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眼睫微垂,掩下眼底思绪万千,摇了摇头,“我还是想招一赘婿。”
阿原实在不明白。
莫钰少爷对姑娘颇为体贴,可姑娘总不接受他的好意,也曾多次明言拒绝过他。
所幸莫少爷这些年一直耐心守候着。
“姑娘为何非要招赘婿啊?”
沈棠抿了抿唇,“被蛇咬过的农夫,还会再全然信任他人么?”
曾也有人信誓旦旦说要护她一生,她全然相信,却被独自丢弃在了荒漠中。
所以,与其嫁人,终生守在后院,倚靠一个男人的承诺。
倒不如自己搏一搏,将来叫男人冠她的姓,以她为尊。
莫钰是很好,可他是独子,家中不会允他做赘婿。
说到底,人各有志。
但莫钰确实帮了沈棠颇多,还救了她的命,沈棠不能害了他。
她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等裴叙了。
楼兰商道晚一天开通,莫钰项上人头就会多一分危险。
她必须得主动出击,帮裴叙,也帮自己!
沈棠搁笔,换了身楼兰衣裙,匆匆往添香楼去了。
晨光微熹,泥砖砌成的金威郡泛着金色光华,显得静谧安详。
这个时段,城池还未苏醒。
添香楼所在的街头却已人潮汹涌,舞姬们排起了长龙。
金老板坐在垂花门下,一一查验。
身后贴着一张偌大的告示和画像:找到蒙面舞姬者,赏金一百两。
不少人为赏金趋之若鹜。
老鸨薛妈妈连夜翻遍了添香楼,愣是没找到金老板要找的舞姬,正急得团团转。
“我们已经送过去十个姑娘了,体形容貌都与沈姑娘五分相似,可金老板一个也没相中。”
添香楼对面的阁楼上,陆清宴对裴叙回禀。
两人并肩凭栏而立,裴叙眯眼望着不远处的盛况,心下生疑。
金老板根本没看清过沈棠真容,如何判断谁是他要找的人?
还有,沈棠到底有何独特之处,需他们花重金费精力找寻?
此事越来越蹊跷。
“丽姬呢?”裴叙想从丽姬嘴里撬出点东西。
陆清宴却摇头,唏嘘不已,“听说丽姬三天前随金老板去了城郊蛇窟,时至今日再未现身。”
一个人无缘无故在西荒大漠失踪数十日,结果不会太好。
如今他们又想把沈棠也拐去城郊,意欲何为?
可惜都护府的人都入不了金老板的眼,裴叙想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之人,难于登天。
陆清宴试探道:“要不还是请沈姑娘现身帮我们吧?”
“不行!”裴叙断然否决,扶着栏杆的手不由扣紧。
陆清宴瞧他手背青筋隐现,兴味不明扯了扯唇,“该不会……你是担心沈姑娘安危,才不让她参与其中吧?”
“那是蛇窟!”裴叙脱口而出,沉默须臾,清了清嗓子:“我的意思是,蛇可不听她巧言善辩,她就算能进蛇窟,又能做得了什么?”
裴叙摇头,转身要走。
陆清宴伸手拦住他,朝添香楼挑了挑下巴,“可是人家姑娘非要为你上刀山下火海,谁能拦得住呢?”
裴叙烦不胜烦,正要训斥,转回头来的瞬间,余光却瞟到了楼下穿鹅黄色楼兰衣裙的女子。
她肌肤胜雪,与金丝绣纹的衣裙相呼应。
一出现,便成了众人的焦点。
看热闹的人群纷纷侧目,不由自主分成两列。
沈棠迈着莲步,徐徐朝金老板走去,婷婷袅袅。
“你是哪家的舞姬?”老鸨防备地叉起腰。
“她就是我要的人!”金老板眯眼打量沈棠片刻,起身朝沈棠迎去。
言笑晏晏,格外客气。
这楼兰人向来不知礼节,对添香楼诸人呼三喝四,薛妈妈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客气周到。
可薛妈妈对这一百两金势在必得,瞧这女子桃花眼柳叶眉,浓妆艳抹,还故弄玄虚蒙着面纱,怎么都像隔壁青楼来抢生意的狐媚子!
