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虽然他确实是因为想获得乾德帝的关注而故意把自己弄生病没错啦,但是庄太妃这么说出来,让他怪不好意思的,就呐呐地狡辩道:“没有啊,我才没有跟杨侍官争风吃醋呢,陛下压根就不喜欢他,我只是看他不顺眼而已。”

庄太妃听了这话后,用沉静的,怜悯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才叹气道:“璁儿,你没必要为了无关紧要的人糟蹋自己的健康,这种事情是不可避免的,只要陛下还当一天皇帝,他身边就肯定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美人来吸引他的注意。这次是杨侍官,下次就有可能是李侍官,韩侍官,何侍官,或者是其他的妃子。

朝廷里的臣子对陛下的后宫虎视眈眈,断然不会放过任何机会往陛下的后宫塞人的。你要是对谁都这么耿耿于怀,只会害着自己,没有必要。”

尹璁想要为乾德帝解释,但是想到杨侍官这事,乾德帝也是身不由己。要不是为了抓住杨侍郎贪污的把柄,还天下百姓一个交代,他也不用委屈自己,把杨侍官纳入后宫。只要乾德帝当一天的皇帝,他就要为天下苍生负责,做很多他不想做的事情,像杨侍官这样的情况,以后很有可能还会发生。

想到这里,尹璁就不知道该怎么狡辩了。因为他也不知道,以后要是再发生这样的事,他还会不会介意,也不确定乾德帝会不会移情别恋。他越想越苦恼,就趴在桌子上闷闷不乐地问庄太妃:“那太妃娘娘呢,先皇身边那么多妃子,您当时是怎么做到坦然面对的?”

庄太妃苦笑一声,道:“我哪里做得到坦然面对,我要是做得到,后面我就不会被先帝打入冷宫了。那时候的我,说不定比你还要偏激。当初我跟你姑奶奶,也就是当时的尹贵妃,后来的尹皇后,在陛下的生母孝端皇后生病的时候,为了抢夺皇后之位,不知用了多少见不得人的手段。

后来我怀了龙嗣,被陛下晋为德妃,更是跟尹贵妃争得昏天黑地。尹贵妃自己没有生育,就将我肚子里的孩子视为眼中钉,千方百计要给我下堕胎药。我为了保住肚子里的孩子,好让自己问鼎后位,每日活得战战兢兢的。好不容易生了儿子,更是每一刻都如履薄冰,生怕别人对我的孩子不利。

即使这样,还是让尹贵妃得逞,害死了我的儿子,而我因为受打击太大,精神失常,很快就被先帝厌恶,打入了冷宫,一待就是二十几年。在冷宫的每一天,我都盼望着尹贵妃能够去死,但是她非但没死,还在孝端皇后仙逝后成为了新的皇后,那段日子对我来说真是生不如死。”

尹璁光是听着,都有些心疼庄太妃了。如果换成是他,他简直不敢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只能庆幸乾德帝不是先皇那样的人,至少现在不是。

庄太妃说完之后,才察觉自己在尹璁面前失态了,尹太后怎么说也是跟尹璁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姑奶奶,她这样说尹太后,也不知道尹璁会不会生气。

尹璁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对那个从未谋过面的姑奶奶没什么好感,不会因此而迁怒她。

庄太妃又担心他听了自己的遭遇会胡思乱想,就安慰他说:“不过现在的陛下应该不会做出像先帝那样的事情来,陛下喜欢你,肯定不会像先帝对我那样对你,这一点我是能确定的。所以璁儿不用把我刚才的牢骚放在心里,好好跟陛下过好日子,让别人无机可乘就行了。”

即使这样,尹璁还是忍不住,趴在桌子上老气横秋地叹息道:“要是陛下不是皇帝,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夫俗子就好了,那样就没有人时刻盯着他,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好处,我也不用担心他被人觊觎了。”

他这话刚说完,就被庄太妃轻轻地敲了一下脑门,怪嗔道:“傻孩子,快别说胡话了,陛下生来就是真龙天子,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你这样说出来,要是被有心人听到,传出去,又要有人来说你的不是了。”

尹璁摸了摸被庄太妃敲过的地方,不服气地嘟哝道:“本来就是嘛,当皇帝有什么好的,累死了,还要防着防那的。身边都是想着利用他从他身上得到好处的人,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我看着都心疼。他要是个普通人,我就可以带他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或是找个富饶的地方安居,两个人好好过日子,不用为任何事情烦心,多好。”

