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皇后得知这件事后,亲自下厨给尹璁熬了补身体的汤送过来。承光殿的宫人听到皇后仪仗的传报声的时候,都惊了一下。皇后娘娘都不知道多少年没主动来过乾德帝寝殿的人了,现在突然过来,教他们如何不紧张,生怕被皇后看到他们把皇帝寝殿弄得不好责怪他们。

没想到皇后却没有挑剔他们的工作,一进来就直接往内殿走,他们也不敢拦。毕竟这可是皇后啊,他们陛下的正妻,这个皇宫的另一个主人,又不是一般的妃子,皇后进皇帝寝殿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只见皇后坐到龙床边上,不被允许出门的尹璁本来百无聊赖地躺在龙床上发脾气,一翻身突然看到皇后,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吓得他一个骨碌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喊道:“皇后娘娘?”

听到皇后哎了一声,尹璁才反应过来这不是错觉,他又高兴又委屈,把头搁在皇后腿上,黏糊糊地说:“我好想您啊。”

皇后摸着他的脑袋笑道:“我也想你啊,听说你生病了,一直想来看你,但是陛下说你需要静养,才一直没来。今天趁他不知道,我才偷偷过来看你的。”

尹璁没想到皇后怎么稳重的人,居然也会做瞒着乾德帝偷偷过来看他的事,不禁被她逗得乐了一下,眯着眼睛笑道:“那我们不让他知道您来过,我们偷偷的。”

承光殿值班的宫人闻言连忙低下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也不知道皇后娘娘今天来这里看小公子了。

皇后跟他说了一会儿话,才从食盒里取出还温着的汤,跟他说:“我听御膳房那边的人说,你最近没有胃口吃饭,我特意熬了些汤过来给你喝。璁儿可不要浪费我的一番心意,要把汤都喝完才行哦。”

尹璁闻到了汤的香味,肚子不受控制地响了起来。他今天跟乾德帝赌气,都没吃什么东西呢,肚子早就饿了,看到皇后给他熬的汤,他就恨不得连碗一起吞掉,不停地点头道:“娘娘给我熬的汤,我肯定会喝光光的。”

于是皇后便拿起调羹一勺一勺喂给他喝,汤底有一些板栗,被熬得粉粉糯糯的,还能填饱肚子,尹璁感觉自己要幸福得昏过去了。

可是想到尹家做的事,他又高兴不起来了。虽然他早就不认尹家做家人,但在外人眼里,他跟尹家始终是一起的。尹家给乾德帝下毒,成了千古罪人,应该诛九族,而他也是尹家九族之内的人。皇后会不会也觉得他跟尹家的人是一块的,都是坏人?

想到皇后也许会讨厌他,他就难过得吃不下东西了,鼻子眼睛也有些酸。皇后见状忙问道:“怎么了璁儿,是汤不好喝吗?”

尹璁急忙摇头,他摇得太用力了,原本蓄在眼眶里的眼泪水被他甩了出来。眼泪这种东西,只要流了第一滴,下面的就会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尹璁想控制都控制不住了。

皇后终于发现了他在哭,连忙放下碗勺,拿起帕子给他擦眼泪,边擦边心疼地问道:“璁儿这是怎么啦,是我煲的汤太好喝,好喝得都哭了吗?快别哭啦,都要成小花猫了。”

尹璁顺势抱住她,瓮声瓮气地问道:“皇后娘娘,我家犯了事,你还会喜欢我吗?”

皇后拍拍他的背,安慰道:“当然会喜欢啦,又不是璁儿犯的错,璁儿也不知情。而且还是璁儿帮陛下试了毒,不然要是陛下喝了,那宫里跟天下可就乱了呀!说起来,璁儿还是陛下和天下子民的恩人呢。”

尹璁被她夸得心虚不已,张了张嘴想要跟她坦白一切,“可是、可是我明明知道……”

我明明知道尹萍要给陛下下药,却因为想报复尹家,不及时告诉陛下,也没阻止尹萍,这样我还是无辜的吗?

