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津沽后,乾德帝南巡的船继续南下,依次经过沧州,德州,临清,很快就要出了齐地。等过了齐地,就要到南方了,离目的地扬州也就越来越近了。
经过齐地腹地的时候,皇后身边的宫女指着一个方向说:“娘娘,那边不就是您修行的娘娘庙所在的方向吗?”
皇后远远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座熟悉的高山。她每年在京城待过初春之后,就会返回齐地的娘娘庙里修行,待到冬至前后回京,几乎每年一个往返,对那条路上的风景熟悉得不行,光是看一眼就知道是哪里。她惊叹道:“是啊,原来娘娘庙离运河这么近。”
尹璁听到她们俩说的话,便好奇地凑过来,朝宫女指着的地方不停地张望:“在哪呢在哪呢,我也要看看娘娘修行的地方在哪里。”
皇后就给他指了个方向说:“在那座山的对面,一直往东走,就是我修行的地方了。”
尹璁了然道:“原来娘娘就是在那里修行呀,可惜离得有些远,时间也不够,不然我也想去看看娘娘修行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好不好玩。”
皇后就笑着打趣道:“你想去还不容易,以后要是遇到我回去修行,我就跟陛下将你讨来,护送我去,就怕你不乐意离开陛下,陛下也不放人罢了。”
尹璁被皇后打趣得红了脸,朝着乾德帝那边看了看,见乾德帝还在和瑞王他们聊天,好像没听到他跟皇后说的话,就撇了撇嘴说:“我才没有那么粘陛下呢。”
皇后等人知道他是不好意思才这样嘴硬说他不粘着乾德帝,谁不知道他最粘的就是乾德帝了。在船上这几天,去哪里都要看到乾德帝才安心,做什么都要喊上乾德帝,夜里睡觉的时候,房间的床那么挤,宁可缩着睡也不愿意换别的房间自己睡。
尹璁被皇后她们打趣了一番,红着脸灰溜溜地跑回了乾德帝身边。
乾德帝还在和两个儿子还有侄儿站在船头看天,尹璁不知道这天有什么好看的,值得他们几个看这么久,就跑过去,大大地伸开双臂从后面抱住乾德帝的身体,企图引起乾德帝的注意。
萧令只觉得背上一重,不用看都知道是那个小东西跑来跟自己撒娇了。整条船上,敢这样靠近自己的,除了尹璁还会有谁呢?
他笑着将尹璁从背后拉到身前,用指腹摸摸他泛红的脸,问道:“跑什么呢,跑得这么急,脸都涨红了。”
尹璁也不觉得羞,当着三位哥哥的面扑进乾德帝怀里,撒娇卖痴道:“我看你们一直站在这里聊天,就过来听听你们在说什么。”
萧凭笑着应道:“我们在和父皇聊天气,觉得这天快是要下雨了。”
尹璁看着天空的太阳和白云,哪里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就困惑道:“没有要下雨啊,这不还出太阳嘛。
袁骁因为常年在营中带兵,对野外的气候变化的经验就丰富一些,他指着远处的山顶对尹璁说:“璁儿你看,山顶灰蒙蒙阴沉沉的,就是要下雨的预兆,夜里说不定将会有一场大雨到来,我们得在太阳下山前找个落脚的地方。”
尹璁也看到那座山顶笼罩的阴云了,惶然大悟道:“原来看不到山顶,就是要下雨的征兆啊。那座山看起来离我们不远了的样子,我们可得快点找个地方住下,万一大风大雨,在船上就不安全了。”
萧令点点头说:“朕也是这样想的,已经让荣华去问随行的臣子,附近有哪些村庄小镇可以落脚了。”
尹璁听他这么说,就放心了不少。他看着远处那座阴沉沉的山峰,总觉得有一场大雨要来临,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他还没有过在外面遇到大风大雨的经历呢,也不知道能不能安然度过这场大雨。
这样想着,他抱着乾德帝的手收得更紧了,好像只要有乾德帝在,不论什么大风大雨都没那么可怕了。
荣华终于打听消息回来,小跑着过来回禀道:“陛下,前面不远处有个小镇,或许我们可以在那里停下,等雨过去了再继续出发。”
萧令见太阳也快下山了,下一个落脚点还不知道要走多远,就说:“那就在那个小镇停靠吧。”
他们打算落脚的小镇比前面几个镇子都要小很多,连个像样的码头都没有,就只有一条街,几座酒楼茶楼客栈,因为接近日落,大雨又即将来临,街上冷冷清清的。
这里虽然没有前面经过的小镇热闹,但好歹有个躲雨的地方。即使是年纪最小最不懂事的尹璁,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顾不上玩了,躲雨要紧,就没嫌弃这里不好玩吵着换地方。船一停靠,他跟着乾德帝下船去找住处了。
因为快要下雨了,街上的酒楼茶楼生意都不好,甚至还有的已经关门不做生意了。不知从哪里起了一阵风,吹得路两边的垃圾不停地飞,刚才还挂在天边的夕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见了,天看着就要阴沉下来。
尹璁看着这荒凉的场面,莫名有些心慌,他紧紧地抓着乾德帝的手,小心地打量这座大雨来临前冷冷清清的小镇。
萧令感觉到他的手有些发凉,就安慰他说:“璁儿不用担心,等找到客栈就好了,前面好像就有一家,我们过去看看。”
下雨天也就客栈的生意好一些,这家客栈没想到大雨来临前,来了一群客人,把掌柜乐得脸上笑开了花。没想到下雨天把财神爷给送来了,这么多客人,他不得赚个盆满钵满?