庄太妃摇头苦笑道:“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事情,他若不是皇帝,你哪里能像现在这样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说这样天真的话呢,说不定早就为柴米油盐磨掉了热情。”

尹璁想要反驳她这话,却发现她说得很有道理,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要是乾德帝不是皇帝,他说不定都遇不到乾德帝这个人呢,又谈什么跟他浪迹天涯。

御书房里,乾德帝坐在龙案后处理近期的奏折,殿中间的炉子燃着上好的熏香,青烟袅袅,整个殿里静悄悄的。

这时,殿门被打开一道缝,一个蓝衣小太监轻手轻脚地从门缝挤了进来,又蹑手蹑脚地往殿侧候着的荣总管那边小跑过去,在荣总管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只见荣华脸色突然一变,神情凝重地将他打发了出去,待小太监悄无声息地离去,关上殿门,荣华这才走至龙案一侧,躬着腰对正在专心批改奏折的上位者低声说了几句话。

上位者不动声色地听完,面不改色地沉着道:“让人殓了,抬出宫去,不要惊动到其他人,特别是小公子。”

荣华应了一声,便出去找人去办这件事了。

刚被打入冷宫没多久的杨充容,因为接受不了这翻天覆地的落差,又听说沐氏重新被册封为贵妃之后,气得寝食难安,昨天夜里一时想不开,在冷宫悬梁自尽了。

尸体是今早给冷宫送饭的小太监发现的,小太监刚进宫没多久,还是个十八九岁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孩子。他敲门没听到里头的回应,就开门进去看怎么回事,结果一进门就看到杨充容的尸体悬挂在梁上,一双绣花鞋的尖尖对着他的脸。他下意识往上看去,就看到杨充容死不瞑目的模样,吓得他屁滚尿流,惨叫声整个长宁宫都能听到。

即使长宁宫已经没什么人了,但杨充容悬梁自尽这件事还是一传十十传百地传了出去,到处都在议论这事,搞得宫里一时人心惶惶。

自乾德帝继位后,因为乾德帝不沉迷美色,后宫不丰,后妃们也就没有争宠可说,生活风平浪静的,少了许多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戏码。妃子因嫉妒而生恨,对情敌下毒手的事情也没有发生过,更加没有因为失宠想不开而自绝的,后宫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过命案了,所以杨充容突然来这么一出,着实让人唏嘘不已。

宫里到处都在议论这件事情,特别是跟杨充容有过交情或者冲突的,现在杨充容突然死了,她们对杨充容那些忌恨也就跟着消失了,有的只是对杨充容这样做的不解和惋惜。

“陛下只是将她封号收回,把她打入冷宫而已,她的父亲犯了那么大的罪,陛下都念在她入宫多年的份上,留了她一条命,她还有什么可埋怨的呢,非要寻死觅活的。”

“还不是因为她心气太高,受不了住冷宫的委屈,一时想不开也是正常的。”

“可能是前阵子册封贵妃的事刺激到她了吧,谁不知道她进宫是想当贵妃当皇后,没想到却沦落到了被打入冷宫的地步,眼睁睁看着她的劲敌爬到她头上去,她咽不下这口气也没什么奇怪的。”

“她这承受能力也太差了,看她隔壁住的尹昭仪,被打入冷宫半年了,成天装疯卖傻的,不也活得好好的?尹昭仪的身世不比杨充容差吧,地位和野心也不比杨充容小吧?她家还犯了弑君那样的大罪,她都能厚着脸皮在冷宫里苟活,杨充容却不能。”

“可能是因为杨充容年纪还不是很大,很多事情想不透侧,又年轻气盛,容易冲动行事吧。”

“真是可惜了,你说她要是再忍一忍,找机会到小公子面前求求情,服个软,也还有机会走出冷宫的啊。像沐贵妃,之前得罪小公子得罪得那么狠,后面稍微放下了姿态,小公子就不恨她了,还为她跟陛下说情,恢复她贵妃的位置。杨充容怎么就不会变通呢。”

“就是,人只要活着,还有无限的可能,死了就什么可能都没有了,她还那么年轻呢。”

“唉,算了,人都走了,说再多也没用,以后这长宁宫啊,咱们还是少去一点吧,都死过人了,晦气。”

“也不知道住在那里的杨侍官和尹昭仪看到杨充容自尽后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受到杨充容的影响,也跟着想不开。”

