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今日下朝后,大臣们陆陆续续地离开朝阳殿往宫外走,却见乾德帝身边的大红人荣总管从后面追上来,喊道:“礼部尚书大人,陛下有事请您到宣玉殿一议。”

礼部尚书闻言,只当自己前阵子跟乾德帝提议的为太子殿下选妃一事,乾德帝有了新的考虑,面露喜色地应道:“老臣知道了,老臣这就去面圣,还请荣总管带路。”

荣华便给他让了道,众位臣子见他要单独面圣,只得跟他告辞,先出宫回家了。

柳渊见乾德帝今天居然主动提出见礼部尚书,还是单独约见,而不是把整个礼部叫过去,总感觉有些怪异,看起来不像是要跟礼部商量选妃事宜的样子。不过他怀疑归怀疑,乾德帝没有命他跟去,他就算想知道乾德帝跟礼部尚书说什么,也不能跟上去一看究竟,只能满腹狐疑地回自己的官舍去。

礼部尚书心里只惦记着给太子选妃的事情,哪里还有心思怀疑乾德帝见他的动机。他只当乾德帝是想贯彻低调选妃的原则,不愿惊动那么多臣子,免得到时候那些臣子又把事情弄大,所以只单独约他见面。想到乾德帝这么信任他,他高兴还来不及呢,都年过半百的人了,面圣的路上步子走得比荣华还要快还要稳,几乎可以用脚下生风来形容了。

等到了宣玉殿门前,荣华为他打开门,请道:“陛下就在里头等着,大人请进去吧。”

礼部尚书对他道谢,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这才抬起脚不慌不忙地进殿面圣。

荣华也跟在他后面走了进来,然后轻手轻脚地把殿门关紧,好像乾德帝一会要跟礼部尚书说的话不能给外人听到那样。而礼部尚书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大步走到殿中间,对坐在上方龙案后的乾德帝深深一拜,中气十足地说:“老臣拜见陛下,不知陛下找老臣来,是有什么事要交代老臣。”

坐在正上方的乾德帝听到他的说话声,像是才知道他进来了一样,放下手中的朱笔,施施然地靠在椅背上,看着他说:“朕找礼部尚书过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参考礼部尚书的意见。”

皇帝参考臣子的意见,这对臣子来说是何等的器重啊!礼部尚书只觉得自己面上有光,说不定还红光满面了,只能克制自己内心的狂喜,谦虚地说道:“老臣不敢当,陛下有什么事尽管问老臣便是。”

乾德帝这才说道:“今年春闱的状元和榜眼,礼部尚书觉得他们如何?”

礼部尚书见他问的不是跟太子选妃有关的问题,而是提到今年的状元和榜眼,一时有些不明就里,便困惑道:“状元和榜眼既然能成为状元和榜眼,那他们应该是对我朝极有用的人才,只是老臣不明白,陛下为何跟老臣提起这两位新秀。”

乾德帝对他后面这个问题避而不答,而是问道:“如果朕要把状元或是榜眼拨到你礼部来,你更倾向于选择哪个?”

礼部尚书一时被他问住了,倒不是因为状元和榜眼的能力不相上下而不好选择,而是因为他们礼部已经不缺人了啊。今年因为刚好是春闱,又遇到春猎和永康公主出降的大事,他们礼部还额外进来了个员外郎帮忙了呢。现在礼部已经闲下来了,除了广纳采女这事,就没什么事要忙了,陛下为什么还要给他们礼部塞人呢?

他犹疑着应道:“回禀陛下,礼部人手已经足够了,就算后续给太子殿下选妃,太子殿下成婚,都不会忙不过来,实在没有必要将状元或榜眼放到礼部来了。”

乾德帝听了他的话,知道他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就跟他解释道:“朕的意思是,让状元或者榜眼来取代柳渊在礼部的职位,问尚书你更倾向于要哪个。朕自然知道你们礼部人员以及满了,但柳渊一走,不就有空缺了吗?”

礼部尚书终于明白乾德帝的意图,当下大吃一惊。柳渊在礼部做得好好的,不论是陛下的寿宴,还是永康公主的婚礼,亦或是前段时间提出给太子选妃的事情上面,都做得非常出色,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还想着再过十几年自己要告老还乡了,让柳渊顶上呢,没想到乾德帝居然要把柳渊从礼部弄走,这教他如何不吃惊?

他呐呐道:“陛下为何要别人来取代柳渊,柳渊在礼部做得还不错啊,是他哪里犯错了吗?”

