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过于别扭的父子
傍晚时分,高专教职员办公室内的桌椅、墙壁等都被西落的斜阳染红。而地板上,有两道一坐一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五条悟坐在办公桌前,脸上的表情少有地毫无戏谑之意。他面色郑重,对着站在他跟前的伏黑惠说完了最后一个字。
黑发少年听完后,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微微缩小。少年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抿起了嘴,海胆一样的黑色发梢随着他的动作颤了颤。
“你果然在这里。”伏黑惠低声说道。
一黑一白两只玉犬发出“呜呜”的低沉声响,弓着脊背一前一后警戒。而听见了这个声音,前方一个高大结实的背影缓缓转过身来。
伏黑甚尔身穿黑色连帽羽绒服与牛仔长裤,手里还拎着一个黑色的袋子。他回过头,目光落在了伏黑惠的身上。
“哦,是你啊。”伏黑甚尔带着伤疤的半边唇角勾了勾。他的目光落在伏黑惠脚边虎视眈眈的玉犬身上,“靠狗一路闻着味道找到我的么?”
伏黑惠没有回答。伏黑甚尔也不在意。他顺手将袋子往肩上一甩,又问:“怎么,找我有事?我们不是在涉谷就已经分道扬镳了吗?”
伏黑惠沉默半晌,终于开了口。
“你……”他的声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我的……生父。”
“……”
伏黑甚尔脸上无所谓的笑容消失了。他盯着伏黑惠看了一阵。
“喂,小鬼,别搞错了,”他说,“我可不认识你。别见到人就喊爹。”
伏黑惠握紧了拳头:“……你不要再抵赖了,五条悟已经把事情全部告诉了我。”
此刻,少年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教职员办公室里,五条悟对他说过的话。
对于涉谷的恐袭事件中突然出现、又倏尔消失的天与咒缚男子的存在,伏黑惠一直感到相当在意。因此,在五条悟离开狱门疆之后,伏黑惠将当时的情况告诉了他。
“原来如此。”听完当时的状况后,五条悟的神色少有地凝重了起来,“是他啊。”
伏黑惠一惊:“五条老师,你认识那个人?”
“嗯,算是吧。我和他之间还有一段过去的渊源。”五条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将目光投向了伏黑惠,“其实这个人和你关系不浅。惠,我有一些关于他的事情必须告诉你。”
……
“你是伏黑甚尔,是我的生父。”面对着神情冷漠的伏黑甚尔,伏黑惠说道,“在十二年前,你接下了刺杀星浆体的任务。虽然你的任务一度成功,星浆体被害,五条老师濒死,但最终他觉醒了更加强大的术式,击败并杀死了你……但是在几个月前,你重新复活了。”
“不要抵赖了,五条老师把过去的这些事情,全部告诉了我。”
伏黑惠的双眼直直盯着伏黑甚尔,丝毫没有给他任何狡辩的机会。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复杂极了。
一直以来,在伏黑惠的印象里,他的生父都是一个从小就扔下他,自己人间蒸发的混账男人。然而在涉谷事件中,突然出现的伏黑甚尔那强大的、危险的气息,以及对伏黑惠的保护性态度,却也在他内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当记忆中的糟糕父亲与令人安心的神秘前辈的身影重叠在一起时,伏黑惠不由得深深怀疑,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伏黑甚尔?
听完伏黑惠的话,伏黑甚尔沉默了片刻,突然叹了一口气。他抬起手,随意抓了抓后脑的黑发。
见状,伏黑惠睫毛微微一颤,刚想再说什么,伏黑甚尔却抢先一步开口了。
“你说的是什么?”他摊开手臂说道,“你说的那个人我可完全没有印象。不知道。”
伏黑惠先是一愣,随后表情变得无语了起来:“哈?”
他快步向前,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有点发黄的照片,举到了伏黑甚尔面前。
只见照片里笑得一脸痞气的人,赫然就是看样子二十出头的伏黑甚尔。
“这个是我找到的、伏黑甚尔过去的照片。”伏黑惠紧皱双眉,将照片举到了伏黑甚尔脸旁边,“这怎么看都是你吧!就连嘴角的疤都一样。”
“是吗?”伏黑甚尔无所谓地朝着别的方向看去,“只是长得像而已吧。”
伏黑惠举着照片的手开始颤抖。
“如果你不是我父亲,那在涉谷的时候为什么要护着我?”他捏紧照片,咬着牙问道。
“少自作多情了,当时只是那些诅咒挡在我前面的路上而已。”伏黑甚尔挑眉说道。
伏黑惠震惊了:不是吧,事到如今,这个人竟然像小孩一样蛮横无理地耍赖……!?