萧令要哄尹璁,没空跟掌柜的讨价还价,就让荣华去订房。订好房后,他就带着尹璁回房了,进到房间里,尹璁也许就没那么害怕即将到来的大雨了。
他们刚进房没多久,外面的天瞬间就暗了下来,狂风大作,吹得门窗哐哐响。屋子里还没来得及点上蜡烛,昏昏暗暗的,尹璁抓着乾德帝的手都不敢松开。
萧令只好自己去点燃蜡烛,等房间亮起来后,他哄尹璁在桌边坐下,便去把窗户关上,将风雨隔绝在外面。
这样,尹璁终于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风声雨声被挡在窗外,尹璁在房间里感觉到了安全,才有了兴致打量他们今晚住的地方。
这座小镇不大,客栈也没别的地方豪华,不过要比住在船上好一些。尹璁也知道,出门在外,条件有限,不能像在宫里一样挑挑拣拣,所以他对这里还算满意。
“只是不知道客栈里的饭菜好不好吃。”尹璁观察了半天,突然说出这句牛马不相及的话来,让萧令啼笑皆非。
“都什么时候了,璁儿还想着吃。”
尹璁有了遮风挡雨的房子,就没有之前那样畏手畏脚了,他看起来像是恢复了元气,拿着桌上摆饰用的雕刻把玩,一边晃着脚一边说:“民以食为天,住的地方解决了,接下来当然是要考虑吃的啦。”
萧令见他不害怕了,就拉着他的手说:“既然这样,我们就下去看看客栈里有什么吃的,吃完早点歇着吧,反正今晚风雨这么大,也不能出去玩。”
尹璁便欢乐地放下手里的木雕,跟着乾德帝下楼。
外面风大雨大,但都被墙隔住了,尹璁只能听到外面的风声雨声,虽然听起来怪可怕的,但有客栈遮风挡雨,他就没那么害怕了。
掌柜还在算账,见他们下来了,就热情地招呼道:“二位客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
尹璁见客栈大堂了就掌柜一个人,不禁觉得奇怪,怎么一个店小二都没有?他就好奇地问了掌柜的这个问题。
掌柜的赔着笑说:“咱们这地方小,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多,开家客栈也赚不到什么钱,我就没请店小二,只招了两个跑堂的。这不,我看天要下雨,想着接下来几天也没什么生意,就叫他们回家去了,所以这会儿客栈只有我跟厨子几个人。不过您放心,咱们客栈绝对不会亏待你们,保证将你们伺候好了,你们只管安心住下就好,外面这风雨啊,没两三天的停不下来。”
尹璁诧异道:“这场雨要下这么久的吗,掌柜你怎么知道?”
掌柜胸有成竹地跟他们说道:“因为啊,这不是普通的暴雨,是飓风,离咱们这几百里外的地方就是海,每年这个时候,会有飓风,飓风一来,要刮风下雨好几天呢。”
“飓风?”尹璁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也是,他从小就长在京城,京城离海远,刮飓风也影响不到那里,就算飓风真的大到影响京城,那也是极少有的事件,几十年间有一次也就差不多了。而他才来到这世间短短十八年时间,没见过没听说过的东西还多着呢。
不过他不知道,不代表乾德帝不知道,乾德帝年长他那么多,又是皇帝,知道的东西肯定比他多。尹璁因为爱慕乾德帝,下意识就将乾德帝神化了,盲目地崇拜着乾德帝,所以他问萧令:“你知道什么是飓风吗?”
