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尹璁被他说得起了好奇心,不由得追问道:“那是什么故事啊,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柳渊见他要听,便徐徐说道:“这是发生在春秋战国时期的事情了,卫国的国君卫灵公宠爱一个叫弥子瑕的男子,宠爱到他驾着国君才能乘坐的车去看生病的母亲也不怪罪。臣子私自乘坐君主的车是要被处死的,但卫灵公宠爱弥子瑕,非但没有处罚他,还夸奖他孝顺。

后来弥子瑕跟卫灵公在桃园游玩,弥子瑕吃到个很甜的桃子,便把自己吃过的那个桃子给了卫灵公吃。卫灵公又说弥子瑕爱自己,爱到把吃了一半的桃子给他吃。再后来,弥子瑕年老色衰了,卫灵公对他的宠爱也变得稀薄,弥子瑕得罪了卫灵公,卫灵公就说他曾经驾过自己的车,让自己吃他吃过的桃子,以此处罚了弥子瑕。”

尹璁听完柳渊说的典故后,眼睛慢慢地眨了眨,并没有其他什么反应,好像只是听了一个让人唏嘘的故事,听过就算了,完全没有联系到自己身上去。

柳渊见他这么天真单纯的样子,觉得有些话不必自己说得那么明白,不然就有搬弄是非的嫌疑了,还是要尹璁自己去领悟,才知道其中利害。于是他说完这个故事后,也跟突然有感而发,发完就算了那样,笑着说:“就是这么个故事,昔日我读《韩非子》,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也为故事里的主人公唏嘘了好久。”

尹璁咔嚓咔嚓地吃着他没吃完的桃子,感叹道:“那个弥子瑕也太可怜了,所托非人,卫灵公也是个始乱终弃的渣男。”

柳渊见他只说别人,却看不清自己的状况,不禁觉得无奈又好笑,也许这就是当局者迷吧。

见尹璁没有别的反应,柳渊便不执着于这个典故了,而是把话题引到了别处,仿佛刚才跟尹璁说起那个典故真的是突然有感而发而已。

尹璁也许隐约感觉到柳渊是借分桃那个故事来提醒自己,但他并没有引以为戒。他觉得乾德帝这么爱他,爱到连离开他一时半会都舍不得,肯定不会像那个卫灵公一样始乱终弃的。而且乾德帝比他大好多岁呢,到时候只有他嫌弃乾德帝年老色衰的份,他压根就不担心乾德帝会做出色衰爱驰的事情。所以他就只是把柳渊的话当做故事来听听,听过就算了。

他们又在桃林里玩了一会儿,玩到日薄西山了才离开。

尹璁还惦记着要给守宫门的禁卫军带桃子的事,所以离开的时候摘了不少桃子,买了个布袋装着带回去,惹得同行的公子哥好奇不已。说他又不缺钱,为什么要费劲带这么多桃子回去,想吃的话让人上街买不就行了吗。

尹璁憨笑着回答说:“这里的桃子不要钱,上街买桃子却要钱,能省则省一些。而且把自己亲手摘的桃子带回家给家人吃,我也很满足啊。”

公子哥们听了他的回答,想起他是袁大人家的孩子,再想想袁大人平日的勤俭作风,就不觉得他这样做很奇怪了,纷纷夸赞他说:“原来如此,小璁兄弟勤俭节约,又孝顺家里,我们应该跟小璁兄弟多多学习才是。”

尹璁被他们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回到城里时脸都还红着。为了不让这些公子哥看出自己其实是住在宫里,进了城门后,尹璁就跟他们作别了。

他背着一袋桃子,穿过朱雀大街的人群,蹦着跳着往宫门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就回到了朱雀门前。

守门的依旧是今早的禁卫,见到他回来了,连忙给他开门,跟他寒暄道:“卑职恭迎小公子回宫,小公子今日出去玩得可还尽兴?”

尹璁笑嘻嘻地应道:“我今天玩得可开心了,还给你们摘了些桃子,喏,这些给你们吃。”

说着,他打开布袋,从里面掏出几个又大又圆的桃子出来给他们。禁卫军统领哪里享受过这种待遇,忙不迭地弯腰接过,连忙道谢说:“卑职谢小公子赏赐!”

尹璁对他们摆摆手,高兴道:“你们分来吃,我先回宫啦,陛下八成还在寝殿等我回去一起用晚膳呢。”

禁卫军统领见他这样说,不由得在心里感叹陛下对小公子真好,还要等小公子回来才用晚膳,嘴上却说道:“小公子慢走。”

告别朱雀门的禁卫军,尹璁又背起装桃子的布袋,开开心心地回到了承光殿。

承光殿里已经点亮了烛火,尹璁一看就知道乾德帝已经回来了,便加快脚步,哒哒哒地跑上石阶,冲回寝殿里,脚还没踏进门槛,就高兴地喊道:“我回来了!”