他还想说什么,伏黑甚尔却像是失去了耐心一样,扔下了一句话后掉头就走:“反正我可不记得自己有你这么大的儿子。你的父亲也不会是像我这样的人。”
见伏黑甚尔毫不犹豫地快步离开,伏黑惠收起了照片,沉默着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两条街。伏黑甚尔突然停步,回过头来。
“别跟着我,小鬼。”他沉声说,“都说了我不是你父亲。”
伏黑惠懒得和他再说话。见这少年一声不吭,伏黑甚尔顿了顿,突然换了一种语气。
“接下来我要打柏青哥,然后去有陪酒小姐的酒吧,”他轻佻地说,“你也要跟来吗?”
伏黑惠:“……”
发现伏黑惠依旧没有退却的意思,伏黑甚尔皱起眉,“啧”地咋舌。
就在下一秒,一道残影掠过。伏黑惠愕然睁大眼睛,映入他眼帘的就只有前方空空如也的路面。
这个人竟然跑掉了,而且速度……好快!
伏黑惠很快就回过了神来。他弯下腰,两手分别揉了揉两只玉犬的脑袋:“顺着气味找到他,走吧!”
两只玉犬猛地仰起了头,汪汪吠叫了几声,随后拔腿就精神十足地冲了出去。
玉犬在前方飞快地奔跑,而伏黑惠紧随其后。一路穿过了好几条街道,玉犬的步伐逐渐放慢了下来。
它们将鼻尖抵在地上,一边嗅闻着,一边一路前进,最终绕进了小巷里。
伏黑惠紧随玉犬向前。拐过拐角,他便发现刚才瞬间消失的伏黑甚尔此刻正站在小巷之中。
男人双眉微挑,戏谑地看着他:“奇怪,刚才离开的时候,我明明已经干扰了身上的气味,但你的玉犬为什么还能找到这里?”
伏黑惠没有回答,而是揉了揉两头玉犬的颈毛。
“话说回来,就算你又找到了我,我也不会承认自己是你父亲。”伏黑甚尔又说,“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伏黑惠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他追踪伏黑甚尔,并不为什么具体的目的,只是发现久未谋面的生父突然出现,对于这种与自己切身相关的事情自然会比较在意。
“现在还没有想好。”伏黑惠目光微沉,已经重新恢复了冷静,“有言在先,我来找你,并不是为了要求你履行父亲的义务,也并没有要在感情上立刻承认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要了解一下我生物学上的父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罢了。”
“至于我的目的,等对你进行一段时间之后的观察,才能得出结论。”
见伏黑惠如此作答,伏黑甚尔忍不住笑了笑。
“……算了,你硬要跟过来也没办法。”他舔了舔嘴唇,目光投向了小巷外,“不过我有事要做。你和你的狗最好都安静一点。”
伏黑惠有些意外:“你要做什么?”
伏黑甚尔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个野性的笑容:“狩猎啊。”
“……”伏黑惠隐隐察觉伏黑甚尔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但顺着伏黑甚尔的目光望去,却只能看见一条人烟稀少的街道。
一直等待了大概五分钟,一直双手抱胸、背靠墙壁的伏黑甚尔目光终于一变。
“来了……”他喃喃自语。
什么来了?
伏黑惠有些惊讶地看向小巷外。但下一秒,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他的眼帘。
那个穿着黄色紧身衣与红色的手套、靴子,动作滑稽地大踏步走在路上的光头家伙,不是埼玉是谁?
“埼玉?”伏黑惠不由得喃喃出声,“怎么是他?难道……”
直到这时,伏黑惠才意识到小巷外的街道,是通往埼玉经常光顾的小型超市“笑眯眯超市”的必经之路。而笑眯眯超市每周四下午两点到四点都有特价商品活动。
今天正好是周四。这么说,莫非伏黑甚尔在这里……守株待秃?
就在伏黑惠面露惊愕之色时,余光突然有黑影一闪,身旁的伏黑甚尔再次不见踪影。
另一边,埼玉停下脚步,朝着小巷的方向扭头看去:“嗯?那边好像有点声音……”
就在埼玉扭头的那一瞬间,在他那无神的双眼前方,骤然袭来一道雪练般的刀光,锐利的尖端直逼埼玉的光头。
然而,就在即将刺到埼玉之时,锐利的刀刃倏然停驻在了空中,刃尖距离埼玉的眼睛不到几毫米。
流光顺着刀尖一路滑下,中途却在紧握着刀刃的一只戴着红色手套的手掌处停滞。
只见埼玉那呆滞无神的表情毫无变化。他单手攥着袭来的刀刃,使其无法寸进。而紧握着刀柄的另一条肌肉贲起的手臂,则属于天与暴君——伏黑甚尔。
近距离相对,天与暴君扬起了一个放肆张狂的笑容。
看清了伏黑甚尔的脸,埼玉愣了愣,眉毛不由自主地变成了有点犯愁的“八”字形:“又是你啊。”
直到这时,伏黑惠才反应了过来。他不由自主地跑出了小巷:“埼玉!”
“哦?”埼玉下意识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伏黑惠?”