他想要这样跟皇后说,但是皇后却用食指抵在他嘴上,嘘了一声,哄他说:“璁儿不要说这些啦,咱们想点快乐的事情好不好,你看你年纪小小的,眉头都要皱出皱纹来啦。”

尹璁见皇后不让他说,就只好把嘴里的话咽回肚子里去,继续喝皇后喂给他的汤。

这几日,尹璁继续被留在承光殿养病,乾德帝不一定每天都有空陪他。但是乾德帝没空的时候,皇后或者太子敬王,或者是瑞王和永康会过来看他,陪他说说话。

尹璁从太子那里得知,太傅最近已经回来给太子继续授课了。太傅知道他生病了不能去东宫跟着一起上课,也没说什么,只让他快点把病养好来,回头还要抽查他的功课。尹璁见太傅还惦记着他的功课,有些无奈又有些高兴。原来大家并不因为他是尹家的人,而尹家犯了错,就连带着讨厌他。

不过尹璁暂时没被允许去东宫上课,所以太子偶尔过来看他的时候,会带一些书过来给他看,跟他说太傅最近教了哪些知识,尹璁就跟着太子学。他用功的样子被太子看在眼里,只让太子更加心疼他。

好好的一个孩子,摊上尹家这么个又贪又蠢的家族,真是可怜。不过好在一切都快结束了,等父皇处理掉尹家,尹璁就不用再活在尹家的阴影下,从今以后都能真正开开心心地活着了。

而被关在天牢好多天的尹敏忠等人,因为判决结果一直没出来,乾德帝也再没来看过他们,一个个内心煎熬得不行。就连狱卒给他们吃好一点,他们都要提心吊胆地担心这是不是他们的断头饭。他们的神经一直紧绷着,承受能力不好的,已经有疯了的征兆。

尹芝因为不能接受如此大的落差,这些日子情绪大起大落,偶尔想到自己的太子妃梦,会痴痴地笑起来。但想到自己已经沦为阶下囚的现实,又会暴怒,扭曲着脸去殴打尹萍,一边打一边骂。

尹萍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或者说她比尹芝疯得还早,以为自己疯了,上位者就不能拿她怎么样。于是尹芝打她的时候,她就仗着自己是个疯子,更加狠得打回去,姐妹俩身上没一块地方是好的了。

一开始尹敏忠跟尹夫人还有力气去阻止她们,但到这种地步,尹敏忠跟尹夫人都要自顾不暇,也是凭着一口气硬撑着没垮掉罢了,所以看到姐妹俩打架,也无心去管她们了。

他们俩的独子比起姐妹俩要窝囊一些,这些天害怕得一直在哭,哭得眼睛都肿了。夜里还会做噩梦,这么多天都没能好好睡一觉,眼看着就要消瘦得不成人形了,让尹夫人心疼得不行,只能借骂尹敏忠出气。

整个天牢里,就他们一家最热闹,别人都看他们家的热闹。

尹敏忠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了,这样下去他迟早也会疯掉,他得想办法早点摆脱这种困境。于是在下一次送饭的太监来给他们送饭的时候,他把手伸出铁栏拉住太监,将从她夫人那里抢来的翡翠项链塞到太监手中,小声恳求道:“麻烦公公帮老夫给承光殿的小公子捎句话。”

太监摸了摸他塞到自己手里的东西,摸出来是什么东西之后,眼睛都亮了起来,笑眯眯地问道:“尹侯爷要奴才给小公子带什么话呀?”

尹敏忠没想到这个太监这么好贿赂,赶紧像抓住救命绳索那样抓紧这个机会,拉着太监的手急切道:“就跟他说,老夫想见他一面,让他想办法来一趟天牢。还有,这事一定不要惊动到陛下,这一切就都拜托公公了。”

太监抛了抛手中的翡翠项链,和颜悦色道:“好说,好说,奴才一定不会辜负尹侯爷的信任。”

然后出了天牢,他就直奔御书房,将尹敏忠跟他说的话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乾德帝听。

尹敏忠绝对想不到,这个太监是乾德帝的心腹。也是乾德帝拿不定尹璁对尹家的态度,在尹璁没做出决定之前,就打算先好吃好喝地养着尹家的人,免得他们在天牢出了什么意外,尹璁又要跟他闹。所以他特意吩咐心腹每日给尹家送饭,没想到居然还误打误撞地发现了尹敏忠的小动作。

太监跪在乾德帝脚下,斟酌着问道:“陛下,奴才要不要将尹敏忠的话如实转达给小公子?”

乾德帝想到尹璁最近身体已经好了很多,甚至还有精神跟他赌气,就觉得是时候让尹璁做出决定了,便沉吟道:“既然尹敏忠想见小公子,那就跟小公子说一声吧,至于小公子愿不愿意去见他,那就由小公子自己决定了。”

太监应道:“奴才晓得了。”

如乾德帝所说,尹璁在太医宫人和皇后太子公主们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元气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甚至已经不耐烦乾德帝将他关在承光殿里养病了,每天都闹着要出去。奉乾德帝旨意帮尹敏忠带坏给他的小太监鬼鬼祟祟来到承光殿时,正好遇到他在里面大闹皇帝寝殿,还差点被迎面飞来的不明物体砸到。

“哎哟!”他被吓得哀嚎一声,成功引起了小公子的注意。

尹璁见他眼生,好奇地召他进去问话:“你是哪宫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太监毕恭毕敬地走到尹璁跟前,躬着身子应道:“回小公子,奴才是天牢那边的太监,这次过来,是给小公子带话的。”

听到天牢两个字,尹璁就马上反应过来了,低声问道:“是尹敏忠让你来的?”

