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柳渊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他觉得乾德帝看起来眼熟了,这不就是他在桃林外见到的,坐在马车上带走那个少年的男子吗!

他这样直直地看着乾德帝,可以说是大不敬了,不敬到就连传闻宅心仁厚的乾德帝都不满地皱起了眉头,沉着声音“嗯?”了一下。

柳渊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敬,连忙低下头去,继续作答。他在认出乾德帝是谁后,心里又激动又混乱的。激动的是他终于要找出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少年了,让他混乱的是他意识到那个少年可能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好接近。毕竟能让乾德帝去接的,那个少年的身份肯定不低,可能是位受宠的王爷或是皇子也说不定。

他倒是没想过那个少年跟乾德帝是情人的关系,因为那个少年并没有以色侍人那种妩媚的气质,而是矜持高贵的样子,一看就是金枝玉叶。

柳渊到后面心里一片乱糟糟的,连自己在朝阳殿上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等作答时间到,上位者示意他停止作答,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皇帝和那么多大臣面前接受殿试,后知后觉有些懊恼自己走神了。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通过殿试,顺利进入官途,从而有机会跟那位少年接触。

走出朝阳殿的时候,他难得有些丧气,他人生前二十几年都没有过这种低落懊悔的时候,直到走出宫门,他还在频频叹气。

他在京城结交的那些公子哥知道他今天进宫殿试,老早就候在宫门外面等他的好消息,一直等到午时,才看到他从宫里出来。

公子哥们马上迎上去,七嘴八舌地问道:“柳兄,你殿试考得如何,见到圣上了吗,结果怎么样?”

柳渊本就郁闷着,又听他们叽叽喳喳地在自己耳边问,就更加郁闷了。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我看这次进一甲有点悬了。”

听了他这话,又见他情绪不是很好的样子,跟他关系好的公子哥马上宽慰他说:“没事啊柳兄,你好歹进殿试了,殿试只是用来排名次的,不管你考得怎么样,最后都能入朝为官,光宗耀祖的。”

“就是啊柳兄,振作起来,以你的才华,就算殿试发挥失常了,以后在陛下面前做事,总有一天陛下能注意到你的。”

“说得没错,好了,为了庆祝柳兄顺利参加完殿试,今天我做东,咱们去醉仙楼不醉不归。”

“好!今天就喝个一醉方休!柳兄咱们走!”

柳渊其实也并不只是为殿试发挥失常而低落,他低落的最主要原因是意识到他跟那位令他心动的少年之间不可跨越的身份鸿沟。他若是能顺利留在京城当官还好,若是被分配到外地去做县令,那这辈子除非他升迁回京城,否则都不可能在见到那个少年了。

不过,即使他真的能留在京城当官,圣上又真的会允许皇室的子嗣跟他一个小小的官员交往吗?他越想越意难平,明明是以会试第一名参加殿试的人,却像个落榜的穷酸书生那样郁郁寡欢,让他的同伴百思不得其解。

殿试结束后,参加了殿试的文武百官将自己给考生打的分数呈上给乾德帝,乾德帝交由礼部统计,最后再按照他的评定标准来划分名次。

乾德帝又不可避免地看到了柳渊那个名字,不出他所料的,朝中百官对柳渊在殿试上的表现还挺满意,给的分数都很高。

虽然他因为柳渊妄图染指尹璁而对柳渊有些偏见,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柳渊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是因为自己的私人感情,将柳渊放去不显眼的地方,要是被人知道,就显得他这个当皇帝的小心眼了。而且,这事要是被尹璁知道了,肯定也不会赞成,说不定那小东西又要自责,跟自己闹别扭。

但就这样将柳渊指为状元,他又有些不太舒服。他平时忍着尹璁跟皇后太子他们亲近也就罢了,那好歹是一家人,不至于大动干戈。可是柳渊是什么人,一个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书生,凭什么接近尹璁,还妄图染指尹璁,他怎么能让柳渊如意?

