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尹璁才又睡着,就听到好像有人在喊他,顿时就惊醒过来。他醒来发现自己还抱着乾德帝的衣服,下意识地就将衣服丢出去一段距离,然后惊慌失措地从床上坐起。

荣华听到床帏里传来的动静,就知道小公子醒了,这才大胆地走进去,站在床帏外面轻声道:“小公子,您醒了,要不要奴才伺候您洗漱啊?”

他话音刚落,就听里面传来一阵叮铃铃的声音,想起来是小公子脚上戴的两个铃铛在响,应该是小公子起床的时候弄响的。他便积极地将重重床帐撩起来挂好,才走到龙床跟前,躬着身子对小公子说:“小公子,让奴才来伺候您穿鞋吧。”

尹璁悬着脚坐在床边,看荣华给自己穿鞋。他的脚上因为戴了根链子,不方便穿袜子和靴子,幸好这是夏天,天气炎热,不需要穿袜子,倒也没有什么碍事的,不过是把靴子换成了布鞋,链子就跟脚踝露在外面。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一件事情。荣华是乾德帝的贴身太监,这会儿应该跟在乾德帝跟前才对,怎么会出现在承光殿,还有空给自己穿鞋呢?难道现在还没到上朝的时间,还是说乾德帝今天没有上朝?

想到乾德帝也许还在承光殿里,甚至跟他只有一墙之隔,尹璁就紧张起来。他一惊一乍地将脚缩了缩,被荣华看出了他的不安,连忙问道:“小公子怎么了,是奴才做得不好吗?”

尹璁见自己吓到了荣华,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不安地、小声地问道:“陛、陛下他人呢?”

荣华经过这今天的惊吓,早就不觉得小公子问陛下在哪里是想找陛下撒娇了。但凡小公子问起陛下,不是要质问陛下,就是要闹着离开,然后大吵一架,最后以两败俱伤收场。他都得出经验来了,所以听到小公子问起陛下在哪,他就如实地说道:“陛下他去上朝了,小公子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奴才即可。”

尹璁听说乾德帝这会不在寝殿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荣华见他知道陛下不在殿里后轻松了不少的样子,也忍不住想叹气,陛下想等小公子原谅他,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呢,也不知道陛下他要在御书房住多久,才能回到承光殿来。

不过这样也好,他们俩分开一段时间,也许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说不定时间久了,他们就能和好了呢。而且小公子还在生病,需要静养,乾德帝不在承光殿里,小公子的压力也就小一些,更加方便养病。荣华这样乐观地想道。

伺候好小公子穿衣洗漱后,荣华便将小公子领出去用早膳,御膳房知道小公子差不多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赶紧熬了粥送了过来。

粥是山药粥,煮粥的水是熬了一晚上的乌鸡汤,温补养胃,每日一碗的酥酪也没落下,还配了几样软绵的糕点。

荣华站在餐桌边亲自伺候小公子用膳,也不知道小公子是因为乾德帝不在殿里,精神没有那么紧绷,还是因为饿得狠了,倒也没挑剔,居然还主动吃起了东西。他喝了一些粥,又吃了几样点心,虽然进食的速度不比以往,但好歹是有胃口吃东西了,让荣华看得欣慰不已。

为了让小公子能在承光殿里住得更安心一些,荣华趁他慢腾腾吃着酥酪的时候,斟酌着说道:“小公子,这段时间您就放心地住在寝殿里,陛下暂时搬去了御书房,不会回来影响到您,您且安心地在这里将病养好来。”

尹璁听到荣华说乾德帝搬去了御书房住,昨晚的记忆突然就全都回笼了。是了,他记得昨晚在长宁宫的院子时,乾德帝哄他回来的时候跟他说过,只要他愿意回来,他可以搬出承光殿。

只是当时他烧糊涂了,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今早起来没看到乾德帝,也只以为乾德帝是去上朝了,没想到他居然是说到做到,真的搬出了承光殿,去御书房住了。

尹璁一时间很难说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明明承光殿是乾德帝的寝殿,他之所以能住在承光殿里,不过是因为乾德帝宠爱他,愿意让他住在这里,所以他才能住下来。等哪天乾德帝不宠他了,他就会被赶出去,在宫里连个栖身的地方都没有。他是这样以为的,没想到他跟乾德帝吵了这么久的架,最后搬出去的居然是乾德帝这个主人,而他却霸占了乾德帝的地盘。

