁命杀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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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介惊异道:“公爷的意思是……”
“一支军队要有自己的信仰,他们若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战,这才是一支真正精锐的军队,诸多动力里,为利益而战是最下乘的,我可以继续发下赏金,但我不愿意他们唯一的动力只是钱,不指望他们的心中有家国天下,但他们心中应该有家人,应该有世代太平的愿望……”
顾青笑了笑,道:“为天下太平而战,你觉得他们愿意吗?”
韩介迟疑道:“或许……都是愿意的吧。”
顾青语气坚定地道:“至少我是为了天下太平而战,这是我的信仰。如果主帅是一支军队的魂魄,那么希望我的信仰能够感染全军将士,当有一天,他们不再为了利益也能慷慨赴死时,安西军才是真正的天下无敌。”
…………
襄州那位老者的话给了顾青很大的感触,他渐渐察觉到应该做出一些改变了。
再英勇的军队,如果没有信仰,便只是一群虎狼,杀敌固然勇猛,但他们只是为了吃肉。
如果叛乱平定了,虎狼无肉可食,终将成祸。
所以安西军将士需要信仰,一支有了信仰的军队,才能让太平日子永远维系下去。
两天后,大军开拔到潼关外,与鲜于仲通的三万蜀军会合。
行军的路上不停有斥候禀报,按照顾青事先的部署,鲜于仲通的蜀军兵临潼关后故意后撤,朝东进军,做出进攻洛阳的姿态,潼关的守军果然上当,纷纷向洛阳方向派出无数斥候打探消息。
后来常忠曲环率军攻下洛阳后,无数斥候又飞快将消息传回潼关。
拦在路中的蜀军非常巧妙地故意将敌军斥候放了过去,确保潼关守军收到洛阳已失的消息,最后蜀军立马封锁了潼关与洛阳之间的要道,不再放过敌军的斥候。
此时潼关守军得到的消息大约已是四天以前的了,仅止于洛阳城被安西军攻破,以后再无新的消息传来。
这就是顾青要达到的目的,要智取潼关,其计谋的关键便在两地消息的时间差上。
与鲜于仲通的蜀军会合已是深夜时分,五万安西军紧邻蜀军大营之侧安营扎寨,顾青刚下马便有亲卫禀报,鲜于仲通求见。
顾青在刚搭好的帅帐内召集众将议事,鲜于仲通匆匆而入。
“顾公爷,老夫麾下的蜀军早已准备好了,这次收复潼关之战,还请顾公爷给蜀军一个立功的机会,三万将士出蜀,总不能事事沾安西军的光,他们也想立个功劳回家封妻荫子。”鲜于仲通诚恳地道。
顾青想了想,笑道:“战事起时,蜀军将士可列第一批攻关,如何?”
鲜于仲通喜道:“多谢顾公爷成全。”
顾青摇摇头,望向帅帐内的王贵,王贵也是刚赶到蜀军大营不久,按照顾青的计划,此时王贵应该点兵出发了。
看着王贵那张跃跃欲试的脸,顾青沉吟许久,道:“潼关不比洛阳,驻守潼关的叛军皆是精锐兵马,所以我给你的兵马也必须是精锐,否则你们坚持不到我大军破关。”
王贵躬身道:“小人听公爷安排。”
顾青环视众将,目光落在李嗣业身上,笑道:“李嗣业,陌刀营立功的机会又来了,敢不敢再拼一回命?”
李嗣业大喜,起身拍着胸脯道:“末将就等公爷这句话了,多日未曾立功,陌刀营的兄弟们都等着领赏钱呢。”
顾青沉吟道:“陌刀营新补充进了近千人,操练这些时日也够用了,两千五百余人,恰好符合骗关的人数,此次仍由王贵领兵,成功混入潼关后,开战夺门之时,指挥权交回李嗣业,你们的任务就是在里面打开潼关的城门,让蜀军将士杀入。”
李嗣业和王贵抱拳凛然道:“遵将令。”
顾青又道:“三万蜀军为攻关第一梯队,蜀军若不支,安西军顶上,天亮之前攻下潼关,诸将回营告诉将士们,此战尤为重要,每个人都拿出拼命的决心,此战立首功者,我将奏请天子,封侯赐田,官升三级,功劳赏赐是平日的双倍,蜀军,河西军,安西军,我皆一视同仁,绝不食言。”
众将大喜,摩拳擦掌战意盎然。
顾青环视众人,缓缓道:“诸位,平叛之战,潼关是关键,潼关若破,长安城便指日可收复,关中的叛军将无立足之地,不得不退回黄河以北,此战我对诸位寄予厚望,希望诸位不要让我失望,安西军第一次倾尽全力攻打一座雄关,只许胜,不许败。若败,安西军贻笑天下,我和你们,以及数万将士都抬不起头。”
“想想那些送别我们的父老乡亲,世人卑贱如泥,一生所求无非‘太平’二字,我等浴血疆场,杀身成仁,博得功名利禄之余,不妨也为天下百姓做点什么,百姓们要太平,我们便给他们太平,……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叛贼不尽,绝不休兵!”
众将兴奋地起身,一股凌厉的战意冲天而起,所有人高举右臂,齐声暴喝。
“杀——!”
鲜于仲通被吓得一屁股坐在马扎上,脸色苍白地擦着冷汗。
平日看起来和善亲切的安西军,直到战前才露出他们狰狞的一面,如同一柄藏在鞘中的宝刀,一旦出鞘,锋芒逼人。
子夜,王贵领着两千余将士,狼狈地逃往潼关。
将士们皆是叛军服色,举着的旌旗横七竖八歪歪斜斜,隔着老远便看得出这是一支败军。
踉跄逃到潼关下,王贵仰头看着高耸入云的潼关城头,凄然大声道:“上面的袍泽兄弟,请开关门,放我们进去,我们是洛阳牛大将军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