乾德帝不说柳渊犯了什么错,而是说:“正是因为柳渊能力不差,所以他放在礼部有些屈才了,朕想调他去别的地方做事,好让他发挥自己的才能,为朝廷做出贡献,尚书觉得如何?”

礼部尚书自然知道柳渊在礼部当个可有可无的员外郎是有些屈才了,不过这不是暂时没有别的位置给他嘛,等以后有人退休了,他不就能顶上了吗?而且柳渊在礼部也不是混吃等死啊,他也有在其位谋其职的。

好吧,其实就是他欣赏柳渊,想把柳渊划到自己门下,让柳渊在自己的庇护下,能在官场混得好一些。所以柳渊还在翰林院的时候,他就跟其他五个部门大打出手,愣是把柳渊争取过来了。没想到这才几个月啊,陛下就要把柳渊调走,他都还没有把毕生所学传授给柳渊呢!

他不甘心地问乾德帝:“陛下,老臣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调走柳渊,您准备要把柳渊调去哪里?”

乾德帝拿起一本奏折,像模像样地翻阅着,然后才回答礼部尚书,说:“南州的县令过几年就要退休了,朕想让柳渊去填补他的位置,今年安排柳渊过去,先让他做一段时间的县丞,跟南州的县令学习几年,刚好可以顶替上去。”

礼部尚书一时没反应过来南州是哪里,还愣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南州是什么地方后,面色大变,慌忙道:“陛下,南州乃南蛮不开化之地,突然让柳渊过去,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无异于流放啊陛下!柳渊无过无错,陛下将他放去南州,有损他的声誉,还请陛下三思!”

乾德帝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朕又没说是贬谪,他一个从五品的员外郎,去了南州也是从五品的县丞,还能升为正五品的县令,如果他做得好,以后还有机会到州郡出任知府,比在朝中一点点熬上去不知好了多少。而且到时候朕会让人起草文书,他是奉朕之命过去整治南州,这是朕对他寄予的厚望,又怎么会损他声誉呢?”

礼部尚书不敢跟乾德帝作对,但还是倔强地要乾德帝给个理由,“陛下,您怎么会想到派柳渊去南州的?”

乾德帝冠冕堂皇地应道:“柳渊乃闽州人士,远在京城为官,家中多有不便。南州毗邻闽州,往返不过几日路程,也方便他顾家,朝中没有谁比他更合适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南州可不是个好地方,礼部尚书不认为柳渊会觉得乾德帝这是为他考虑。让柳渊去南州施展拳脚,固然能有很大作为,但是南州作为南蛮之地,柳渊就算做到了知府,一辈子也就那样了,哪里京官那么好?他不觉得乾德帝这样做是重视柳渊,而更像是柳渊做错了事,碍了乾德帝的眼,乾德帝才想着将他流放道荒凉之地,这辈子都没法回京城了。

他想明白后,倒吸了一口气,对着乾德帝深深躬了躬身,说道:“臣斗胆问陛下,可否是柳渊犯了什么过错,才让陛下有这样的想法。”

“你倒是聪明人。”乾德帝听他这么问了,也不打算瞒着他,直接跟他打开天窗说亮话,“柳渊但凡有你十分之一的眼力见,朕也不会出此下策。”

礼部尚书听到这话,便知道乾德帝并非无缘无故将柳渊发配南州了,一定是柳渊做了什么,惹了上位者不快。只是不知道柳渊到底犯了什么忌讳,他作为柳渊的上司,一直以来却没有察觉,这倒是他失职了。

他的腰躬得更低了,深怕乾德帝一会治他一个管教不力的罪。

“老臣惶恐,陛下可否告知老臣,柳渊所犯到底何事?”

乾德帝屈指敲着龙椅的俯首,有条不紊地说道:“既然尚书你想知道,那朕就告诉你。柳渊犯了臣子不该犯的错,他妄图染指天家的人,还私自揣测圣意,挑拨离间,你说,他该不该罚?”