再联想到昨晚乾德帝低声下气哄自己的样子,尹璁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也不敢确定乾德帝这样是不是因为真的爱他,还是因为暂时舍不得自己,所以才愿意忍气吞声地让着自己。他实在没有什么底气,在乾德帝跟他说了那么狠的话之后,他才清楚地认识到,他在宫里拥有的一切不过是乾德帝愿意给他,所以他才能拥有,要是哪天乾德帝要收回去了,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荣华说完那句话后,就见小公子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好像在发呆想什么事情那样,不再动碗里的酥酪了。他不禁暗暗骂了一顿自己,非要在小公子吃东西的时候自作多情地跟小公子说这些话,弄得小公子又不开心,也不想吃东西了。

他正要说什么挽回一下,就听小公子喃喃自语道:“其实不用这样的,要搬也是我搬出去才对。”

荣华哪里能让小公子有这种想法,万一回头小公子又跑回长宁宫那种鬼地方去,若是乾德帝知道了,不得把自己给捏死泄愤?乾德帝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回来的,他可不敢乱作死。

于是他连忙道:“没有的事,小公子莫要胡思乱想,陛下从来没想过要您搬出承光殿,您尽管住在这里,安心养病。陛下说了,承光殿就是您的家,都由您来作主,您什么时候原谅他,愿意他回来了,他才能回来。”

尹璁不想听这些话了,干脆放下调羹说:“我不想吃了。”

荣华以为是自己说了小公子不想听的话,惹得小公子心烦得不想吃东西了,赶紧闭上了给乾德帝说好话的嘴。见小公子要离开餐厅,他又连忙跟上去道:“小公子诶,您还没把酥酪吃完呢,再回来吃一点吧。”

可是小公子像是没听到那样,直接走了出去,荣华怕他又想着离开,急忙追上去问道:“小公子,您这是要去哪里呀,要不要奴才跟着?”

见小公子是往内殿的方向走,荣华才松了一大口气。不管怎么样,小公子没想着跑出承光殿,就一切好说。

荣华见小公子没有要走的意思,挤出一张笑脸上去询问道:“小公子是还累着,想继续歇息吗,奴才这就让人给小公子铺床,不过小公子要先喝了药再睡,不喝药啊,病好不了。”

很快,叶姑娘就端了一碗药过来。尹璁老远就闻到了药的苦味,看到黑不溜秋的药汁,更是嫌弃,犹犹豫豫地不想喝。

荣华是知道小公子最不喜欢喝药的,以前小公子生病喝药啊,都要陛下一点点地哄着喂。可是眼下陛下又不在寝殿里,就算他去把乾德帝请回来给小公子喂药,也不见得小公子愿意。他总不能学陛下那样,拿起碗直接灌吧?所以他只能殷切地看着小公子,希望小公子能看在他的面子上,乖乖地把药喝了。

尹璁也是看到了这碗药,想起以前他生病的时候,他也不喜欢喝药,每次乾德帝哄他喝药,他总要跟乾德帝提很多要求,撒娇似的要乾德帝哄着喝。那些往事历历在目,如今乾德帝却不在承光殿了,也不会有人喂他喝药了。

他心里像是突然空出来了一块,感觉自己像是被嫌弃被抛弃了那样,大概是人生病的时候总是多愁善感的。尹璁不想自己这样下去,他得把病养好来,于是他就直接从叶姑娘手里接过药碗,将里面的药汁一饮而尽。

荣华见小公子这么爽快地把药喝掉,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喝了药之后会皱着一张脸跟人说苦,撒娇要点心吃,顿时感慨不已。他们家小公子这是变勇敢变独立了呢,但他还是想看到小公子依赖陛下的娇憨样子。

尹璁喝了药后,对荣华和叶姑娘说:“我再睡一会儿,你们不用管我。”

虽然荣华还是很担心小公子,不放心让小公子自己独处,但是小公子愿意好好待在内殿里睡觉,总比他老吵着闹着要出去好,于是就笑眯眯地应道:“好,那奴才就在这里守着,小公子有什么吩咐直接喊一声就行。”

尹璁回到了内殿里,满腹心事地爬上了龙床躺下,却没有马上闭眼睡觉。他早上起床之后,宫人趁他洗漱时收拾了床铺,之前乾德帝塞给他抱着的那件衣服也被收走了,挂在床边的衣架上,尹璁躺着刚好能看到它。

虽然尹璁不知道宫人为什么不直接将那件衣服收去洗掉,可能是因为没有乾德帝的吩咐,所以她们不敢擅自拿走吧,可见这件衣服并不是偶然放在他怀里的,而是乾德帝有意而为之。是因为担心自己不习惯没有他的陪伴,所以才故意将这件衣服留下来陪着自己吗,还是说,他把这件衣服留在这里,是想唤起自己对他的依恋,将他从御书房找回来?