乾德帝正坐在正殿上方的软榻上,拿着一本书看,见他背对着暮色回来,才放下书,笑着对他招手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快过来让朕看看,你今天出去玩得怎么样。”

尹璁背着他摘回来的桃子,屁颠屁颠地朝他跑过去,一头扎进他怀里蹭来蹭去,撒够欢了才把布袋拿下来,献宝一样说:“我今天出去玩得可开心了,吃了好多好吃的,还摘了不少桃子回来给你们吃。”

萧令见他布袋里鼓鼓的,忍不住挑眉问道:“‘你们’?除了朕还有谁?”

尹璁知道他又在吃醋,便如实说道:“当然是皇后娘娘和太子哥哥他们啦,我难得出宫一趟,还遇到桃子成熟,肯定要把亲手摘的桃子给他们尝尝的。你不要连这个醋都要吃嘛,又不是没有你的份了。”

说着他又要蹭上去,萧令见他衣服有些脏,就故作嫌弃地将他拉开一些,仔细看他现在的模样,只见他出去玩一趟,回来漂亮衣服都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了,不禁笑骂道:“你个小东西,把自己弄得这么脏还想蹭给朕。”

尹璁也不在意,大大咧咧地抱上去说:“有什么要紧的嘛,反正一会就要洗澡了。对了,你要不要先吃个桃子啊,这次的桃子比上次的要熟,超甜的!”

说着就拿了个出来,熟练地用袖子擦干净,放到乾德帝嘴边。

萧令看着他手里的桃子,眼神晦暗,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才跟个没事人一样低头咬了一口。

尹璁见他吃了一口,自己才凑上去也啃了一口,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一个桃子很快就吃完了。

萧令把桃核放到一边去,拎起他说:“好了,先去换身衣服,出来用晚膳。”

尹璁便笑嘻嘻地跟着宫人进内殿换衣服了。

两人坐在餐桌上用晚膳的时候,萧令又忍不住问尹璁:“璁儿今天出去玩,有没有见到什么好玩的人或事啊?”

尹璁一边吃着久违的烧鸡,一边口齿不清地应道:“当然啦,我今天在桃会上见到好多京城里的富商,原来桃会是他们主持操办的,还准备了很多奖品,引得好多百姓参加。不过我没有参加,我不缺那些奖品,所以就把机会让给他们了,我怕我要是参加的话,普通百姓就拿不到那些奖品啦。”

见他说得如此自信,萧令也不揭穿他,给他夹了一块肉后,又接着问:“除了这些呢,璁儿还做了什么?”

尹璁吃着肉,想了想又说:“我中午吃了碗牛肉面,下午的时候喝了碗酸梅汤,不过外面的酸梅汤没有放冰块,喝起来没有叶姐姐做的好喝,都不解暑的。”

萧令不动声色地问道:“桃会那么热闹,城中肯定很多人参加吧,璁儿有遇到什么熟人吗?”

说到熟人,尹璁就想起了柳渊,又说道:“哦,我遇到了柳兄,就是今年的探花郎,他也跟朋友去参加桃会,见我自己一个人,便邀我一起。幸好有他们作伴,不然我自己一个人多不方便啊。”

萧令见他终于想起来遇到柳渊这事,知道他并非有意瞒着自己跟柳渊相处的事,就随口问道:“哦?原来柳渊也去了吗,朕今早上朝的时候还见他在朝阳殿,没想到他一下朝就去参加桃会了,柳渊果然好雅致。”

尹璁不知他这话的言外之意,没心没肺地说道:“可能是下朝之后,刚好遇上桃会比赛开始,他闲在官舍里没事做,就去凑热闹了吧。”

萧令看了他一眼,但尹璁低着头在跟狮子头作斗争,没注意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是如何的。萧令看了他半晌,才说道:“朕记得璁儿跟柳渊关系不错,很有话题聊,这次在桃会上见到他,应该聊得也挺尽兴的吧。”

尹璁“唔”了一声,因为嘴里塞着菜,有些含糊地应道:“还好吧,有人一起结伴而行总不至于太无聊,而且柳兄博文多学,我可以从他那里学到不少东西。”

萧令眼眸沉了沉,故意问道:“哦?璁儿在柳渊那里都学到了什么?”

