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收的亮堂堂,一进屋,姜琦贞迎上两双打量的视线。
长椅上坐着一对中年夫妻,衣着体面,皮肤细腻,一看就不是下地干活的农村人。
相较张春花的热情,两人显得不冷不热。
“快,喊伯伯伯母。”张春花拍拍她的手,小声在她耳边嘀咕,“这俩人有钱的很,你记得表现的乖巧些。”
姜琦贞:“?”
她茫然端量了眼那二位夫妻。
先不管养母想干什么,总之跟她反着来就没错。
上好菜,张春花拉着一家子落座,笑容真切:“这就是我家大闺女,学习特别好,才初三就直接保送到重点高中哩。”
她怎么知道保送这件事的——姜琦贞心中一惊。
那中年女人点点头:“长得还不错,会做饭吗?”
“当然会——”
“不会。”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一落,堂厅陷入一种诡异的尴尬。
张春花脸僵了僵,悄悄掐了下姜琦贞的腿,赔笑道:“我闺女开玩笑呢,她可啥都会,种地做饭厉害着呢。”
姜琦贞目露无辜:“妈,你不是说女孩子的手是用来学习的,从来不让我去地里帮忙么。”
张春花:“……”
这小贱蹄子,是专门打算跟她对着干吧!
张春花瞅着妇人的脸色尬笑,“这瞎说什么胡话...俺闺女回家从没碰过功课,一放下书包就给家里帮忙呢!”
姜琦贞夹起一块牛肉,嚼了两口,哇一下吐出来,“妈,你今天牛肉怎么做的,比屎还难嚼,这还让不让人吃啦?”
正给夫妻二人夹牛肉的张春花:“……”
少女拧着眉,樱红唇瓣撇出不满弧度,满脸写着骄纵无礼。
夫妻二人无声对视一眼,默默放下筷子上的牛肉。
一顿晚饭吃得匆匆,夫妻俩一停筷子,找了个借口就走人。
张春花干笑着把人送到村口,一回家,操起墙边的扁担往堂屋里冲。
敢坏她好事,今天她非得把这小贱蹄子的皮扒掉一层!
堂屋空荡荡,没有人。
张春花怒气冲冲掀开一旁隔断的床帘,旧床上被褥码地整整齐齐,哪还有姜琦贞的包裹。
人跑了。
张春花七窍生烟,狠啐一口:“这狗娘养的东西!”
这个年姜琦贞终究过得不太安生,张春花知道她的住址,隔三差五就来堵门,姜琦贞装作不在家,张春花就挨个敲四周邻居的门,哭诉女儿不懂事离家出走,而她有多么不容易。
收到的投诉太多,房东冷脸找上门,让她赶紧收拾东西滚蛋。
换了个住处,张春花还是能很快找上来。
姜琦贞干脆搬到离学校很远的郊外,来回坐公交需要耗费两小时,租的房子在村民自建房的顶楼,房间很小,日晒面积却很长。
下了公交,姜琦贞背着沉重的书包踏进房东院子,却一眼望到站在房东身边的张春花。
一瞬间,凉意布满全身。
【宿主,无论你搬到哪里,你养母都会找上来的】
明明是机械声,姜琦贞却从系统声音里听出了幸灾乐祸。
跑有什么用,这是天道定的情节,她跑不掉的。
原书里女配初中没毕业就被养母卖给傻子做媳妇儿,逃了两年才摆脱那户人家。
08得意的想,宿主现在挣扎得越狠,等彻底发现命运的无可奈何,黑化的只会更严重。
七月仲夏,树荫葱郁,蝉鸣不绝于耳,姜琦贞紧拽书包带,死死盯着院中央被清理出来的两包裹东西。
房东的眼神充满不虞,想到平日里小姑娘也没添过麻烦,叹息着拍了拍她肩膀:“快跟你妈回家吧,跟家人置什么气,你妈担心得很,以后可别离家出走了!”
张春花上来亲热地揽住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妞啊,快跟妈回家!”
姜琦贞抬眸,在只有她看得到的地方,那双眼狠意汹涌。
无力拽着书包带的手微微战栗。
为什么会这样?她明明很努力在生活,连住处都没告诉过任何人,为什么张春花还会找上来。
【宿主,你乖乖按着剧情走,该反抗时,会成功的】
脑袋里的系统似乎也在嘲讽她的劳而无获。
不就是委身嫁给个傻子嘛,到时候哄的傻子一家开心,把钱一卷逃跑,以后自能过上段潇洒日子。
姜琦贞浑浑噩噩被张春花拽着走。
坐上开往村镇的小客车,生怕她跑了,张春花扯着她胳膊的手用劲十足,掐的肉生疼。
小破车一路颠簸,怀里陈旧的粉色书包拉链绽开个口,姜琦贞恍若未觉。
张春花眼风一垂,瞄到个红色册子,“那是什么?”
伸手就要去掏。
红色房产证本本在一众课本习题间格外醒目。
书包拉链怎么坏了?!
姜琦贞心下一惊,把书包往怀里一紧,冷着脸道:“这是我的奖状。”
张春花满脸猜疑,她虽是个农村妇女,没读过书,可那个东西,看起来也不像是奖状。
不过想到回去后就能嫁女儿,给家里添个四千八百八十块钱,张春花心情就跟滋了蜜一样,不介意小贱蹄子全程垮着个脸了。
小客车随招随停,路上停过不少次,车窗外的树林愈发葱郁,夏日灼热的光焦烤着大地,风吹进泊油路独特的气味。
熬过这个暑假,她本可以正式成为高一新生。
姜琦贞一瞬不瞬凝着街景,强烈地不甘涌上来。
她若跟着回去,恐怕再难从那个偏僻落后的村庄逃出来了。
车厢后方一对老夫妻蓦然出声,让司机在前头岔道口停一停。
小客气吹着尾气,嘎吱停在路边。
老夫妻从座位里艰难拽出两个大包裹,一人手里还拉着个七八岁大的男童,在狭窄过道挤来挤出。
姜琦贞余光注意着不断靠近地老夫妻,心怦怦直跳,一个大包裹先挤到了座位旁边,在老夫妻彻底挡住过道前,她倏地跳出座位,头也不回往车门冲。
老夫妻被挤到时的吆喝声和张春花破口大骂的大嗓门同时炸起,小客车像被炮轰了般,在马路边摇摇欲坠。
“死老头给我让开!”
“你个泼妇讲不讲道理,我先走过来的!”
“我闺女跑了!哎!哎!司机你快掉头帮我追啊!”
……
把书包甩到背上,姜琦贞闷头扎进路旁的树林,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再也听不见看不到任何东西。
太阳刺地睁不开眼,她抹了把脸上的汗,喘着粗气,找了块阴凉地,把一直随身放在包里的房产证摸出来。
房产证上的地址早就记得滚瓜烂熟。
可这是头一次地,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姜琦贞吸了吸鼻子,竭力不让泪滚落。
再也不会有动不动就把她赶走的房东了。
她有自己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