想到御书房,尹璁想起来御书房那个乾德帝用来休息的内殿,他曾经去过几次,所以还记得。虽然御书房的内殿该有的都有,住在里面也没有什么不便的,但御书房毕竟不是用来住的地方,那里的内殿比起承光殿的要小了很多,床也没有承光殿的龙床大。而且乾德帝习惯了住在承光殿,用惯了承光殿的东西,突然搬去御书房住,肯定会很不习惯吧。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乾德帝是为了哄他,才搬去了御书房的,想到乾德帝宁可委屈自己也不委屈他,尹璁心里有些复杂。他想说服自己,但又说服不了自己,越想,就越只会让自己更矛盾,更心烦意乱。

尹璁觉得自己的脑袋和心都乱哄哄的,干脆拉起被子,把自己蒙在里面,仿佛这样就不会被琐事烦扰了一样。

御书房里,萧令下朝后就直接过来了。他这几天心思全扑在尹璁身上,奏折已经积了很多没看。这会儿人在御书房了,也没有马上看奏折,而是召来早就从承光殿过来,等着他问话的宫人,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小公子今早在承光殿都做了什么?”

宫人躬着腰低着头应道:“回陛下,小公子今早起来吃了一碗山药粥,几块点心,又喝了半碗酥酪,然后又回内殿歇着了。”

萧令听说尹璁才喝了半碗酥酪,眉头就皱了起来。酥酪是尹璁最喜欢喝的东西了,今天居然才喝了半碗,是心情不好还是胃口不好?

他沉声问道:“怎么不劝小公子把酥酪喝完,明知这东西对他身体最好。”

宫人连忙叫苦道:“奴才也想的,但是小公子执意不吃了。”

萧令:“为什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宫人苦着脸应道:“是荣总管在小公子面前提到了陛下的事,然后小公子就不愿意继续吃东西了。”

“这小东西。”萧令哑然道,“是因为听到跟朕有关的事,所以生气得不愿意吃饭了吗?”

宫人偷偷看了眼上位者的脸色,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应道:“倒也不是这样,小公子并没有生气,只不过有点不太高兴。”

“不高兴?”萧令微微皱眉,“怎么个不高兴法,朕都不在寝殿闹他了,难道他还想着出去?”

宫人见他又要发作了,连忙补充道:“奴才观察了一下,好像并不是这样,小公子很有可能是因为听说您这段时间不回去住了,所以才不高兴的呢。”

萧令虽然有些怀疑他说这话的真实性,但是听到他这样说,还是有点开心的,他故意问道:“哦,你何以见得是这样?”

宫人赔着笑说:“因为荣总管刚说完您这段时间不回寝殿住,小公子他就没心情吃东西啦,还把自己关在了内殿里,所以奴才想,小公子一定是不高兴陛下不回去陪他呢。”

萧令见他故意说这话讨好自己,一时又好气又好笑的,笑骂道:“你个奴才,揣摩起主子的心思来一套一套的。”

宫人连忙跪下道:“奴才不敢啊!”

萧令看了他半晌,才把注意力转回到龙案上的奏折上,拿起一本奏折边看边说道:“罢了,朕还是先不回去吧,让璁儿冷静一段时间,把病养好了再说,省得他这会见到朕,又要发脾气。”

宫人忙应了一声,又听他吩咐道:“这段时间你们就在承光殿里替朕好好照顾小公子,不要委屈了他,若是让朕知道他受了一点委屈,朕拿你们是问。”

“奴才遵旨!”

虽然这段时间尹璁一看到乾德帝就忍不住想发脾气,但是今天乾德帝不在殿里之后,尹璁也没觉得怎么好过。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原因并非出在乾德帝身上,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被囚在了皇宫里,所以才总是闷闷不乐的。

他给自己的不开心找到了原因,刻意地忽视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不承认自己是因为突然看不到乾德帝了,才感到这么不习惯。他努力地让自己在没有乾德帝的承光殿里过得正常一些,该吃饭吃饭,该洗澡洗澡,该睡觉睡觉,平静得好像闹着要出宫的不是他那样。