与此同时,埼玉那只戴着红手套的手微一用力。雪亮的刀刃“咔”地一声被他硬生生拗断,碎片叮叮当当地落在了地上,倒映出两人对峙的身影。
下一秒,伏黑甚尔飞快地与埼玉拉开了距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伏黑惠看着埼玉与伏黑甚尔,愕然问道,“你们认识?”
“认识什么的,也说不上。”埼玉挠着后脑勺,“只是这家伙每隔一段时间,总是突然跳出来,一边说着切磋一边袭击我,过几招之后又自己跑掉什么的。”
“而且最近他总是拦在我去超市特卖的路上,变得有点麻烦。不过会突然冲过来攻击我的人也有过不少,所以我也逐渐习惯了。”
“哈?”
伏黑惠闻言,一脸震惊地看向伏黑甚尔。后者察觉到他的目光,摊开了手:“所以我说是在狩猎他嘛。”
埼玉闻言,不由得黑着脸盯着伏黑甚尔:“你还真能说啊,反正每次最后都自己跑掉了。”
……这到底是什么扭曲的关系?
伏黑惠还沉浸在惊愕之中,埼玉抬起手指了指伏黑甚尔,随后又指了指他,纳闷地问道:“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让伏黑惠回过了神来。他带着浓烈的不情愿,张口说道:“这家伙……大概算是我的生父。不过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扔下我跑掉了。”
“诶?”埼玉吃了一惊,“这家伙是你爸爸吗?那你也真够不容易的。”
“但是我现在要去买超市的特价土豆了,今天晚上我打算吃黄油土豆来着。”他说,“所以你们不要挡我的路。”
“还是惯例,”伏黑甚尔笑道,“切磋结束就放你走。”
“你要纠缠我到什么时候啊……”埼玉满脸无语,“我说你这人真是……”
“……所以我发现,就算时隔十几年,我的生父……伏黑甚尔,依旧不会变成什么靠谱的人。说实话,对于这一点,我也有些失望。”
几天后,高专宿舍休息区,伏黑惠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安静地看着地面:“但是他在涉谷救了我。所以我现在对他也没有什么怨恨。不如说,事情保持原本的样子就好。”
“就算没有他在,我和津美纪互相扶持,也还是一直活到了现在。”
坐在伏黑惠对面的,是禅院真希、禅院真依姐妹两人。今天是休息日,高专没有课程,所以禅院真依就从京都过来了。
一起过来的还有东堂葵。他刚到东京高专,就立刻去找“超挚友”虎杖悠仁去了。
“那天他和埼玉切磋的结果呢?”听到这里,禅院真依“咔嚓”一声咬碎了一块薯片,有点含糊地问道。
“我没有看他们切磋,直接走了。”伏黑惠回答,“埼玉说类似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遍。我就算看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原来如此……”禅院真希思索着说道,“甚尔和我、真依是同辈。但是他的年纪比我们大不少,而且年纪轻轻就离开了禅院家。所以虽然是同辈,但我们却都没有实际见过他,只听说他已经死了的事情。没想到他竟然就是你的父亲,而且现在还被复活了……”
禅院真希还在喃喃自语,伏黑惠已经站起身来,朝着宿舍外走去。
“惠,你去哪里?”禅院真希问。
“我的母亲在我记事前就病逝了,伏黑甚尔没有把她的墓地位置告诉任何人。但是五条老师把过去的事情告诉我之后,我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母亲的墓地。”
伏黑惠回头,轻声说道:“我想去看看她。”
……
伏黑惠的母亲的墓地竟然近在咫尺,就位于东京的青山墓园。
这是伏黑惠查到母亲的墓地之后第一次前来拜祭。来到墓园之后,他径自朝着母亲的墓地而去,怀里还抱着一束洁白的百合。
走到母亲的墓前,伏黑惠不由得吃了一惊。
母亲的墓碑一尘不染,像是刚刚才被人用心刷洗擦拭过一样。原本以为会空无一物的墓碑前,竟然被人放了一束紫色的桔梗花。
桔梗花色鲜亮,花瓣水润,显然刚被人留下没多久。
伏黑惠有些愕然地环视四周,却只看见不远处正在清扫道路的管理员。
他快步走了过去:“请问那边那束桔梗是什么人留下的?”
管理员直起腰来,朝着伏黑惠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顿时笑了起来:“哦,那边的花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先生送来的。他半个小时前刚离开。”
“那位先生最近几个月里每周都会来拜祭一到两次,每次都会带上花过来坐一两个小时,把墓碑擦得一尘不染才回去。拜祭的那位女士似乎是他过世的妻子。”管理员说到这里,打量了一下伏黑惠的面庞,“咦?那位先生的长相和您有点相似……”
话已至此,伏黑惠已经彻底明白了过来。他礼貌地谢过了管理员,随后抱着怀里的百合重新回到了母亲的墓碑前。
少年弯下腰,将百合放在了墓碑前那束紫色桔梗的旁边。随后,他在墓前双手合十,轻声说出了对母亲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