于是难得小气巴拉一回的乾德帝任性地以柳渊冲撞天颜的理由,扣了柳渊几分,最后分数平均下来,柳渊跟状元失之交臂,居于状元榜眼之下,仅为探花。

礼部看到乾德帝最后决定下来的名单,看到柳渊居然只被点为探花,还有些疑惑,但是看到乾德帝给出的理由后,就没有异议了。柳渊在殿试上确实冒犯了乾德帝,作为未来的臣子,这是大忌,若是乾德帝再计较一点,说不定都能剥夺他进士的身份,让他永世不得参加科举。

乾德帝觉得他对柳渊已经够仁慈了,希望柳渊能够识相一点,不要再打尹璁的主意。

当然,这些事乾德帝都没跟尹璁提起,尹璁也不关心殿试怎么样。事实上,尹璁这段时间也非常忙,但承光殿的人都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他每天都神神秘秘的,乾德帝不在,叶姑娘也拿他没办法。只能看他每天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回来,身上时不时还青一块紫一块的,任劳任怨地给他上药。

殿试结束后,礼部的大臣又带着人将殿试的结果贴在京城里的公告栏上,朱雀大街又热闹起来,甚至比上次会试放榜还要热闹,大家都想知道今年的状元榜眼探花分别是谁。

礼部的人将金榜张贴出来后就离去了,留下几个侍卫在公告栏看守维持秩序。考生和百姓等礼部的官员一走,就一窝蜂挤上前去看金榜的名字。在看到榜首的名字后,一个衣着寒碜的书生模样的青年不可置信地愣住了,显然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够获得状元,明明会试成绩出来的时候,那个叫柳渊的考生名次比他还高的。

难道柳渊在殿试上发挥失常了吗?书生只能想到这个原因了。可是进殿试之前,他看到柳渊挺胸有成竹的,还以为柳渊会是今年的状元呢。

他只疑惑了一会儿,很快就没有心思去纠结别人的问题了,因为已经有考生认出了他,不停地跟他道贺了。京城的老百姓也都为他欢呼起来,大声地喊他状元郎,还让家里的小孩凑上去沾沾他的喜气。

柳渊这几日难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待在下榻的客栈里,玩伴来找他,他也闭门不见。他的朋友只当他在殿试上受了打击,心情还没恢复,便不再打扰他。然而柳渊并不只是为殿试失利而伤心难过,他更愁的是他跟那个少年之间不可跨越的鸿沟,这才是导致他闷闷不乐的最主要原因。

他在客栈一待就是好几天,连殿试结果出来了都不知道,也没有去看金榜。金榜出来那天,他因为昨夜喝闷酒宿醉,天都亮了他还赖在床上不愿意醒来。还是楼下突然喧哗,吵得他心烦意乱,他才不得已起身去关窗。

关窗的时候他往楼下看了一眼,只见朱雀大街人头攒动,百姓们拥簇着一个人往前走,不停地欢呼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宿醉让他脑子不太舒服,便一口气把窗关了起来,隔绝掉外头的热闹,而后又倒回床上继续闷头大睡。

还是他的朋友们担心他,一早就过来找他,见他不开门,就让小二拿了钥匙开门,一进去他们就被里头冲天的酒气给呛到了。

他们掩着鼻子进去,看到倒在床上不知生死的柳渊,连忙上去将人扶起来,摇晃他的身体说:“柳兄,柳兄你醒醒,你中探花啦!”

柳渊被人从梦中晃醒,不满地挥了挥手,醉醺醺地说:“什么榜眼探花,我都不稀罕!”

听到他这句话,他的朋友就以为柳渊这是因为跟状元失之交臂,不满足探花这个名次才自暴自弃的,就连忙宽慰他说:“探花也很厉害了啊柳兄,殿试第三名呢,入翰林院当差不成问题了,说不定还能成为圣上的左膀右臂,成为圣上最信任的心腹呢。”

“就是啊柳兄,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中了探花呢!你就别颓废啦,快起来收拾一下自己,出去置办几身行头,过两天还要游街,参加圣上为你们举办的恩荣宴呢。”

“是啊,哥们几个今年是没办法参加恩荣宴了,还指望着柳兄代替我们去长长见识呢。到时候还能见到圣颜,你可要在圣上面前好好表现,不能让圣上瞧低了你啊。”

柳渊被他们东一句西一句地说得脑子闹哄哄的,只好认命地从床上起来。想起恩荣宴这回事,他就清醒了几分,他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他作为探花,是万万不可能缺席圣上为他们这些进士举办的恩荣宴的,他就算不想去也得去。更何况,万一那个少年也会出现在恩荣宴上呢,他总得去碰碰运气吧。

想到这里,他就打起了精神,坐起来跟他的朋友们说:“我知道了,我这就让人去置办行头,多谢几位兄弟的提醒,等过了恩荣宴,柳某再设宴请兄弟们饮酒。”

他的朋友见他恢复了元气,笑着对他说:“好!柳兄可要记着,不许赖账哦!”

