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白并不在意她心里打过什么小九九。
姜琦贞松了口气,听话转头。
灶房狭窄昏暗,粗糙的水泥地静静躺着两个精美的大纸袋。
姜琦贞心怦怦跳起。
她蹲下小小的身子,打开纸袋,先入眼的是一抹粉色,小心剥去透明的包装膜,一个漂亮的大书包映入视线。
书包沉甸甸,拉开拉链,满到膨胀的铅笔书本哗啦啦滚落出来。
一书包五花八门的文具用品,多到一整年都用不完。
另一个纸袋,是同样沉甸甸的参考书。
小学一年级按理说用不着什么参考书,所以郁白把整个小学六年可能会用到的参考资料全买了。
小女鬼脑子看起来不太聪明,家里又穷,父母又坏——不好好学习,夯实基础,将来怎么走出大山啊。
“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小学生了,要学会自主学习,碰到不会的问题可以翻参考书,也可以问我。”
郁白学着老妈的样子,语重心长道,末了不忘提醒她,“这些东西记得藏起来,不要被你家里人发现。”
郁白从小泡在在尔虞我诈的上流阶层,小小年纪已深谙人心,早就明白人生性贪婪。
要是让那对养父母知道她有莫名的“经济来源”,小女鬼好赖得被剥下一层皮。
因此郁白没少提醒她。
姜琦贞鼻子有点酸,一抹浓浓的羞愧感涌上心口。
就在一刻钟前,她还想过用不正当手段给自己谋取利益。
小姑娘羞地耳根子透红,良心受到剧烈谴责,吱唔良久,终于打算对郁白坦诚一番。
她鼓起勇气看向光滑的铁皮面。
好久,姜琦贞快要把盆底看穿了,大大的铁盆始终只有她一张肉乎乎的脸。
那端不知何时已切断了联系。
姜琦贞:“……”
真气人,为什么她没有想看见小哥哥就能随时见到的能力呀!
这时,脑海里的系统声,像断片后重新启动,一股脑地涌出:
【宿主,犹豫就会败北,把神像拿出来,里面的钱就全是你的......】
姜琦贞吃力抱起沉重的袋子,6岁的她已学会面无表情面对空气。
到底有什么办法,能把系统讨厌的声音屏蔽呀。
……
童年时光如白驹过际,姜琦贞的小学时代分外忙碌,每天徒步两小时往返学校和家之间,养父母从不让她在家学习,回家后要扫地喂鸡,照顾弟弟,做数不尽的家务活。
她每天早早去学校晨读,放学做完作业和习题后散步回家。
迎着月光,乡间小路静谧安静,鸟吟虫鸣咝咝,道路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起风时,麦浪漾起波浪,沙沙涌动。
她悄悄戴上耳机,听着mp3里的音乐和英文诗歌,一路背着单词回家。
mp3是郁白送的,他不知是有什么神奇魔力,总会变出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送她。
沟南村偏僻落后,而郁白所在的世界,像另一个国度。
他住的房子像座巨大的城堡,从别墅门厅走到院子门口都需要开好一会儿车。
他会弹钢琴,吹萨克斯,儿童节上台表演节目,优雅地像个小王子,台下所有女孩子都为他欢呼。
他上的学校和沟南小学也是天壤之别,校园很大,有修葺着红色跑道的操场、巍峨华丽的室内体育馆,不像沟南小学,跑操时只有个土坡,跑起步来尘土飞扬,每次上完体育课,姜琦贞和同学们一个比一个灰头土脸。
等郁白上了初中,他的学校更大更华丽,郁白也一下子抽了条,成长为青涩的少年模样。
高挑清瘦的俊秀少年,一入学就轻而易举夺得所有人的瞩目,光是姜琦贞无意中撞见他被女生围追堵截的画面,不胜枚举。
那些女孩子穿着深蓝色英式校服,有的衣着张扬,浓妆短裙,一个比一个洋气漂亮。
其中最漂亮的叫楚黛。
她的校服裙永远在膝盖上方十公分,腿细白修长,笑起来落落大方,明目张胆追求郁白,并且快所有女生一步靠近了郁白——
初二校庆,郁白弹琴,楚黛芭蕾。
他们像极了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那场表演配合的天衣无缝,完美契合住那个成语:
郎才女貌。
姜琦贞低头,脚上的红色布鞋洗得褪色发白,肥大宽松的黑色运动裤和花色长袖是养母穿剩下的。她皮肤原本很白,因长久徒步跋涉晒黑了一层皮。
山沟里的小黑妞——她好土哦。
姜琦贞第一次、前所未有地深刻明白,什么叫自卑。
回到家,张春花正在院子里收谷子,她放好书包,拿起墙边的米撵,主动帮忙把谷子扫进篓子。
姜琦贞踌躇着把小升初的事情说了。
沟南村附近只有一所初中,远在十公里外,从沟南小学分配过去,怎么着都得住校。
话音刚落,张春花脸刷地黑掉,厉声反对:"不行!恁鬼学校那么远,还要住校,老娘没恁多钱供你花!而且你读书去了,农忙时家里地谁干?你弟谁照顾?女娃娃读恁多书有屁用!早晚不得嫁人!"
姜琦贞料到她不会同意,小声说:"国家规定学生要接受九年义务教育,初中不让我读,还是犯法的……"
张春花太阳穴一刺,想起当初这贱丫头去教育委员会举报的事,嘴巴一咧,抄起竹扫把朝她腿上砸去。
"去他娘的义务教育,你还敢跟我提这个,小贱蹄子,看我不把你腿打断,让你去上个娘的学……"
姜琦贞惊叫一声,丢下米撵跑开。
这些年她练地身法了得,张春花的扫帚只来及砸到她站过的地方,扬起一片尘埃。
"跑?你有本事别给老娘回来!看我不打死你,小贱蹄子……"张春花追着她一路咒骂。
姜琦贞头也不回,任那嘲哳难听的公鸭嗓在迎面驰来的清风里淡去。
她跑过稻谷,跑过低矮的草堆,跑过一排哨兵似的白杨林,燃烧着火红夕阳的空旷田野跃入视野。
姜琦贞放慢脚步,鞋底踩过的草芽嘎吱作响。
绿莹莹的草地衬着脚上那双红布鞋格外刺目。
一股没来由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羞耻、委屈、不公,愤怒。
那股热血冲入脑中,姜琦贞一把脱掉鞋子,高高扬起胳膊,愤恨地把鞋子朝底下的小溪流丢去。
啪嗒——
红布鞋游荡荡浮在浅浅水面。
鞋子脱了,还有袜子。
发旧的袜子赫然破了个大洞,脚趾头赤裸裸吹着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