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跟乾德帝提出控诉,就见乾德帝已经往马场外面走了,还对着伺候的宫人说些什么。他下意识地追上去,结果荣华突然冒出来,笑眯眯地问他:“小公子,骑马可还好玩?您累不累渴不渴,要不要奴才带您去休息一下?”
尹璁被荣华这么一拦,就错过了跟上乾德帝的时机。只见乾德帝带着一部分宫人进了楼阁,不知道要去做什么,也没跟他打个招呼。这实在太反常了,明明以前乾德帝去哪里之前都会特意告诉他一声的,让他有些失落。
他垂头丧气地问荣华:“荣公公,陛下要去哪里,为什么不带上我啊?”
荣华哪里敢跟小公子说真话,就怕吓到小公子,破坏陛下在小公子心目中英明神武的形象,只能委婉地说:“陛下出了汗,要去换身衣服。小公子先去休息一下,吃些点心,喝点茶什么的,陛下很快就回来了。”
尹璁肚子里的东西早就在马背上颠簸得消化完了,听荣华说带他去吃东西,他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屁颠屁颠地跟着荣华走了,也不管乾德帝去做什么了。
大概一炷香后,乾德帝终于回来了,如荣华所说的那样,他真的去换了身衣服,可能还重新熏了香。他一过来,尹璁就闻到熟悉的龙涎香,比刚才骑马近距离接触时闻起来的还要浓一些。
尹璁不疑有他,真以为他是去换衣服的,吃饱喝足,休息好后,又缠着他教自己射箭。
上场之后,两个太监合力将乾德帝的弓抬过来,真的是用抬着上来的,这让尹璁觉得奇怪极了。就算这把弓看起来很长,也不至于这么重吧?难道是太监们力气太小了?
尹璁在看到乾德帝单手拿起弓后更加确信是太监们力气太小了,完全没有意识到是乾德帝臂力过大。直到他觉得这把弓看起来很神气,让乾德帝给他拿一下看看,才知道这把弓真的需要两个人才能拿得起。
乾德帝还没完全把弓都放在他手上呢,他就已经感觉到了沉甸甸的重量,如果乾德帝完全把弓放到他手上,他估计就要被这把弓压得站不起身了。
见他吃力的样子,乾德帝爽朗地笑了起来:“璁儿不要勉强了,这把弓重达六十九斤五两,都快赶上你那么重了,你拿不起来的。”
这样说着,他就把弓拿了回去,那轻松的样子,哪里像是拿着一把快七十斤重的武器?
尹璁愈发地崇拜他了,乾德帝享受着他的崇拜,才对荣华说:“去给小公子拿一把轻点的弓过来。”
荣华躬着腰去武器架那里去了把轻巧的弓下来,双手递在尹璁跟前。
尹璁看着这把弓,犹豫要不要接过,毕竟他才刚见识过一把快有七十斤重的弓,有点怀疑荣华给他的这一把弓重量也不轻。万一他一会拿不起来,那多丢人啊。
见他犹豫的样子,乾德帝笑着对他说:“你这把弓是用紫檀木做的,比起一般的弓要轻很多,不信你拿起来试试看。”
尹璁这才半信半疑地伸出手,把弓拿起来,果然跟乾德帝说的那样,这把弓一点都不重,反而还过于轻了。
他高兴起来,跃跃欲试地看着乾德帝,“现在可以教我射箭了吗?”