萧令作为皇帝,掌管天下,自然什么都知道一些,才方便他治理国家,像是飓风这种自然灾害,他更是要着重了解,以制定应付的对策。见尹璁好奇地等着他回答,他就对尹璁说:“飓风是海上一种自然现象,多发于夏季沿海的地方。起飓风时,八面来风,阴雨连绵,会给农田水利,人畜造成极大的危害,是天灾的一种。”
尹璁听了乾德帝的解释,对乾德帝更加崇拜了,萧令被他亮晶晶的眼睛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自然地咳了咳嗓子。尹璁捧着脸说道:“原来是这样,也就是说,这样下雨是不好的咯?”
萧令为了不让他对飓风产生刻板印象,就跟他说:“也不一定,如果遇到干旱少雨的年份,飓风的发生反而有利于百姓的生存。璁儿你要记住,任何事物都有利害两个方面,不能片面地看待任何一样东西。”
尹璁受教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啦!”
他们说话的时候,掌柜也在一边听着,甚至还听入迷了。等乾德帝说完了,他才赞叹道:“这位客官如此学识渊博,一定是位大人物吧?小的猜猜,您莫非是哪一年的科举状元,在哪里当官的?”
萧令看向他,笑着问道:“你觉得我像是当官的?”
掌柜的疑惑道:“难道不是吗,我看着就像,一身贵气,谈吐不俗的,不是官老爷是什么?”
萧令摇摇头说道:“非也,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生意人罢了。”
本朝跟前朝一样,是重农抑商,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下,可面前这位老爷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做生意的俗人,所以掌柜的明显不相信。
“您就别忽悠我了,您就算不是官大人,起码也是个有功名在身的士子,普通商人哪有您这样的见识。”
萧令只是笑笑,不跟他纠结,大有掌柜的爱信不信的意思。
好在掌柜的也有眼色,看出他不想说太多,就没接着问下去。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天也黑沉沉的,周围的温度也降了下来,尹璁觉得有些冷了,想起来他下来是要找东西吃的,就问掌柜有什么吃的。
下雨天,掌柜也没预见有客人来,厨房里的食材看起来是不够做一顿大餐了,况且风大雨大,灶头也不好生火。掌柜的去厨房看了眼里面的情况,回来对尹璁说:“公子,今晚有些晚了,厨房里暂时没别的吃的,要不给你们下几碗面?”
尹璁听说没什么吃的时候,还有些失望,见只能吃面条,他就问道:“你们这里的面条好吃吗?”
掌柜神秘兮兮地说道:“这个问题,您就问对人啦,我们家厨子别的不敢说,煮面条是一流的。刀削面您吃过吧,晋地的美食,咱们家厨子就是打晋地来的,刀工那个叫神,不信您一会尝尝看,不好吃我不收您的钱。”
尹璁听他这样说,就来了兴致,他对掌柜的说:“这可是您说的啊,我丑话说在前头了,我嘴巴很挑的,就喜欢吃好吃的,不好吃我可是不买账的哦,到时候您可别说我吃白食。”
掌柜的就吹嘘道:“行嘞,您就算是吃皇帝御膳房里的东西长大的,我也不怕您。”
尹璁听了这话,顿时乐了,他虽然不是从小吃御膳房的东西长大,但好歹也吃了大半年,御膳房的厨子早就把他的胃口养刁了。不过既然掌柜的敢这样打包票,他今天说什么也得尝尝这刀削面有多好吃。
掌柜的就把他们厨子能做的刀削面都列出来给他们看,让他们选。
尹璁还是第一次见刀削面有这么多吃法,鸡鸭牛羊猪鱼肉的都有,他喜欢吃酸甜的,就跟掌柜的要了碗糖醋排骨的刀削面。
这会其他人也安顿好房间下来了,他们也是饿了,下来就问有什么好吃的,尹璁就跟他们说今晚吃面条,把菜单给他们,得意地说:“掌柜的说了,要是他们家的面条没有御膳房做的好吃,不收我们的钱。”
其他人听到这句话,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好像是笑掌柜的不知天高地厚,吹牛皮吹到御膳房主人面前来了。掌柜的大概不知道,他面前这两位主子,平日里就是吃御膳房的。
掌柜的被他们笑的莫名其妙的,以为他们在笑自己吹嘘,就不服气地说:“您几位先坐着,我去后厨帮忙,一会你们就知道啦。”
等掌柜的走后,客栈就没有外人了,大家这才会心地笑起来,倒不是嘲笑掌柜的无知,只是笑掌柜误打误撞,吹牛皮吹到当事人面前。尹璁甚至还跟随行的御厨打趣道:“御厨叔叔,您对此怎么看?”
