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放了王爷!”金老板拱手道:“我们可以给将军比李飞多一倍的银子,将军照旧做自己的都护,只当今日什么都没看到,我们各不相干。”
“各不相干?”裴叙苦笑。
好一个各不相干!
十年前,他也想各不相干。
可他们杀了他想照顾一生的姑娘!
他们,凭什么独善其身?
裴叙掐着康王爷的喉咙,徐徐将他提起,令他双脚悬空,观赏他无路可逃的可怜模样。
年年死前也是这般绝望吧?
“年年,你看到了吗?”他自言自语,眼中满是癫狂的杀意,像西荒大漠中狩猎的苍狼,要把天地万物撕碎。
“你是那个小奴隶?!”
康王爷恍惚了一下,记起来了。
十年前的大漠里,有个衣衫褴褛的小奴隶满脸泪痕,朝他冲过来,狠狠咬住了他的腿。
楼兰众勇士都拦不住这小孩儿。
那野孩子被打得头破血流,皮开肉绽,却不松口。
最后,康王爷愤而踢翻了他抱在怀里的骨灰罐子。
骨灰随风吹散,与黄沙融为一体。
那小奴隶像只疯癫的小狼,挥舞着手臂去抓骨灰。
可烟尘流过指缝抓不住,握不紧。
他悲怆地嘶吼,见人就攻击。
小小身躯,竟杀了他三个勇士。
他还曾放话,必会寻他报仇。
没想到如今声名鹊起的安平侯竟然就是当初的小奴隶?
“我、我与你无冤无仇……”康王爷挣扎着一字字挤出喉咙。
“把她还我!”裴叙湿了眼眶,眼中布满血丝,虽然掌控着局面,却又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她?”
康王爷恍然大悟,“你是为了那个楼兰小姑娘复仇?可是她并没……”
“王爷,抓住舞姬了!”
就在此时,两个侍卫押解着沈棠上了楼。
此刻的裴叙脑海里满是复仇,虎口扼紧康王爷的脖颈,“她怎么了?”
“你那小青梅她……”
康王爷快要晕厥,虚弱的目光越过裴叙的肩头,无意瞥见了沈棠。
他目光定格,上下打量良久,眼中染上一抹兴味。
“没什么。”康王爷掰开裴叙的虎口,不怀好意地讥诮:“你是想为小青梅报仇呢?还是想救红颜知己的性命呢?”
金老板随即会意,一把抓过沈棠,扼住了沈棠的脖颈,“裴叙,你若敢伤王爷分毫,那伤就会千百遍还给这娘们儿!”
金老板粗暴的大掌骤然扣紧,不留一丝余地。
沈棠呼吸不过来,一阵血腥味涌上喉头。
她已经很谨小慎微了,可耐不住地宫里成千上百双蛇眼监视她,终究还是被侍卫抓住了。
怒急攻心的侍卫拿鞭子抽了她数十次,她身体上遍布红痕,皮开肉绽。
再被金老板如此桎梏,她像个破布偶,摇摇欲坠,血自嘴角滴滴落下。
细碎的血滴声,在密闭的空间格外清晰。
裴叙这才回眸,看到了伤痕累累的沈棠。
康王爷捕捉到了裴叙眼底一丝关切,不由嗤笑,“啧啧啧,看来红颜知己到底比死了十年的小青梅重要呢!”
裴叙指尖微颤,手再度收紧,不想听康王爷那些无稽之谈。
康王爷嘴角溢出血迹,一瞬不瞬逼视着裴叙,“我说错了吗?你小青梅的大仇未报,香魂不散,说不定她一直在你身边呢。她孤魂寂冷,若日日看着你与这舞姬亲热,她作何感想啊?”
“我没有!”
“没有?添香楼与这舞姬颠鸾倒凤的也是你吧?你当真对这舞姬没有动过情?有没有梦过她?有没有日日留恋那滋味……”
“我没有!”裴叙冷声打断了康王爷的话,鬓边青筋隐现。
裴叙向来冷静,沈棠还是第一次见他快被激怒的模样。
他心里住着野兽,仿佛随时都要破笼而出。
在敌人面前展露弱点是会致命的。
康王爷正是想让裴叙神志不清,伺机反扑。
沈棠这个旁观者看得比裴叙清楚,她张了张嘴,想唤醒他。
金老板收紧了虎口,窒息的感觉汹涌而来,沈棠双手胡乱挥舞着去扯开他的手。
可她越挣扎,越呼吸困难。
“裴、裴……”沈棠眼中渐渐无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羌笛丢在了地上。
本就腐朽的羌笛碎成两半,沙冬青花也随之四分五裂。
嘭——
清脆的碰撞声自青石地板上传来。
裴叙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再度看向沈棠,她已奄奄一息。
一双绝望的眼望着他,似枯井,快要干涸。
“沈棠!”裴叙回过神来,虎口微松。
康王爷扭了扭脖子,“看来红颜知己的命比青梅呢!”
“放了她!”裴叙一字字溢出齿缝。
沈棠已为他付出颇多,他总不能看着她死在这里。
带她活着离开的想法,占据了裴叙的脑海,已无法衡量更多。
“送我们离开,到了安全地带,我自会放了你。”裴叙将康王爷的手反剪身后,押着往地宫外走。
金老板不敢轻举妄动,也稍稍松开沈棠。
护卫们持刀对准裴叙,且进且退,往出口去。
一炷香的功夫后,一行人终于重见天光,抵达地宫外停靠马车的胡杨柳树下。
乌云遮住了今晚的月色,唯有丝丝星光引路。
大漠风骤,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俨然要下雨了。
这样森寒的夜,沈棠衣衫褴褛,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遍布鞭痕,仿佛风一吹就会碎。
明明她与他一同进地宫时,还像骄阳一样热烈。
裴叙心中生出歉意,抵住康王爷的后腰,“换人!”
随即,裴叙和金老板同时把手上人质推了出去。
沈棠已走不动路,差点迎面摔在沙坑中。
裴叙忙伸手揽过她,让他枕在自己臂膀上,指腹擦去她嘴角的血迹,“沈姑娘别慌,我能带你回去。”
沈棠终于得以喘息,抓住他贴在自己脸颊的手,提醒他,“我与将军清清白白无愧天地,所做一切皆是情非得已,你心爱的姑娘……怎么、怎么会怪你呢?”
“所以、所以将军莫要再被他激怒。”沈棠牵起嘴角,琉璃般的瞳倒映着裴叙的模样。
说话时,软糯的脸颊不经意在裴叙手心蹭了蹭。
裴叙指尖酥痒,心头泛起涟漪。
他很久很久没见过那般澄澈的瞳,如荒漠中的月牙泉,散落点点星光。
温柔又热烈。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那个迎着风沙款款而来的楼兰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