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叙立刻双脚点地,凌空而起,扑倒了沈棠。
两人双双滚落在地。
那蛇与沈棠脖颈擦身而过,堪堪落在她的手臂上,黑色尾巴缠绕细腕,吐着蛇信子。
嘶嘶的声音在皮肤上震颤。
“为何不躲?”裴叙沉声质问。
沈棠却像没听到,眼神空洞,浑身战栗不已,不停唤着:“蛇!蛇!”
裴叙叫不醒她,索性握住她的手腕,将毒蛇扯下来,生生捏死。
恹恹耷拉着的蛇在沈棠眼前晃了晃:“姑娘,毒蛇已死!”
“啊!蛇!”沈棠尖叫一声,反而更惊恐双手搂住了裴叙的腰,寻着裴叙身上的温度,瑟缩进他怀里。
裴叙下意识后仰,想要避开她身上的气息。
沈棠却不肯,手指紧环着他的腰肢,“别走!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她尾音带泣,那双盈满春水的桃花眼,波光粼粼,充满恐惧与无助。
像落入蛇口的兔儿,惶恐不安。
那样的眼神让裴叙生出一股熟悉之感。
他竟莫名心软了,将蛇丢出了牢狱,僵硬地轻拍了下她的后背安抚:“沈姑娘放心,蛇已经没了。”
阴毒的血腥味飘散。
沈棠感受到后背那只粗粝的手掌散发出的温暖气息,心跳才渐渐平复,眼神清明过来,“蛇、蛇死了?”
她怯生生再度确认。
裴叙瞧她冷静了,松开她,退了几步,递给对方一方手帕。
刚刚过于惊惧,沈棠脸上汗涔涔的,连唇脂也晕开,蹭到了裴叙臂膀上。
两人窘迫地各自擦着身上的污渍。
半晌,沈棠艰涩地开了口:“抱歉,裴将军,民女僭越了。”
裴叙“嗯”了一声,待到身上再无她的胭脂香,才抬头狐疑打量着余惊未定的女子,“沈姑娘怕蛇?”
沈棠虽常装出一副柔善可欺的模样,可裴叙知道她并不胆小。
她游走于各色人之间,游刃有余,为何会因一条蛇失了理智。
沈棠迟疑了片刻,含糊道:“民女在沙漠中被毒蛇咬伤过,故留下了阴影。”
“也是阿拉善蝮?”
“是,也不是,中原人不是常讲农夫与蛇的故事吗?民女就曾救过一只恩将仇报的蛇。”
“姑娘的意思是你被蛇咬,乃亲近之人陷害?”
“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沈棠不欲多想过去,起身舒了口气。
转而,探了下李氏的鼻息,“人已经没了!”
他们刚要逼问出楼兰人的身份,阿拉善蝮就出现了。
很显然阿拉善蝮乃人为控制,意在杀人灭口。
可地牢是官府要地,层层护卫,裴叙上任之后还换上了自己的亲信,楼兰人怎么混进来的?
又到底躲藏在哪儿?
裴叙环望着守卫森严的地牢,百思不得其解。
静谧的空间里,突然响起肆无忌惮的笑声,轻蔑意味明显,“沈大姑娘在我们金威郡那是出了名的胆大,当年初来金威郡杀猪宰牛扛尸都干过,裴大人的榻你也敢硬上,能怕一条蛇?”
地牢的角落,一道阳光刺破黑暗,照在穿着囚服的李飞身上。
他枕着手臂,嘴里叼着根稻草咀嚼着,“裴将军看不出来吗?怕蛇是假,这娘们想投怀送抱勾引你是真!”
李飞到底官居要职,得送回京城审查定罪,至今批示公文还没下来,故这些日子他在牢狱中过的还算闲适,还有人巴结。
就是此时他身上仍酒气熏天,口不择言。
“万人骑的玩意儿,呸!”李飞将沾满唾液的稻草吐向沈棠,“看来你还没近裴将军的身嘛,没瞧见你投怀送抱的时候,人家躲苍蝇一样躲你吗?”
沈棠余惊未定,又遇人冷嘲热讽,手指紧绞着,垂首立在原地。
裴叙挡在了她身前,“从即日起在牢狱中私相授受者,处于截舌之刑!”
“我乃四品大员,朝廷未下旨,裴叙你敢动用私刑!”
“不管是谁,在我这儿一视同仁。”
裴叙眼底划过蔑然,不再理李飞,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沈棠同他离开。
李飞眼看自己在牢狱中的富贵日子到头,马上就要吃糠咽菜了,心有不忿,猛地扑向铁栅栏,拼命摇晃着。
“沈棠你这晦气女人!你没看出来吗?人家嫌你脏,嫌你恶心!你还舔着脸,往人家身上扑,贱不贱呐?”