御厨还是很谦虚的,躬着身子说:“奴才不敢狂妄,说不定真的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呢。”
尹璁赞赏地点了点头:“如果他们家厨子真的做得很好吃,那这几天您就去拜师学艺,回京城后就可以天天做给我吃了。”
御厨忙不迭地应道:“奴才遵命。”
掌柜的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会儿,跟厨子端出来好几碗面。
尹璁在宫里极少吃到面条,除了有人过寿的时候,因为宫里不缺米,一般都是吃饭喝粥,所以这会看到面条,尹璁还是有些期待的。
见了客栈厨子煮的刀削面,尹璁惊觉这面条也能做得像菜一样色香味俱全。碗里面和菜各一半,像是主食和菜混在一起吃了,让尹璁想起几日前在津沽吃的煎饼馃子。
尹璁迫不及待地端起他那碗放了糖醋排骨的面,糖醋排骨浸在面汤里,上面的糖醋一时半会没化完,但一部分已经融入面汤中,让面汤也酸酸甜甜的。面汤里还加了些青菜和酱菜,味道十足又不会觉得腻,让尹璁吃得停不下来。
荣华见小公子吃得这么香,欣慰得不行,直跟乾德帝说:“老爷,您看小公子吃得,看来这钱注定是要给掌柜的了啊。”
萧令也在看尹璁吃面,听了荣华的话,便对荣华示意了一下,荣华就很上道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银子来,放到掌柜的面前,替乾德帝说道:“我们家主子认赌服输,这块银子就归你了。”
掌柜的见到这么大一块银子,激动得都不敢去拿,眼睛虽然很渴望地望着这块银子,但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得这么多,所以惶恐地摆摆手道:“不用这么多,按价钱给就好了。”
荣华笑眯眯地对他说道:“掌柜的不用客气,这就该是你得的,谁叫你家的面得了我们家小主子的青眼?你是不知道啊,我们家小主子在饮食方面有多难伺候。这次我们出远门,我们家老爷怕小主子吃不惯外头的饭菜,还特意把厨子给带上了,为的就是给小主子做吃的,不让小主子因为挑食而饿死。”
掌柜的看了眼狼吞虎咽吃面的少年,犹豫了。其实他也不怎么觉得他们家的面有多好吃,之前那样吹嘘,不过是不服气,但这个小主子倒是吃得很欢,好像这面真的很好吃一样。可能是因为自己吃了太多,已经不觉得好吃了,这小主子吃着觉得好吃,是因为他不常吃,而不是真的好吃,所以这锭银子他还是受之有愧的。
荣华见他不好意思收下,就将御厨拉上来,对掌柜的说:“如果你不介意,剩下的钱就当做是我们家厨子跟你们家主厨学艺的学费,反正这几日下雨,我们一时半刻离不开,就让他跟着你家厨子学煮面条,你看怎么样?”
御厨也不介意自己要跟个不知来历的山村野夫学艺,对他来说,讨好主子是最重要的,当然是主子怎么开心他就怎么来。何况他学会了这里主厨的手艺,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提升,方便他更好地立足于宫中,晚年告老还乡了,还能收徒将手艺代代相处,赢个美名,何乐不为呢?
于是他就憨厚老实地对掌柜的躬了躬身,谦虚道:“任凭掌柜差遣。”
掌柜的看在那锭银子的份上,将他收了,允许他这几日在厨房帮工,跟主厨学艺。
反正这几天下雨,客栈里人手短缺,就当捡了个不要钱的劳力,想必主厨也不会有意见的。
这场雨果然如掌柜的所说,到第二天还没有放晴的征兆,尹璁被困在客栈里,无聊得紧,已经把这小小的客栈都逛了个遍。后面实在没事做了,就搬了张椅子在窗边看雨,一边看一边吃从津沽带来的麻花。
掌柜的因为收了他们的好处,招待他们招待得特别上道,见他一个人坐在窗边,就烧了壶热茶过去给他喝。刚好尹璁吃麻花吃得口干,可以喝茶解渴。
尹璁见反正掌柜也没别的什么事做,乾德帝在楼上看从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需要他亲自过目的奏折,也没空理他,他一个人怪无聊的,就邀请掌柜的一起吃东西。
掌柜的先是推却了一会儿,见他诚心邀请才敢坐下和他吃东西。他吃一口尹璁给他的麻花,马上就尝出来这是津沽的特产,惊讶道:“客官你们是从津沽来的啊?”
尹璁没想到他居然吃得出这麻花的来头,摇摇头道:“这是经过津沽的时候买的,我们是从津沽还要北一点的地方来的。”
津沽以北,那就是京城一带了,掌柜的心里一突,指了指北边的方向:“您是从京城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