尹璁不是很想说柳渊跟他说的那个典故,他也有些怕乾德帝听了那个典故后,受到那个典故影响,也学着那什么卫灵公的做法,所以他摇了摇头说:“也没什么,就是一些杂闻而已。”

见乾德帝一直在跟他说话,问得他怪烦的,他就不耐烦地囔囔道:“哎呀!你不要老是跟我说话了,我都不能好好吃饭了。难得饭菜这么好吃,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吃大鱼大肉,才不停地影响我吃饭啊。”

萧令见他发脾气了,才停止从他这里套话,又给他夹了一些菜,让他多吃点。

尹璁用过晚膳,又去捣鼓他摘回来的那些桃子了。他拿出来一些,分给叶姑娘和荣华他们这些宫人吃,宫人没想到小公子有吃的会惦记着他们,接过桃子的时候一个个都受宠若惊的,不停地感谢他的赏赐。尹璁又把剩下的桃子分成四份,拜托宫人们将这四份桃子分别送去栖凤宫东宫碧华宫和长宁宫,是给皇后太子胡淑妃和沐婕妤的。

等做完这些事,时间也不早了,尹璁想到自己明天还要去东宫上课,他今天为了参加桃会,还跟太子请了一天的假,不知明天去上课,太傅会不会又对他有意见,在课堂上罚他背书回答问题什么的。他今晚得早点睡觉,明天才有精神应付太傅。

想到这里,他连忙喊叶姑娘给他准备热水洗澡,自己也连忙回了内殿。正在他脱衣服准备入桶洗澡的时候,乾德帝施施然地进来了,见他在屏风后面准备洗澡,就走了过来,看样子是想一起洗。

尹璁见到他,总觉得有些不妙,实在是乾德帝做了太多趁他洗澡的时候吃他豆腐的事情来。他担心乾德帝今晚又临时起意要跟他做那种事,他昨晚才被折腾了一宿,实在吃不消了。

见乾德帝走过来,尹璁放在衣襟上的手停顿了一下,警惕地看着乾德帝,一副生怕被乾德帝对他做什么事情的样子,惹得乾德帝哂然一笑,问他说:“璁儿在怕朕?”

尹璁警惕地看着他走过来,说道:“今晚不能再做了,我明天还要上课的!”

萧令不为所动地走过去,将他整个揽进怀里,弯下腰把头搁在他单薄的肩膀上,幽怨地叹气道:“璁儿才去出去玩了一天,心就散了,也不要朕了。”

尹璁觉得这个人倒打一耙耍赖比自己还在行,哪里像是个威严高贵的皇帝,整一个市井无赖。他气得哼了哼,反驳道:“我没有,我只是累了,想早点洗完澡睡觉。”

萧令“嗯”了一声,手却不安分地放在他的腰带上,帮他解开上面的带子,慢条斯理地说道:“朕伺候璁儿更衣洗澡。”

尹璁总觉得他不安好心,忍不住往后缩了缩,没想到更加把自己送到了他的怀抱里。隔着几层衣服,他都感觉到了乾德帝身上炙热的气息,让他莫名打了个颤。

最后尹璁也没能逃过一劫,等他被乾德帝从水桶里抱起,放回龙床上时,已经快到半夜了,他乏累得不省人事,倒头就睡沉了过去。

萧令却没有马上陪他入睡,而是坐在床边,低着头看了他许久。内殿里的烛光将内殿照得亮堂堂,却因为层层叠叠的床帐遮挡,光线被挡住了大半,而萧令背对着烛火,一张脸上明明暗暗的,看不出他的表情来。

还是外头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他才回过神来,视线从尹璁脸上转移,随后起身走了出去。

站在外头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派去专门保护和跟踪尹璁的影十一。见到影十一,萧令就知道他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了,便头也不回地往偏殿走去。

承光殿里的宫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得干干净净,偌大的承光殿里就剩下乾德帝和影十一两个还醒着的人,显得过于寂静了。

萧令坐到偏殿的椅子上,才沉声问跪在下面的影十一:“说罢,今天小公子出去跟柳渊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影十一即使没有看向上位者,也能从上位者说话的口吻里感觉到了一丝丝危险,他谨慎地应道:“回禀陛下,今日小公子在桃林里偶遇柳大人后,跟柳大人去桃林外面的茶棚坐了一会儿,柳大人谈话间跟小公子说起卫灵公和弥子瑕分桃的典故。”

即使萧令早就从别的影卫那里听说了这件事,但再听影十一说一次,萧令还是有些怒不可遏。他当然不会只放一个影十一跟着尹璁,他对谁都不会百分之百信任,即使是为他出生入死的影卫。更何况影十一当任影卫不过几年,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