乾德帝便从旁边小太监那里取了箭,搭弓拉弦射箭一气呵成,尹璁只见箭势如破竹,瞬间就射在了马场中间的靶子正圆心上,快到他都没看清乾德帝射箭的过程。
他看乾德帝一连射了几箭,便也有样学样,拿过一支箭搭在弦上,用力将弓弦拉到最大,然后松开拉弦的手,让箭射出去。
也不知道是他力气不够大,还是射箭的姿势不对,只见他的箭软绵绵地飞了一段,不到几尺就落在了地上,跟乾德帝的威风比起来,自己简直就像弱鸡一样。
“唉……”尹璁被自己的实力打击得直叹气。
乾德帝看到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就放下自己的弓,走到他身后,弯下腰,头低在他肩膀上,握着他的手把弓拿起来,边教他射箭的姿势边鼓励他说:“射箭要这样,脚站稳,双臂自然下沉,弓要放直,箭跟拿弓手臂并排,眼睛看着正前方的靶子。拉弓的时候手不要抖,脚不要动,眼睛始终看着靶心,对就这样。”
教了尹璁射箭的技巧后,乾德帝让尹璁保持这个姿势,就放开他,对他说:“你先这样站大概半柱香时间,熟悉一下拉弓的姿势。”
尹璁是很想学好射箭的,听了乾德帝的话后,就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个姿势。这是很累的,但是他没有叫苦,也没有半途而废,而是凭着一口气撑了半柱香的时间。
乾德帝就在一边看着他,眼里满是欣赏。他就喜欢尹璁这样,虽然平时有些小滑头小任性,但是一到正事的时候,就会把所有的小脾气收起来,认认真真地对待。
半柱香后,乾德帝让尹璁放下弓箭。尹璁的手臂垂下来时,感觉都不是自己的了,又累又酸又痛,腿也有些打颤。
乾德帝不想勉强他,就让宫人给他舒舒筋骨,然后才教他射箭的方法。
依旧是他圈着尹璁,手把手教,一边给尹璁示范一边讲解道:“像刚才那样拉好弓,射箭的时候要快速果断,不可犹犹豫豫,错失良机。像这样看着靶心,一会我放开手,让你射的时候你就把箭射出去。”
尹璁专心地照着乾德帝说的来做,只等乾德帝离开他退后几步,他看准靶心,快速地松开拉弦的手,箭就飞了出去。虽然还达不到乾德帝射箭的水平,但已经比刚才他自己摸索的好多了。
他深知学什么都不可能一步到位,也不气馁,而是又取了新的箭,根据乾德帝刚才教他的来练,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有进步,最后已经能射到靶子上了。
虽然还没有射中靶心,但对于初学者来说,半天不到的时间里能把箭射到靶子上已经不错了,乾德帝也忍不住抚掌夸了他几句,尹璁却还不满足,觉得自己还要练得更好一些。
时间已经不早了,夕阳的余晖照在马场上,意味着他们该回宫了。尹璁恋恋不舍地放下弓箭,一副不想走的样子。他还想在今天之内把射箭练好,等明天下午去武场的时候,用自己高超的箭术吓一吓太子和其他伴读。
乾德帝看出他的小心思,就笑着摸摸他的脑袋:“不急在这么一两天,璁儿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练习呢。而且以璁儿现在的水平,已经足够让人刮目相看了。”
太子的伴读以文臣之后为主,习武的人并不多。他们去武场习武,不过是给太子作陪,并不要求他们也精通骑射。更何况尹璁年纪比他们都要小很多,能有这种水准,已经足够让人刮目相看了。
尹璁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乾德帝回宫。因为他今天在马场玩得久了,回去之后身体没有一处是不疼的,承光殿又是忙得一阵人仰马翻,又是给小公子热敷,又是按摩上药的。
睡觉前,尹璁晃着脚,得意洋洋地跟给他铺床的叶姑娘说:“我今天跟着陛下学了射箭,明天去了武场,太子殿下一定会被我高超的箭术吓到,对我刮目相看的!”
叶姑娘心想这可未必,太子殿下可是陛下的儿子,不说遗传了乾德帝百分百的天赋,起码也遗传了十之七八,而且从小就是当成未来帝王来培养的,文武都不在话下。但是看到小公子这么骄傲的小模样,没忍心打击他,就笑着应道:“嗯,咱们家小公子还是很厉害的。”
因为叶姑娘这么一哄,尹璁睡觉的时候都激动得睡不着,在乾德帝身边翻来覆去地窃喜,时不时发出嘚瑟的笑声。乾德帝被他扰得睡不着,侧过身把快要滚下床去的他拉回自己怀里圈住,哑着声音无奈地问道:“璁儿在乐什么,已经笑了一晚上了。”
尹璁只要想到明天,太子他们看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练得有些水准的箭术,而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就忍不住偷乐。被乾德帝这么一问,他也压低了声音,凑到乾德帝耳边偷偷地说:“我在期待太子殿下看到我射箭时惊讶的反应呢。”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得意里,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他跟乾德帝现在这个姿势像极了夫妻夜里在床头说私房话的样子,亲昵且暧昧。乾德帝却意识到了,见他毫无芥蒂地靠进自己,跟自己分享他心里想的事情,一颗心柔得都要化成水了,忍不住抬起手摸摸他散乱在明黄色被褥上的长发。
尹璁的注意力全在明天下午的武场上了,完全不知道现在他跟乾德帝靠得有多近,气氛有多暧昧,只顾着跟乾德帝分享他的窃喜。直到困意上来,打了几个哈欠,不知不觉沉沉地睡去。
留下乾德帝侧卧在他身边,一手还把玩着他柔软的长发,两人看似亲密无间地偎依在一起,共度一个夜晚。这对乾德帝来说是非常新鲜的体验,即使他有过妃子,也曾跟皇后有过数个同床共枕的夜晚。但即使是在皇后大婚时那个洞房花烛夜里,他都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的心情。
这一份欢喜,只有尹璁才能给予他。
尹璁没心没肺地睡了一晚上,因为想快点给太子他们展示自己学到的箭术,第二天一早,就催促着负责送他去东宫的总管太监出门了,甚至御膳房都还没送早膳过来呢。
荣华在内殿伺候乾德帝更衣洗漱完毕出来,御膳房的人才把早膳送进来,而承光殿里哪里还有小公子的身影?听说小公子已经往东宫去了,荣华二话不说,就端着小公子每天早上都要喝一碗的酥酪,急匆匆地追出去。他在雪地里跑了好久,才终于追上小公子的轿子,隔着老远就喊道:“小公子,等一等奴才,奴才给您送东西来了!”