李飞不敢骂裴叙,只能拿沈棠撒气。
铁链撞击的声音和谩骂声跟随裴叙和沈棠一路。
出了牢房,方才清静些。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傍晚的街道上,各自无话。
沈棠这张嘴一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突然住了嘴,倒叫人有些不习惯。
裴叙回眸望了眼亦步亦趋跟着沈棠。
她低下头,濡湿的长睫低垂着,眼眶似也有些发红。
刚刚那些话腌臜不堪,裴叙自是听到了。
再联想到今日他拒绝让她上药时,姑娘也一脸落寞。
他是有心与她保持距离,但非李飞说的那般。
裴叙清了清嗓子,“沈姑娘,裴某对事不对人,我对风月之事本就毫无兴趣,并非嫌弃于你。”
默了默,又顿住脚步,穷尽毕生所能安慰道:“沈姑娘坚韧果决,想必日后定能寻得如意郎君,呵护欣赏姑娘。”
沈棠恍恍惚惚,一头撞在了裴叙的后背上。
跟撞了石头似的,沈棠一阵晕眩,回过神来,正撞进裴叙深邃的眸中。
只今日,他眸光少了些锋芒。
沈棠揉了揉额头,如梦初醒,“将军刚说什么?”
“我……”
四目相对,裴叙才看清她眼底并没有过多落寞的情绪,与平日笑脸迎人的模样没有区别。
沈棠对这种辱骂司空见惯,她懂得如何去消化。
她不会让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一直空耗自己的情绪。
裴叙第一次察觉,这女子确有几分与众不同。
像风沙吹不倒的沙冬青。
裴叙多虑了。
他扯了扯唇,话锋一转:“没什么,只是问姑娘为何发呆?”
“我在想阿拉善蝮的事情啊。”
沈棠一路沉默不语,实是在想:“如果将军确信地牢防守森严,楼兰人进不去,那有没有囚徒里有楼兰人的内应,懂得驯蛇?”
“李飞?”裴叙沉眸,脑海中第一时间冒出这个名字。
地牢里的人几乎都受了酷刑,只有李飞能活动自如。
李飞这个人向来不安分,他会不会与楼兰人有勾结,私自把阿拉善蝮带进了地牢里驯养呢?
当李氏要说出楼兰人身份时,他便控蛇咬死了李氏。
“姑娘可知李飞平日有没有与楼兰人密切来往过?”
“没有!”沈棠想了想,又补充道:“至少明面上无甚来往!”
李飞是曾经的金威郡父母官,他就算和楼兰人有勾结,也不可能让别人知道。
沈棠摩挲着下巴,“李飞此人若不出去打仗,大多数时间就在添香楼与舞姬厮混,此事金威郡百姓人尽皆知。”
“大多数时间?添香楼?”裴叙捕捉到了这两个关键点,似有所思。
沈棠目光一亮,“将军是觉得添香楼有问题?”
裴叙掀起眼眸,郑重其事道:“一个正常男子,何以日以继夜浸淫在莺歌燕舞之地,不厌烦吗?”
沈棠:“……”
沈棠想说大多数男子还真就乐此不疲,奈何裴叙不沾女色,无法理解。
但话又说回来,对养蛇人实在没有头绪,或许可以去李飞常住的雅间查探查探。
也许线索就在你觉得不可能的地方呢?
“将军要自己去添香楼查吗?”
“这个自然。”
此事关乎朝中重臣,关乎楼兰奸细,还关乎……她的仇人。
裴叙怎么可能不亲自去呢?
可沈棠打量他一身暗沉沉的玄色衣衫和阴沉沉的脸,却迟疑了,话在嘴里滚了几圈,支吾道:“将军、将军就这般模样去青楼,只怕不适合吧……”
便算是一身常服,就这副冷面阎王的样子一出现,也得打草惊蛇。
沈棠暗戳戳指了指街头的陆清宴,“起码要像他那样,才像个恩客。”
彼时,陆清宴吃饱了饭,就在街边“视察”风土人情。
他穿着一件粉色长衫,手持桃花折扇,眉开眼笑,身边围着一群当地姑娘与他热络探讨。
女子清脆的笑声时不时传来。
好一朵花丛中的粉蝴蝶。
裴叙光是看着,都觉聒噪、脑仁疼。
陆清宴感受到两人探究的目光,迈着四方步走来,折扇在两人眼前打了个花,“您二位这是出来约会?今夜月朗星稀红鸾星动,确是与佳人相约的好时机。”
“裴将军若想去青楼,说话也要学得像他这么……”骚气。
沈棠嘴角微微抽动。
一双冷戾的目光骤然盯住了陆清宴,似猫盯老鼠。
陆清宴一个激灵,双手环臂,“裴、裴延之,你想对我做什么?别、别乱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