萧令担心他对尹璁生出恻隐之心,有意帮尹璁隐瞒什么,所以在派出影十一跟踪尹璁的同时,还派了其他影卫在影十一后面暗中观察,没让影十一察觉。如果影十一汇报的跟其他影卫汇报的有所出入,那萧令会毫不犹豫地除掉影十一。对帝王来说,吃里扒外的心腹最要不得,万一哪天就会背叛自己,成为心腹大患。

好在影十一还是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从来没有在尹璁的事情上面对上位者有所隐瞒,不然他现在就只能在地下看着其他影卫回禀乾德帝了。

知道柳渊别有用心地跟尹璁讲了卫灵公跟弥子瑕分桃的典故后,萧令怒极反笑:“朕倒不知道,柳渊居然还深谙搬弄是非,挑拨离间,玩弄人心之道,让他在礼部担任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实在屈才了。”

影十一听到帝王阴阳怪气的话,也不敢出声,更不敢提什么建议,只能一个劲地低着头,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好让怒中的帝王不注意到他,以免引火烧身。

萧令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见他没什么过错,就挥挥袖子对他说:“你先下去吧!”

影十一如蒙大赦,连忙告退,偌大的偏殿里就只剩下乾德帝一个人了。

因为宫人们都出去了,殿里头的蜡烛也没人剪,烛光忽明忽暗,照在帝王那张高深莫测的脸上,显得更加的阴沉了。

“好一个色衰爱弛的分桃典故,好一个柳渊,竟胆敢用卫灵公那等喜新忘旧之人来跟朕比较,挑拨朕和璁儿的感情,这朝中终究是留不得你了!”

尹璁浑然不知乾德帝夜里发了场雷霆大怒,他此刻躺在内殿的龙床上睡得正香呢,连乾德帝出去了一趟又回来都没感觉到。

萧令在偏殿坐到了夜深,等愤怒彻底平息之后,才回到内殿。撩开重重叠叠的床帐回到龙床上,看到尹璁抱着他的枕头,一副全身心依赖自己的样子,他的心情才有所好转。

他坐在床头,伸出一手放在尹璁侧脸上。尹璁还很年轻,不到双十的年纪,皮肤细腻光滑富有弹性,颜色正浓稠,年老色衰离他还是很遥远的事情。等他年老色衰的时候,自己肯定只会比他还要年老,尹璁应该也知道这一点的吧,所以他才没有把柳渊说的话放在心上,也没有跟自己提起,他是担心自己会自卑吗?

萧令这样安慰着自己,他宁可尹璁是他想的那样,是顾忌到他才不跟他说实话,而不是把害怕藏在心里,终日惶惶不安。

他叹息着点了点尹璁的脸蛋,无奈道:“你个小东西,真是不让朕省一点心,朕不如还是把你的命运跟朕系在一起,这辈子除了朕身边,哪里都去不了,也不用担心什么色衰爱弛那种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

不过他只是说说而已,他不会不顾尹璁的意愿做那样的事情,起码现在的他还不会,但如果尹璁再惹他生气一点,说不定他就真的忍不住作出把尹璁拷在自己身边的事情来了。

他摸了摸尹璁熟睡时暖洋洋的脸颊,感觉到尹璁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心,又暖又软的触感暂时抚平了他心中的怒意,他才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翻身上床躺在尹璁身侧,将尹璁紧紧抱在怀里入眠。

尹璁不知乾德帝这一夜里想了多少事情,以至于第二天他都醒了,乾德帝还没醒。后者正侧身抱着他,眼睛闭着,看起来还没睡够的样子,眼底下是一片青影,下巴也长满了胡渣。尹璁难得见一次乾德帝起得比自己还晚的,看了他半晌,好玩地伸出手去摸乾德帝下巴长出来的胡渣,麻麻的有些扎手,痒得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萧令被他的笑声吵醒,悠悠睁眼就见这小东西窝在自己怀里,正用手在自己脸上捣乱,忍不住就握住他房子自己下巴处的手,放到唇上吻了吻,沙哑地问道:“今天怎么醒的这么早,还有精神调皮捣蛋,嗯?”

尹璁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能起这么早,明明昨晚乾德帝也没少折腾他,他思索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应道:“可能是我已经习惯了?”

萧令听他这么说,就低低地笑了起来,狎昵道:“璁儿习惯了就好,以后朕就不用再顾忌着你的身体,克制自己了。”

尹璁没想到他怎么无耻,红着脸囔囔道:“你还有脸说!这还不是因为你!你非但不觉得抱歉,还想得寸进尺,不要脸,呸!”

萧令便抱着他赖在床上笑了好一会儿,才起身伺候他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