礼部尚书闻言心中一片骇然,他确实不知柳渊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犯了这么多大忌。不论是勾引帝妃,还是揣测圣意,挑拨帝王跟后妃的关系,这些都是响当当的罪名,放在别的皇帝那里可是要砍头。乾德帝只是把柳渊贬去南蛮之地,已经是惜才之下的格外开恩了。

他作为柳渊的上司,居然不知柳渊私下里做了这么多欺君犯上的事情,按理来说,乾德帝也是要治他一个管教不严的罪的,可是乾德帝却没有。虽然这样,但他也明白,要是他再为柳渊鸣个不平,那连带着他都不用留在京城里做他的礼部尚书了。

礼部尚书一时冷汗连连,忙道:“陛下圣明,柳渊确实该罚。只是,陛下打算何时调动柳渊,可否要老臣先知会他一声?”

乾德帝应道:“此事事关朕的家丑,不可外扬,届时朕自有打算,卿家只管在那之前,从状元和榜眼中选出自己心仪的纳入礼部即可。”

礼部尚书一想也是,柳渊勾引帝妃这种事情张扬出去,不论是对天家还是对柳渊的声誉都不好。不如就瞒下来,到时候柳渊被流放去南州,外人也只当他是身负帝王使命而去,说不定还能成就一番美谈。

不过他还是很好奇,柳渊到底跟乾德帝后宫哪位妃子有染?他想来想去,柳渊能接触后妃的机会也只有乾德帝办寿和春猎的时候,那时柳渊应该都没离开过自己的视线范围,要是柳渊真的跟后妃有染,他那个时候就应该注意到了啊。

不过这个他可不敢问乾德帝,这无异于太岁头上动土,他还是有机会的时候,再去问问柳渊吧。

说到柳渊,礼部尚书就忍不住叹气,他费了那么多心思把柳渊挖到他手下,正要好好培养,没想到柳渊就做出这种事情来,实在是让人扼腕叹息。

罢了罢了,幸好他也没培育柳渊多久,大不了从头再培育一个,不知道状元和榜眼,哪个看起来更值得培育一点?

他离开宣玉殿的时候为这事愁得一个劲地摇头叹气,也是庆幸朝中的同僚和对手都已经走完了,不然看到他这样,他该怎么跟人家解释?

尹璁今日在东宫又跟太傅学了新的知识,太傅见他接纳知识的速度那么快,对他赞赏有加,还建议他有空可以到宫里的博文阁借一些书来看看。

博文阁是宫中藏书的地方,里面放着从古至今各位名人名家的著作,翰林院修的书也会放进里面,可以说是浩如烟海。

尹璁在太傅跟他说起这个博文阁之前,都不知道宫里还有这么一个好去处,于是下午放学后,他就慕名前往了博文阁。

博文阁在宫里东面靠宫墙的地方,离青龙门很近,外面就是翰林院。翰林院的学士们经常从青龙门进宫,到博文阁里取他们要的东西,放置他们修好的书籍,所以博文阁也归翰林院管,里面除了打扫收拾的小太监以外,还能见到翰林院的学士。

不过博文阁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因为里面有翰林院学士出入,所以后宫的人首先就不能来,就连皇子臣子,也要经过皇帝的允许才能进来取书阅览。博文阁里还藏着很多珍贵的孤本,因此还有侍卫看守,可以说是戒备森严。

尹璁第一次来博文阁,也不知道博文阁有什么规矩,只见周围站了不少侍卫,还有人在巡逻。加上里面放的都是书籍,就给尹璁一种这里庄严肃穆的感觉,让他不敢贸然靠近。

还是有打扫的小太监,提着一桶用过的水出来倒时,看到了在台阶上徘徊的他,见他眼生,就大声质问道:“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尹璁自从被乾德帝重视后,就很少有宫人敢这样大声跟他说话了,所以他还觉得挺新鲜。连在这里工作的小太监都带着一股刚正不阿的气质,那这里的人应该都很有学问才是。

他越想就越是期待能够进去博览群书,于是他上前对小太监作了个揖,说明了他的来意:“这位小公公,我是受太傅的引荐,来这边借书学习的,还请小公公带个路。”

听到太傅二字,小太监的态度就恭敬了些,但却没有贸然将尹璁领进博文阁,而是上下打量了尹璁好几眼,想要确定尹璁的身份。毕竟博文阁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万一有人浑水摸鱼进去了,弄丢弄坏了里面珍贵的书籍,他们这些在博文阁工作的人可就要受罚了。

小太监打量着来人,只见来人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虽然算不上稳重,也没有太浓的书卷气,但看起来也不是什么不学无术的无赖。长得又清瘦斯文的,身上的穿着非富即贵,还是太傅推荐过来的,想来应该是东宫的伴读,或是跟着太傅学习的得意门生。可即使这样,小太监还是不太敢带他进去,而是谨慎地问道:“你可有什么信物证明自己的身份?”