薛妈妈剜了一眼沈棠,跟了上来,对着金老板赔笑:“当日金老板是在添香楼遇到的舞姬,这女子虽说衣服身姿与当日女子有些相似,可她不是我们添香楼的人啊!金老板莫不是认错了?”
“民女的确是那晚与金老板有一面之缘的人。”沈棠屈膝,微红的眼尾上挑,怯怯望向金老板。
卑躬屈膝的模样,自有一股柔善可欺的风情。
金老板心花怒放,舔了舔嘴角,拉住沈棠的手腕,“你是不是那日的女子,咱们一验便知!”
金老板拽着沈棠大步流星折返添香楼,沈棠险些摔倒。
等到了垂花门下,金老板递给沈棠一只竹篓,“你把手伸进去,一验便知。”
沈棠顿时寒毛倒竖。
她清楚地知道,篓子里盘踞着数十条蛇,把手放进去,她的手臂立刻就会被缠绕。
沈棠一遭被蛇咬,此时头皮发麻,颤抖不止的手缩回了衣袖里。
“怎么?姑娘来了却不肯验?”金老板瞬间沉下脸来,本就生了刀疤、满是横肉的脸像极了穷凶极恶的刽子手。
沈棠听到竹篓里的“嘶嘶”声,下意识退了一步。
可来都来了,她不有所付出,如何得金老板信任。
这都做不到,将来如何开商路?
沈棠深吸了口气,摒弃脑海中毒蛇缠绕的画面,僵硬地将手往竹篓里放。
指尖停在竹篓口,手却不听指挥了似的,僵在原地。
金老板可没耐心,猛地拉住她的手腕塞了进去。
沈棠整只手落入竹篓中,随即冰冷的鳞片剐蹭过她肌肤,彻骨寒凉。
蛇在她手腕上游移、盘旋、扭动,数条蛇信子贪婪地舔舐她的手心。
“啊!”沈棠惊吓过度,险些晕厥。
金老板瞧她面色惨白,姣好的面颊汗涔涔的,才满意松了手。
沈棠旋即瘫软在地,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如一滩烂泥。
手臂不停磨蹭着地面,欲把蛇的气息抹去。
而金老板眯眼观察着竹篓里躁动的蛇,片刻,朗然一笑。
“这舞姬就是我相中的女人,带回去吧!”金老板抬起沈棠的下巴,摩挲着她战栗的肌肤,“跟着我,保准让你乐不思蜀,嗯?”
后四个字尾音拉长,格外诡谲。
沈棠后背一凉。
老鸨可没听到这话外之音,只担心一百两金子飞了,赶紧对着金老板点头哈腰,“金老板,我家姑娘可比这胆小如鼠的女人有趣多了!”
“况且,您想想,她不是我添香楼的人,那日为何会出现在添香楼里,刚好就被您碰上了?怕不是别有用心吧?”老鸨面露不善打量着沈棠。
金老板眼中也随即浮现狐疑之色,像钝刀,一寸寸刮人肌肤。
沈棠咽了口气,稳定心神,踉踉跄跄站起来,福身:“回金老板,我的确不是添香楼的人。我本是良家妇,只因我家夫君病弱无钱医治,我才逼不得已混进添香楼卖身,得恩客的赏钱,给夫君筹钱买药。”
沈棠说着,眼角的泪滚落,珍珠似的,更惹人怜。
沈棠早在来之前,就想过了可能遇到的波折,也一一想好了说辞。
金老板见她对答如流,倒也不再多问。
反正她跟他去了那处,恐永不见天日,她是谁都无妨。
金老板眼中闪过一道嗜血的光,与阿拉善蝮相类。
而后,将一锭金子递给沈棠,“拿着,够救你夫君十条命了。”
“多谢大爷!”沈棠故作感激,对着金老板连连磕头……
而阁楼上,陆清宴目睹了全过程,担忧道:“我瞧金老板并非好沈姑娘之色,只怕别有用途,裴延之你要不要……”
陆清宴转头看身边,一道黑影闪过眼前。
裴叙已匆匆下楼去了。
“还说不担心?”陆清宴耸了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