也得亏尹璁听觉不错,才能隔着老远听出他的声音,让抬轿的宫人停下来等他。只见这宫里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刚荣升为太监总管的御前大红人荣公公,此时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小跑着,手里还得紧紧护着一碗还热乎着的酥酪,怕洒出来一样,走得分外小心。
荣华见小公子的轿子终于停下来,也不敢松懈,连忙小跑过去,把酥酪端给小公子,才气喘吁吁地说道:“小公子,您走得太急了,今天的酥酪都还没喝呢。奴才跑了一路,终于给您送来了,您快趁热喝了吧。”
尹璁见荣华为了让自己喝到酥酪,不惜在冰天雪地里跑这么长的路送过来,心里一阵感动。他抱着碗,因为太过感动,两只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显得眼珠子更加黑亮了,真诚看着荣华说:“谢谢荣公公!”
荣华被他这么一看,只觉得身体都暖了起来,连被雪冻僵的脚都不感觉到痛了,笑眯眯地哄他说:“小公子快趁热喝吧,不然凉了就不好喝了。”
尹璁拿起勺子,两三口喝完,把碗还给荣华,荣华接过碗就要跟他告辞,尹璁见他又要跑着回去,就让他慢点走。荣华挥挥手说:“奴才晓得的,小公子慢走。”
等小公子的轿子走远了,荣华才抱着碗,又小跑着回到承光殿,伺候乾德帝用膳上朝。
尹璁去到东宫,太子身边的近侍就将他迎进正殿,请他跟太子一起用早膳。
他这段时间已经跟太子混熟了,没有了初见时的小心翼翼,一进门就兴奋地喊道:“太子哥哥,我来啦!”
萧竞坐在餐桌前正准备用膳,见他来了,就招呼他过去坐。尹璁心里想着下午的骑射课,面对桌上五花八门的早点,也不像往日那样迫不及待地抓着吃了。甚至连坐都没坐下来,就手舞足蹈地说:“我昨天跟陛下去马场练了箭术,今天下午一定能让你们大吃一惊的!”
见他这么高兴,萧竞也不想打击他,而是笑着让他用早膳。尹璁只在来的路上喝了碗酥酪,自然是还没饱的,也不跟太子客气,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尹璁实在太兴奋了,身在东宫心在武场的,以至于上午太傅让他背书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背反了书中的两句话,气得太傅罚他今晚回去抄一百遍这段话。
即使被罚,也阻止不了尹璁对下午的期待,然而下课之后,太子跟他说了一句话,他就蔫了下来。
太子说:“我要为迎接母后回宫做准备,所以下午的骑射课取消了,母后明天回来,所以明天也不上课。”
尹璁傻傻地啊了一声,愣在了原地,也不知道是因为下午不能逞威风了而失望,还是听到皇后要回来了所以感到不自在。
半晌,他才抓着后脑勺讪讪道:“那好吧,那就恢复上课后再去骑马射箭,我先回去了,太子殿下再见。”
萧竞听到他又喊自己做“太子殿下”,而不是像平时那样喊“太子哥哥”,就知道他又在闹别扭了。太子的心思何等玲珑剔透,一下子就看穿他此时的想法。
他可能是因为听说皇后回来了,害怕自己在承光殿的日子又要过得不安稳,甚至担心乾德帝因为皇后回来会冷落他而感到不安。所以在面对身为皇后长子的自己的时,不自觉地端出了太子殿下这个生疏的称呼。
萧竞想安慰尹璁什么,但又觉得自己的身份不太合适,这种事情就应该由他父皇来做,而不是该他这个当儿子的来帮父皇哄小情人,免得说不好,让两人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张。
他叹了一口气,对尹璁解释说:“其实前两天我就接到消息了,应该昨晚就告诉你的,但是怕影响你上午上课的心情,又被太傅责备,所以这会儿才跟你说。璁儿没有怪哥哥吧?”