“听说杨侍官知道杨充容上吊的事情后,被吓得一个劲地哭着要离开冷宫,好像怕杨充容夜里来找他那样,估计再在那里住下去,迟早也要被吓疯。尹昭仪疯了倒好,这事吓不着她,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的,杨充容的死压根没有影响到她。”

“所以说啊,人有时候还是不要那么清醒比较好。”

尹璁从庄太妃那边回来,经过御花园的时候,见几个宫人躲在假山后面议论着什么,好像很有趣的样子,忘我得连他来了都不知道,就觉得好奇,忍不住跑过去偷听。

他刚走近,就听到那几个宫人说什么“长宁宫”“杨充容”“上吊”“尸体”的,顿时就停下了脚步。

那些议论杨充容事情的宫人这才发现他走过来了,连忙闭上嘴巴,战战兢兢地跪下行礼道:“奴、奴才见过小公子。”

尹璁的脸色有些发白,他颤抖着嘴唇,不可置信地问这些宫人:“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宫人们哪里敢把宫里这种腌臜事说给小公子听,就怕污了小公子的耳朵,回头荣总管来教训他们,就连忙摇头道否认道:“奴才、奴才刚才什么也没有说,一定是小公子您听错了。”

尹璁知道他们是故意瞒着自己,他刚才明明听到了,宫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只要把刚才听来的陆陆续续的几个词联系在一起,尹璁就觉得莫名地心悸,感觉自己被一股恐惧笼罩了。

他再次问道:“是不是长宁宫里的杨充容发生了什么事?”

宫人们没想到小公子居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慌得头都要摇掉了,就怕小公子知道杨充容的事。小公子还这么小,胆子都没长全,他们这些在宫里活了那么多年见惯了风风雨雨的人,听到别人说起杨充容的死状时都被吓得不轻,更别说小公子这样娇贵得有个风吹草动就生病的孩子了。

要是小公子好奇去长宁宫看了,回头被吓病,下一个就轮到他们命丧黄泉了啊。

尹璁不管他们怎么否认,他都不信了,他只相信自己所听到所看到的,所以他不顾宫人们的阻拦,提起轻功就往长宁宫飞去,不看个究竟,他都放不下心来。

坐在御书房里继续看奏折的乾德帝身形突然一震,惊得荣华赶紧上去嘘寒问暖,问他怎么了。也不怪荣华这么紧张,明明刚才陛下听说杨充容在冷宫自尽的时候,都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怎么这会突然就紧张起来了?难道是陛下这会才终于反应过来,宫里出了命案?

没想到他还没走过去,乾德帝就兀自站了起来,似乎要走出去。荣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忙跟在后面追问道:“陛下,您这是要去哪里呀?”

乾德帝头也不回地应道:“朕去一趟长宁宫。”

荣华脸色一变,忙跟上去阻拦道:“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啊,自戕的人怨气冲天,最为不详,陛下还是不要靠近,让下面的人处理就好,不要被邪物冲撞了呀!”

乾德帝沉着脸说道:“是璁儿往那边过去了,朕要拦住他,不要让他看到杨充容的尸体。”

荣华这下更慌了,都忘了自己是要阻拦乾德帝去长宁宫的了。想到小公子可能会看到杨充容的尸体,被吓到的样子,他恨不得走在乾德帝前面去把小公子拦住,连脚步都加快了不少,跟在乾德帝后面一起往长宁宫赶去。

尹璁心里一片慌张,想到杨充容可能寻了短见,他的内心就充满了不安和恐惧,还有一些些惭愧。虽然杨充容被打入冷宫跟他并没有关系,是她罪有应得。但是那好歹是一条人命,之前还是活生生的,一朝之间就没了,让他如何不感到惋惜和愧疚。

待他飞到长宁宫外,他又突然不敢进去了,他怕自己看到杨充容死掉的模样,但是不进去看一眼,他又于心不安。他不停地安慰自己,也许杨充容只是有上吊的念头,其实并没有上吊成功,而是被宫人发现救了下来,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

这样想着,他就有了进去的勇气,他直奔冷宫,刚要进关着杨充容那个院子,就看到几个小太监抬着个什么东西从里面走了出来。

尹璁眼尖,一眼就看出小太监们抬着的担架上躺着个人形的东西,上面用白布盖着,很难让人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还没等尹璁看个清楚,巷子里突然起了一阵风,将那张白布吹起,露出下面的人脸。尹璁虽然没有看清,但还是被吓得捂住嘴巴退到了拐角里,一张脸煞白。他不停地摇着头,不知道是想把刚才看到的画面甩出脑海,还是想否认杨充容的死。

负责殓杨充容尸体的那个太监见风要把盖着杨充容的布吹走了,就回头叱喝扛尸体的那几个小太监说:“你们还不麻利点,把人给送出宫去,别吓到宫里的贵人了。选秀的日子就在最近,宫里进了不少贵女,要是被她们看到宫里死了妃子,不知道要慌成什么样呢!到时候皇后娘娘问起责来,你们这些小蹄子担得起吗?”