殿试成绩出来后,礼部跟翰林院和国子监的臣子们又马不停蹄地张罗起殿试后的恩荣宴。恩荣宴设在翰林院附近的曲水亭,乾德帝会邀请这次参加了科举工作的大臣和中榜的进士们参加,以示恩宠。

乾德帝要举办恩荣宴这事,尹璁还是从东宫的伴读那里听说的。课间的时候,难得太傅不在,伴读们就围在一起谈论起今年殿试出来的状元榜眼探花来。尹璁最爱凑热闹,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话题,也凑上去听个大概。

伴读们说到探花的名字时,尹璁好奇地“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原来这个人才得了探花而已啊。”

见他突然这样说,伴读们就看向他,新奇地问道:“尹弟认识今年的探花吗?”

尹璁见大家都看着他,想到自己是从乾德帝那里知道柳渊这个考生的,不好意思跟他们说出原委,只好随口应道:“之前跟太子哥哥出宫踏青的时候,听说过有这么个人而已啦。”

伴读们都知道上次他央求得太子带他出宫玩的事,便不疑有他,又继续谈论起来。尹璁听着他们说的话,心里有些纳闷,那个叫柳渊什么的,他考试不是很厉害吗,还得了第一名,怎么最后只做了探花啊,他不应该是状元才对吗?

还是说,他其实也不是很厉害,只是会试的时候碰巧发挥得好,到了殿试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尹璁纠结了一会儿就不打算纠结了,反正谁是状元谁是探花跟他没有什么关系。那是乾德帝应该烦心的事,他只需要乖乖的听话的吃饭睡觉念书骑射就好了。

说到吃东西,尹璁肚子又饿了,他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长身体,还是念书太用功的原因,肚子饿得非常快,他得去找东宫的宫人要点心吃才行。

他正准备抬脚出去觅食,就听伴读们说:“过两日就是恩荣宴,听说陛下今年也会在翰林外面的曲水亭大设宴席犒赏今年的进士呢。可惜了,我们不能参加,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去看看,见识一下全国各地的人才。”

尹璁一听到“宴席”两个字,耳朵就竖了起来。想到宴席,他就想起除夕跟元宵节的宴会,吃的东西多得数不清,可惜了,除夕跟元宵一年只有一次,他都好久没参加过热热闹闹的宴席了。听皇后娘娘说,乾德帝生辰那天会在万寿宫设宴,不过还要等好几天呢,尹璁感觉自己饿得要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他也好想去参加那个什么恩荣宴啊,恩荣两个字一听就很丰盛的样子,他已经想到数之不尽的大鱼大肉了。他想着想着,口水就流出来了,并且下定决心今晚回到承光殿就要缠得乾德帝带他去吃恩荣宴。

于是放学后,他哪里都没去,就直接跑回了承光殿。进去看到乾德帝在里面,就主动扑上去,整个人挂在乾德帝身上,半是撒娇半是央求道:“我也想跟你去恩荣宴凑凑热闹。”

乾德帝不知尹璁去哪里听说自己要参加恩荣宴这件事的,见他囔囔着要去,就有些哭笑不得,抱住他哄道:“璁儿要去恩荣宴做什么?”

尹璁眼巴巴地看着他说:“听说那里很热闹,能看到今年的状元郎,还有很多好吃的。我想去蹭蹭状元郎的喜气,这样我念书就更厉害,太傅再也不会念叨我了。”

乾德帝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他话里的重点,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尖说:“你个小东西,看状元是其次,最终目的其实是去吃东西吧。”

尹璁被他戳穿了谎言,也不觉得尴尬,而是更加没脸没皮地蹭着他说:“带我去吧,我也想吃宴席,求求你啦。”

他知道乾德帝最受不了他撒娇,以前只要他一撒娇,乾德帝就会没辙,最后只能答应他,这是他待在乾德帝身边这么久以来积累出来的心得。

可是这次好像不太行得通,乾德帝居然对他的撒娇无动于衷,听了他的话,也只是哄他说:“这次不行,朕不能带璁儿去。”

尹璁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为什么啊!为什么不能带我去!我就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里吃东西,不会妨碍到谁的!”