尹璁听了太子的话,才知道太子是为了他好,心里好受了些,摇摇头挤出一个笑,对太子说:“殿下是为了我好,我没有怪殿下,反而还要跟殿下说声谢谢。”
萧竞见他一口一个殿下的,又好笑又好气地挼了一把他的脑袋,“干嘛说得这么见外,我比你年长,对你好不是应该的吗?”
尹璁被他脸上的笑容晃了晃,隐隐约约觉得如果他有一个很好的哥哥,那就应该是像太子这样的。可惜了,太子并不是他的亲哥哥,太子的母亲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母,而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卑微的侯府丫鬟。他跟太子简直就是云泥之别,称兄道弟也太过妄想了。
告别太子,尹璁走出东宫,一起出来的还有被太子放了假准备回家休息的几个伴读。那几个伴读见到他,就热情地招呼他结伴一起出宫。
这些伴读成日呆在东宫读书,对后宫里的事不甚了解,至今都不知道尹璁并不是跟他们一样,是家里送进来给太子当伴读的,而是给皇帝当男宠的。所以才误以为他这会是准备出宫回家,就好心邀他结伴。
尹璁再次意识到自己跟这里的人都不一样,这些人都是名正言顺的天之骄子,只有他是个见不得光的庶子娈宠。他因为乾德帝的恩典,进到这个权贵圈子,像个卑鄙的小人一样,偷窃别人的尊重和真心相待,终日惶惶不安地担心有朝一日自己的身份曝光,被人所不齿。
他害怕地后退两步,跟其他伴读拉开些距离,只有这样他才感觉到些许安全。觉得这样其他人就不能触及他的一切,也就不知道他有多么不堪了吧。
许是他的表现太反常,伴读中有人疑惑地问他:“怎么了尹弟,你是哪里不舒服么,脸色这么苍白?”
见别人还在关心他,尹璁只觉得羞愧难当,硬着头皮撒谎道:“我、我还要去福祥宫给姑母说一声再走,贤兄们先走吧。”
大家才想起来他是尹家的孩子,尹家有女眷在宫里当娘娘,他要去给当娘娘的姑母知会一声再出宫,也是正常的,就对他说:“那我们先走了,你一会自己出宫要注意安全。”
尹璁对他们点了点头,等他们都走后,自己站在东宫门口,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他不知道今天下午不用上课,估计接送他的宫人也不知道,这会儿也没来接他。他不想回承光殿,也不想面对乾德帝,乾德帝这会应该也在忙皇后回宫的事宜吧。
尹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怅然若失,明明已经决定报仇之后离开皇宫的,之后乾德帝如何都不关他的事了。何况皇后还是乾德帝名正言顺的妻子,他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男宠罢了,他才是那个不应该出现在乾德帝身边的人,有什么立场抵触皇后回宫呢?
他自己生着闷气,漫无目的地在皇宫里乱飞。不能回承光殿之后,他再次发觉自己在这皇宫里,除了承光殿就没别的去处了。只要他在这皇宫一天,他就只能仰仗着乾德帝的鼻息而活,这让他感到压抑,鼻子酸得要喘不过气来了。
等他回过神,他已经习惯性地回到了长宁宫。
想到这里还住着跟跟自己相依为命了一年之久的庄妃,尹璁才感觉到自己在这座皇宫中还有个栖身的地方。他熟练地翻墙进了冷宫,在阴暗的房间里瓮声瓮气地喊了声庄妃娘娘。
庄妃听到他的声音,从内室走了出来,见到他就惊诧道:“璁儿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陛下的寝殿吗?”
前阵子沐贵妃闹出来的事情太大,连身在冷宫的庄妃都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也知道尹璁被乾德帝接回承光殿复宠了,所以看到尹璁出现在这里,才会这么惊讶。
尹璁却比较关心她在这里的生活,见她穿得比以前暖和,房间也收拾得整洁了不少,就安心了许多。
庄妃见他挂记自己,就笑着安慰他说:“放心吧,我在这里一切都好,许是璁儿特意打点过,这段时间负责照顾我的小太监都勤快了许多。”
尹璁只当是胡昭容还记得自己拜托她的事,才让人把庄妃照顾得这么好。见状,他就放心了,如果胡昭容能一直帮着他照顾好庄妃的话,也不枉他这么信任她了,到时候他离宫的话,也能走得更义无反顾一些。
他心里有一堆话无处可诉,只能挑着跟庄妃讲一讲,等庄妃问到他以后有什么打算时,他沉默了一下,许久才微不可闻地说道:“我可能会离开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