在宫人看来,不知道他这样是想开了还是认命了,也不敢在他面前乱说话,就按照乾德帝的吩咐好好伺候他,他想做什么吃什么,就由着他去,只要他不想着离开皇宫就好。

然而不管尹璁怎么刻意忽视因为乾德帝不在而不适应的感觉,到了夜里,那种心里空荡荡的感觉就更加明显了,明显到让他时不时感到不安。从日落的时候开始,他的情绪就明显地焦灼起来,到了睡觉前,那种不安更是发挥到了极致,以至于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他这个时候不得不正视起自己的内心来,不管他怎么讨厌乾德帝,心里对乾德帝还是有一些些依恋的。他来承光殿这么久,每一个夜晚都是跟乾德帝度过的。不管乾德帝有多忙,回来得有多晚,都会陪着他入睡,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养成了这种习惯。就连之前他跟乾德帝吵得更厉害的那几天,他都是由乾德帝抱着睡的,这会儿离了乾德帝,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不能一个人入睡了。

尹璁意识到这一点,更加不安起来,如果他一直这样,万一哪天乾德帝真的不要他了,他该怎么办,就一直不睡觉,直到身体熬不住死去吗?他怎么可能死的那么没有尊严,他不能那样,他要改过来。他焦虑地躺在床上,嘴巴咬着自己的手指甲,不停地劝自己冷静下来,好好睡觉。

最后他实在睡不着了,就直接起来,对外头守着的荣华说:“荣公公,这里有没有那种可以让人睡觉的熏香?”

荣华闻言着急地走了进来,关心道:“小公子,您睡不着吗?”

尹璁不想说他满脑子都在想乾德帝的事,所以才睡不着,他只说自己心烦,于是荣华马上让宫女点了安神的熏香。

也不知道是这香真的有效果,还是尹璁终于找到了心理安慰,这次躺下后,他很快就睡着了。

他失眠这事自然也瞒不过乾德帝,萧令听说他夜里不安后,也跟着坐立不安起来。但又不敢直接回承光殿看看他,怕他见了自己又生气,像昨晚那样跑出去乱逛,然后又生病。尹璁那单薄的身体和紧绷的神经已经经不起这样来回折腾了。

所以他等到了半夜,等承光殿的宫人来告诉他,小公子已经睡着了,萧令才走出御书房,飞回承光殿看尹璁怎么样了。

承光殿的宫人见他半夜回来,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就凭他们对自家陛下的了解,他要是不回来看看小公子,那才叫奇怪呢。他说的那番除非小公子原谅他了他才会搬回来的话,也只是哄哄小公子开心罢了,真要他一直忍到小公子原谅他那天才回来,他忍得住才怪。

所以见到乾德帝回来,宫人们该请安的请安,该做事的做事,一点都没有惊动到内殿里睡觉的小公子。

萧令进了承光殿,也不管宫人们怎么想他,直接往内殿走,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然后又将门关上。

宫人们见状,都不约而同地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然后就散开各干各的事情去了,并没有打扰陛下跟小公子的亲近。

萧令进了内殿,龙床外面的帐子放下来,挡住了龙床里的光景,不过他知道尹璁就躺在里面。想到尹璁缩在龙床上,乖乖巧巧的睡觉,而不是跟之前那样发火生气,连睡觉都不安稳,他的心就柔了下来,脚步也放得更轻了。

他一层一层地拨开床帐,终于看到了睡在龙床上的尹璁。如他想的那样,尹璁真的抱着被子将自己卷成了一团,缩在龙床上睡觉。

这小东西,也不嫌热,夏天里抱这么一床被子睡觉,都要闷坏了。萧令失笑地想着,就坐到床边,将他怀里抱着的被子拿开一点点,让他透透气。

尹璁估计也觉得热了,里衣不好好穿着,衣襟都散开了,好在里面穿着肚兜,才不至于肚子着凉。也不知道他都这么热了,为什么还要抱着被子睡,萧令只觉得他可爱得有些可笑,就一边摇头一边笑,帮他把衣服整理好。

他刚把尹璁的衣襟拉好,尹璁就皱起了小眉头,不耐烦地嘟哝道:“热……”

萧令忍俊不禁道:“知道热你还抱着被子睡。”

说到被子,尹璁像是想起来怀里空了那样,下意识地伸出手摸索被乾德帝掀到一边去的被子,又要往怀里抱。他已经习惯了被乾德帝抱着睡,或者他抱着乾德帝睡,突然身边没人了,他不抱着点什么东西睡不着。

萧令应该也看出来了他这个小习惯,忍不住低下头怜爱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亲,呢喃地叹息道:“璁儿快点原谅朕吧,那样朕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来陪你睡了。”

可惜尹璁已经心满意足地抱着被子睡着了,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