尹璁不知道进博文阁这么复杂,还要证明自己的身份。问题来了,他连自己在宫里是什么身份都没弄清楚,他没有自己的宫殿,也不是乾德帝的妃子,更加不是男宠,但他又确实是因为乾德帝才留在宫里的,他的身份实在难说清楚。唯一能说得清的就是他作为太子伴读的身份,可是他要怎么证明自己是太子伴读,是太傅让他过来的呢?

早知道他来的时候就问太子或太傅要个信物了,搞得他被小太监拦在博文阁门外,怪尴尬的。

他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衣服,想看看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可以证明他是东宫伴读的物品,结果在腰间摸到了一块令牌。那是乾德帝给他随身带着以便不时之需的信物,他拿着令牌,就能随便进出宫门,虽然还是要经过乾德帝的同意?不过现在他只是想进博文阁看看书而已,应该不用再去问过乾德帝的同意吧。

尹璁想着不如先试一试,就拿出那块金色的令牌给小太监看,期待地问对方:“用这个可以吗?”

小太监不认得尹璁,但还是认得尹璁手里这块令牌的,全天下只有皇帝才能拥有纯金打造的令牌,本朝更是仅此一枚。小太监不觉得有谁敢在宫里,天子眼下伪造皇帝的令牌,所以确定尹璁手里拿着令牌的就是乾德帝的那一块。见此令牌如见皇帝,小太监连忙跪了下来。

尹璁见小太监都跪下来了,就当这块令牌可以让他有资格进入博文阁了。他甚至还美滋滋地想乾德帝想的真周到,居然给他个这么有用的东西随身佩带,不然他今天就要白来一趟了。

乾德帝要是知道他不知道自己给他的这块令牌到底有多大的权力,估计要被他气笑。别人要是能拿到皇帝的令牌,不知无法无天到哪里去了,就尹璁还傻乎乎的不知道这块令牌象征着什么。

要是乾德帝再知道尹璁只把这块令牌当做出宫的信物,在尹璁眼里就跟开家门的钥匙差不多,估计真的就要被尹璁气得哭笑不得了。

尹璁可没有想那么多,他把令牌收好,对小太监说:“既然你认得这个信物,那就麻烦你带我进去吧,我想进里面看看书。”

“喏。”小太监得了令,马上从地上站起来,躬着腰走在前面给尹璁带路。他见尹璁好奇地在博文阁东张西望,趁尹璁没有注意到他,就低着头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尹璁。他想知道尹璁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持着乾德帝的令牌在宫里走动。

这个少年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的少年而已,除了长相姣好一些,气质也比一般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天真烂漫一些,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他甚至都没见过这号人物。这个少年人到底是谁?

小太监努力地思索着,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想到一个流传在宫里已久的传闻。听说乾德帝宠爱着尹昭仪娘家的一个庶子,宠爱到将人藏在皇帝寝殿里亲自照料的地步,吃穿用度更是用帝王的标准来要求。听说那个尹家庶子长了一副好皮相,才让乾德帝如此宠爱。

想到这里,小太监不由得多看了身边这个少年几眼,虽然从他身上看不出以色侍君的模样,但想来想去,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也不怪小太监孤陋寡闻,而是博文阁实在太偏僻了,相当于半个宫外,跟皇宫其他地方都是隔绝开来的,平日里也很少宫里人来这边走动,他们接收到的外界信息实在是少得可怜,而且还很滞后。最常来这边的也是翰林院那群眼里只有圣贤书的学士,翰林院的学士平时又不去上朝,自然也就不知道乾德帝的风流韵事了。

小太监猜到来人的身份后,不禁懊恼,他怎么就没有马上认出这就是承光殿那个受尽万千宠爱的小公子呢?要是他知道这就是那位小公子,一开始的时候他就不会对小公子那么无礼了。也不知道小公子回去后会不会跟陛下提起这件事,要是陛下怪罪下来,他可怎么办啊?

他战战兢兢地想着些有的没的,忘了看路,等听到身后小公子提醒他小心时,已经晚了,他跟正抱着一摞书从书柜间走出来的人撞在了一起,导致后者怀里的书掉了一地。

小太监自知自己走神闯了祸,连忙跪下认错,帮人把书捡起来。然后他才发现自己撞到的是下午从翰林院过来找书的编撰,也就是今年刚进入翰林院学习的状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