小太监被训得唯唯诺诺的,手忙脚乱地将被风吹掉的白布捡起来盖住杨充容的尸体,慌慌张张地将杨充容抬上了一辆低调的马车,准备运出宫去找个地方埋了。

虽然杨充容的尸体已经被太监们抬走了,再也看不到了。但尹璁脑子里满是刚才看到死去的杨充容的画面,想到不久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现在却死气沉沉地躺着了,他的内心就充满了震撼,一时无法消化这个事实。

就在这时,隔壁院子突然传出一声尖锐的惊叫声,吓得尹璁几乎要跳起来,受到了极大冲击的心也跟着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眼看着就要晕倒。

“璁儿!”萧令赶来时看到他这个样子,就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尹璁什么都看到。即使这样,他还是自欺欺人地将尹璁揽进怀里紧紧抱住,用大手捂住尹璁的眼睛,仿佛这样,尹璁就没有看到杨充容的尸首了。

尹璁被他抱住,感觉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和温度后,害怕抓住他的手臂,直往他怀里钻,发着颤呜咽道:“好可怕,呜呃,杨充容好可怕,呜嗝。”

萧令知道他被杨充容的尸体吓到了,就不停地安抚他,柔声哄道:“乖,璁儿不哭,杨充容已经被人搬走了,不在宫里了,璁儿不怕,忘记她吧。”

尹璁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人的尸体。虽然不是第一次面对生离死别了,但他娘亲过世的时候,他毕竟不在场,也没见到他娘的死状,所以看到杨充容,才会吓成这样。

萧令心疼他年纪小小胆子还没长全,就看到死人,见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看着就要站不住,就一把将人抱起来,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把带人回寝殿请太医来看看,开些安神镇静的药喝了,好让他不这么害怕。

结果他们还没离开长宁宫,就听到杨侍官的惨叫声,不停地喊道:“啊啊啊,放我出去,我不要住在死过人的地方!快来人啊,我害怕,我不要住这里了!啊啊杨充容放过我,不是我的错啊,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要缠着我了,是小公子的错,你去找他吧!”

尹璁听了杨侍官的胡言乱语,顿时被吓得更厉害了,几乎要把身体整个蜷起来,恨不得变成小小的一团,好藏进乾德帝的怀里躲起来,不让杨充容找他。

萧令也听到了杨侍官的话,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杨家明明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死都不足惜,他们居然把这一切都怪在尹璁头上,还想来找尹璁寻仇。

如果不是怕吓着尹璁,萧令都想直接过去解决了满嘴胡言的杨侍官,让他跟随杨充容去了。但是眼下尹璁被吓得身子一个劲发抖,好像再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就能被吓死一样。萧令实在不敢耽搁,就对荣华使了个眼色,让荣华处理掉杨侍官。即使他知道这世间并没有鬼,就算有,有他镇着,什么妖魔鬼怪能伤害尹璁?

但是,他还是不想听到杨侍官说这种话,这让他很不舒服,他不允许这世上有人想对尹璁不利,也不允许有人恐吓尹璁。

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狠厉和杀意,荣华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对他躬了躬身子,恭送他跟小公子先离去,自己则留在这里处理杨侍官。

而处在害怕之中的尹璁突然反应过来他的意图,抓着他的手臂一个劲地摇头道:“不要、我不想看到有人死掉了。”

萧令低头亲亲他的额头,安抚道:“好,朕不杀他,璁儿不怕。”

尹璁得到他的保证,一直紧紧拽着他的手指头因为用力过度而脱力地慢慢松开,像是放心了那样,终于昏睡过去。

萧令见他昏过去了,脸色更是深沉得可怕,荣华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那杨侍官……”

他冷冷道:“将人拖出宫去处死,不要弄脏了宫里,惹小公子害怕。”

荣华深深一俯身,波澜不惊地应道:“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