太监点了点头。

尹璁想起乾德帝不让他去天牢的事,担心这个太监说的话被承光殿的宫人听到,给乾德帝通风报信,就将太监拉到角落里,继续问道:“他让你来给我带什么话?”

太监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应道:“尹侯爷想见小公子一面。”

尹璁自然也想见尹敏忠,想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如乾德帝所说的那样被关在天牢里,也想看看寿叔有没有受到连累,过得还好不好。只是乾德帝不让他出去,他更别说想去天牢了。

他有些为难地皱起眉头,似乎在想法子出去。太监知道他在为什么苦恼,但又不能跟他说这是乾德帝授意的,只能假装给他出谋划策道:“小公子不用担心,一会奴才就跟承光殿的宫人说奴才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奉皇后娘娘懿旨过来带您去栖凤宫玩的就好了。”

尹璁毕竟急着去天牢,也没想太多,见他这样说,便点头赞同道:“如此甚好,你去同叶姑娘说一声,我回去换身正式点的衣服,这样她们就不会怀疑了。”

太监喏了一声,便去找叶姑娘说话了,尹璁见叶姑娘同意了,才让几个宫人给他更衣。

他以为太监真的跟叶姑娘说是皇后娘娘来找他,没想到太监转告给叶姑娘的是乾德帝的话。叶姑娘见这是乾德帝的意思,才同意小公子出门,并且在小公子走之前,怕他去到阴森森的天牢身子受不了,又特意给他拿了件大氅披上。

尹璁对此一概不知,他急着出门,也没注意那么多细节。他跟着太监走出承光殿的范围,确定承光殿的人不会看到他们了,才对太监说:“麻烦公公帮我带下去天牢的路。”

太监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走到了前头给他带路。

关押尹家的天牢离皇宫并不远,但也有一段距离,尹璁怕被人认出来,用黑色的斗篷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紧紧地跟在太监身后。值得庆幸的是,路上遇到的人都没有对他起疑心,甚至连出宫门的时候,都没人将他拦下来,实在太顺利了。

他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乾德帝安排好的,还以为是自己运气好。等出了宫门,太监不知道从哪里找来辆马车,驾车带他去往大理寺的方向去,天牢就在大理寺旁边。

他还是第一次来大理寺这种地方,只觉得这里戒备森严,庄严不可侵犯。看到大理寺门口两边威风的石狮子时,他还有些心虚,他也清楚这种地方不应该是他来的,担心一会进去就被人拦住,然后暴露身份,被乾德帝抓回去。

尹璁紧张地拉住太监的袖子,谨慎地问道:“公公,我们真的可以这样进去吗,万一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太监安抚他说:“小公子不用担心,奴才已经打点好了,一会遇到人了,就说是陛下批准您过来探望家人的。这里远离皇宫,陛下极少过来,他们无从确认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您只需跟在奴才身后就好。”

如太监所说,尹璁进入大理寺并没有受阻。值班的官差对他们的到来没有一点反应,该站在岗位上就站在岗位上,一动不动,跟门口那两个石狮子一样,尹璁见状就放心了。

他们穿过大理寺,走到天牢入口。天牢大门上方挂着两个字,托乾德帝的福,尹璁认出那是小篆写的“天牢”,只是小篆写的这两个字放在这种地方,给尹璁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就好像站在地狱的门口一样。

只是站在天牢门口,他都觉得害怕了,不知道被关在里面的尹家人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尹敏忠跟尹夫人是不是还跟以前那样张扬跋扈作威作福,还是说他们早就被吓破胆了。

他有点好奇尹敏忠他们的现状,虽然有些忌惮天牢里面的情形,但还是壮起胆子,抿着嘴跟带路的太监走了进去。

天牢果然如他想象中的那么黑,还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火的焦味,血的腥味,还有霉味,让他想起上次被李良抓去司礼监的可怕经历,盖在黑色斗篷下面那张脸被吓得惨白。