乾德帝将他抱进怀里解释道:“这次是朕跟大臣们宴请今年的进士,很无聊的,太子他们都不去,璁儿去了也没人照顾,朕不太放心。”

尹璁听说太子他们也不去,就不甘心地撇了撇嘴,嘟哝道:“为什么太子哥哥他们也不去。”

乾德帝应道:“因为在场的都是外臣,太子的身份不好出现在外臣面前啊。朕倒不是不愿意带璁儿去,而是担心璁儿见到那些臣子,回来又胡思乱想,到时候又要闹离宫出走,朕该怎么办?”

尹璁想到那些对他有过意见的大臣,瞬间就对恩荣宴失去了兴致,闷闷不乐道:“那我不去了。”

乾德帝见他不高兴,就亲亲他的脸蛋,温声哄道:“璁儿乖,璁儿要是想吃宴席,等过几日朕生辰,就能吃到了。到时候朕把璁儿带在身边,什么好吃的都给璁儿,嗯?”

尹璁听了这话后才高兴一点,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说:“那一言为定啊,到时候你可不能限制我,不让我吃这个也不让我吃那个的。”

见他这么好哄,萧令笑着答应他说:“嗯,朕绝对不拦着璁儿。”

尹璁便期待起乾德帝的生辰宴来,不再计较恩荣宴的事了,甚至还很没有良心地跟乾德帝说:“那你去参加恩荣宴那天晚上,我就去皇后娘娘宫里用晚膳,等你回来了,再去皇后娘娘那边接我。我才不要自己一个人在承光殿等你回来呢,等人无聊死了。”

萧令十分纵容地应道:“好好好,等恩荣宴散了,朕再去皇后那边接璁儿回寝殿。但是璁儿在皇后那边用膳,也不要太闹腾,要乖知道吗?”

尹璁不满地哼了哼:“我在皇后娘娘面前可乖了,才不用你担心呢。”

说着他就挣脱乾德帝的双臂,噔噔噔地跑去找叶姑娘要吃的了。

恩荣宴那天,一早上礼部就派人去接了今年参加殿试的考生游街,那阵容之大,即使在京城也只能三年见到一次。

只见游街的队列浩浩荡荡从朱雀大街走过,走在最前头的是官差,举着“肃静”“回避”两个牌子在人群中开路。围观的百姓看到这两块牌子,就退到了街道两边,不停地祝贺今年金榜题名的才子们。

坐在最前头那匹骏马上的是今年的状元郎,他一改平日的寒碜,穿了身红色的衣袍,头顶带着乌纱帽,胸前系了朵大红花,可谓是意气风发。多少学子寒窗苦读数年,为的就是今日的风光,人们看着状元的目光里满是艳羡。

紧跟在状元之后的是榜眼,然后是探花郎,探花郎比状元郎高调多了。谁人不认识从闽地来的柳公子,这位柳公子来京城这段时日里,不知做过多少千金一掷的事情,人又长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不知多少女子对他芳心暗许,多少人家想招他为婿。

如今他高中探花,虽然比不过状元榜眼,但他的身世给他加了不少分,更加被京城大户人家视为金龟婿了。今日来看进士□□的达官贵人里,不少都是想给家中闺女物色好郎君的,柳渊在这些达官贵人眼里可是炙手可热。柳渊本人感觉到了自己受欢迎的程度,更是春风得意,引得路旁女子尖叫连连。

等游完街,日头已经偏西,进士们告别城中百姓,随着礼部的人前往翰林院的曲水亭,今夜皇帝会在那里款待他们。

对刚中进士的学子来说,被皇帝宴请,和皇帝一起吃饭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情,所以他们都很小心谨慎地对待。

进了曲水亭,乾德帝还没到,只有一些大臣等在那里招呼他们。进士们深知自己以后当官后,少不得这些前辈的点拨,便一口一声大人地打招呼。

臣子们也不敢小看了这些进士,毕竟以后可是有可能一起共事的,更何况,臣子之中也有想招揽他们当女婿的,所以对他们都很客气。

状元是个木讷的书生,为人处世都很小心,有些大臣看不太惯他唯唯诺诺的样子,觉得他不成器,就没那么热情地对待他。反而是圆滑世故的柳渊比较深得人心,臣子们都快把他围起来了,就显得状元身边冷冷清清的。

新科状元不知所措,以为自己是哪里做错事情了,只能拘谨地站在一旁等宴席开始。

好在参知政事就在他身边,见他落单,就上前跟他攀谈两句,他才不至于那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