他有点知道为什么乾德帝一直不让他来天牢了,乾德帝一定是担心他来这种地方会被吓到。想到乾德帝如此体贴他,而他却不听话非要过来,他就觉得有些对不起乾德帝。

但不管怎么说,来都来了,就算他这会知错就改马上回去,也掩饰不了他来过的事实,何况他真的想看看尹敏忠他们在天牢过得好不好,只有看到他们过得不好,他才能安心。

进了天牢的门,还要往下走一段阶梯才看到牢门。牢门后面就是狱卒们休息和工作的地方,因为点着火盆,所以还算明亮。地方虽然比起入口宽敞许多,但这里毕竟是建在地下的牢狱,再怎么宽敞明亮,也不能抹掉人对这里的恐惧。

这里有几个穿着狱卒衣服的男人在桌上划拳喝酒,好不嘈杂,让习惯了安静的尹璁有些难以忍受。太监见他不舒服地皱着眉头,极有眼色地上前对那几个狱卒说:“嘿,老哥,有贵人来了。”

为首的狱头闻言转过身来,因为喝了酒,醉得满脸通红,舌头都在打结,口齿不清地问道:“原来是送饭的公公啊,你带什么贵人来了?”

太监低头在他耳边低声道:“咱家奉陛下的旨意,将小公子带过来看看尹侯爷一家。”

听到“小公子”三个字,狱头马上就清醒了。他们虽然没见过那位传说中被陛下放在寝殿专宠的小公子,但也听说过,加上这次他们负责关押尹家,难免会打听一下尹家的事情,然后就知道了有小公子这么一位人物。

小公子在乾德帝那里到底有多受宠呢?听说尹家的女眷有机会接近乾德帝,给乾德帝下药,还是因为这位小公子吵着要回家看看,陛下才屈尊纡贵亲临尹家做客的。

出了下毒未遂这件事后,尹家的人都被盛怒的乾德帝关进天牢了,就连后宫第二高贵的尹昭仪都被软禁了,唯独这位受宠的小公子还能被乾德帝好吃好喝地养在承光殿。而且乾德帝一点追究小公子责任的意思都没有,可想而知小公子有多受宠。

如今这位被安然无恙养在皇帝寝殿的小公子突然来访,狱头怎的不惊讶。他看到太监身后站在的那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少年,从黑色斗篷下面看到一抹黄色,马上就猜出这就是那位受宠的小公子了。因为除了皇帝,谁还敢用这种颜色做衣服啊?便连忙吆喝手底下的人起身迎接。

像他们这种在牢狱当差的人,虽然受贿赂的机会不少,但这种地方其实很少有真正的贵人踏足。特别是太平年间,他们这地方连个人影都没有,面圣的机会更是千载难逢,这意味着他们得不到重视,更别说升官发财了。如今见皇帝一等一的枕边人来了,那不得抓紧机会好好表现吗?

狱头带着狱卒谄媚地上前给尹璁作了个揖,陪着笑问道:“卑职不知小公子造访,有失远迎,还请小公子不要怪罪。”

尹璁已经习惯了别人对他的恭维谄媚,淡淡地应道:“大人不必客气,是我不请自来,还扰了大人喝酒的兴致。”

一个小小的狱头,居然被皇帝最宠爱的枕边人称为大人,这是何等的抬举!狱头马上就对这位谦虚的小公子充满了好感,激动得红着脸大着舌头豪气道:“不碍事!小公子不用放在心上,酒什么时候都能喝,但小公子可不是天天都能见到的。小公子这次来,有什么需要卑职做的,尽管吩咐就是!”

尹璁没想到看似凶巴巴的狱卒这么好说话,迟疑道:“我这次来,是想看看尹家的人,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狱头摆摆手道:“这不小事一桩,卑职给小公子带路吧。”

尹璁便对他点了点头,感激道:“那就多谢大人了。”

狱头被这位小公子好声好气的样子哄得心情愉悦,给尹璁带路的时候甚至还得意得哼起了小曲。尹璁跟在他身后,穿过一个个牢房,这些牢房都是黑漆漆的,看不清里面有没有关人,只能闻到一股股馊臭味。

尹璁自诩不是什么从小娇生惯养的贵公子,京城的穷人巷比这里好不了多少,他以前也整天去,都不觉得有这么难以忍受。没想到他被乾德帝娇宠了几个月,就已经接受不了这样的环境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被乾德帝宠得有些无度,变得太娇气了。

狱头也察觉到了他的反应,抱歉地笑道:“天牢是这样的啦,还请小公子多担待点。”

尹璁摇了摇头表示他没关系,让他继续带路。

尹敏忠一家被关在天牢最深处,那个地方比外面的牢房还要阴森一些,也更加阴冷幽暗。

狱头打开牢房外面的大门,对里面的人吆喝道:“尹侯爷,有人来看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