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寝宫,沐贵妃又摔了好几个花瓶,破口大骂道:“本宫不就是比她早进宫了几年,虚长了她几岁,她凭什么说本宫年纪大了?她自己不都一把年纪了,还没为陛下生儿育女过,霸占着昭仪这个位置,她也好意思说本宫,在本宫面前嚣张?”
碧蝶见她暴怒,连连上去为她顺气,安抚道:“就是,娘娘您莫要跟尹昭仪一般见识了,她都一把年纪了,还没个一儿半女傍身,百年之后看她还怎么安身?承光殿那位虽然现在受宠,也不过是仗着年轻貌美。等过几年他长成了四大五粗的男人,他又不能为陛下生育子女,陛下肯定会弃他而去,到时候尹昭仪不就失势了?这后宫除了皇后娘娘,还是您说了算啊!”
被碧蝶这么一说,沐贵妃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尹昭仪没有子嗣,乾德帝百年后她连个奉养她的人都没有。就算乾德帝偏心她,让她留在宫中做个老太妃,但皇后娘娘还健在,新帝也不一定会注意到她。她还不是得像个冷宫妃子一样凄凉地度过晚年,再孤独地死去?
至于尹璁,他一个男子,现在可以趁着年纪还没长开,有几分孱弱的姿色获得乾德帝的宠爱,但总会有色衰爱驰那一天,尹璁倒是不会成为她永远的敌人。不过现在他实在太碍眼了,沐贵妃还是想尽快除掉他,好杀杀尹昭仪的威风。
她冷静下来,吩咐碧蝶说:“去看看,本宫的爹给本宫回信了没有。”
碧蝶从负责接收信件的宫人那里取来安国公的回信,交到沐贵妃手中。沐贵妃视她爹的信如救命稻草,急忙拆开信来看她爹给她写了什么。
安国公在信里说了前些日子承光殿前发生的事情,说乾德帝因为尹璁差点杖打几位朝廷重臣,可见以死相逼也没有结果。又说最近尹家风头正旺,不好招惹,让她沉着,冷静行事,不要冒冒失失,否则非但没能除掉尹昭仪的势力,还搭上自己的地位和权力。
另外安国公还安慰她说,他已经联系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让司礼监出面帮她处理掉乾德帝寝殿里的尹璁。
司礼监掌印太监,也就是太监总管,宫里地位和权力最大的太监,比荣华还要高出一级。他以前是伺候先帝的,从先帝继位到驾崩,又接着伺候了乾德帝一段时间,后面乾德帝看他年纪太大,不宜劳累,就额外批准他在本衙门工作,不必时刻在身边待命。
太监总管如今已经六十多岁,再过几年,他就该告老还乡了。他平时就只在衙门活动,伺候乾德帝的工作都交给了荣华,很少能到乾德帝跟前去。其实也是乾德帝烦他总在身边说教,又看在他侍奉过先帝的份上,也不好说他什么,才打发他去衙门工作的。
这说是恩典,实则不然。太监总管少了在皇帝面前露面的机会,就意味着他已经得不到皇帝的重视,地位和赏赐,以及各宫主子贿赂他的次数也少了。聪明的人都知道现在乾德帝身边能说得上话的大红人是谁,都改去讨好他的徒弟荣华了,真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而荣华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已经很久没来孝敬他了,他最近的油水实在不足,这也就给了安国公讨好他的机会。
安国公就让宫里相熟的太监去太监总管那边抛个诱饵,承诺给他多少钱,让他为自己办事。太监总管爱财如命,安国公又舍得给钱,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就达成了合作。
既然安国公在信里说司礼监掌印太监会替她出面劝说乾德帝,沐贵妃就放心了很多。
司礼监掌管宫廷的礼仪,乾德帝擅自将男宠放在寝殿中,与礼仪祖训都严重不符,司礼监有权提醒和劝诫乾德帝。乾德帝虽说是皇帝,但也受礼训的牵制。
而且司礼监掌印太监又是服侍过先帝,看着乾德帝长大的,他说话的分量会比较重,即使是乾德帝,也不得不听他的建议。乾德帝看在他年事已高,又照顾过自己的份上,总不会不听他的劝谏,像打外臣那样打他吧?
若是由司礼监掌印太监出面,那一切就好办了。
沐贵妃像吃了秤砣,淡定了下来,又变回了那个处事不惊优雅高傲的贵妃,得意地笑道:“这下我看尹昭仪和承光殿那个野小子还能嘚瑟多久。”
碧蝶又是给她端茶又是给她捶背的,笑着说:“这下娘娘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我们就只用静待总管公公的佳音了。”
这几日下了雪,尹璁在承光殿待着的时候听外出的宫人回来说宫里的腊梅开了,积雪也厚厚的一层,就起了出去玩的心思。他还没进宫之前,大雪过后会翻出墙外,到巷子里堆雪人,再从隔壁家的墙头上摘一支探头的梅花回去给娘亲,哄得娘亲露出笑容来,那是他童年为数不多的欢乐了。
去年冬天他住在长宁宫那边,因为刚进宫没几个月,束手束脚的,也不敢乱跑。主要还是他连温饱问题都没解决,实在没有什么心思去赏花,也就没去看过宫里的腊梅。
现在就不一样了,他住在皇帝寝殿里,有乾德帝给他撑腰,只要得到允许,他就能出去。也不用担心冻着冷着,因为制衣局那边又给他做了几件狐裘大氅过来。
他实在太想出去了,午睡醒来后见外面天稍稍放晴,就一直央求着叶姑娘让他出去。叶姑娘有活要干,他就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叶姑娘身后,叶姑娘去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大有不给出去玩,他就一直跟着的架势。
叶姑娘被他妨碍着,完全不能好好做事,但他又是个主子,总不能像呵斥下面不懂事的奴才那样说他什么。实在被他缠得没办法了,叶姑娘叹口气,让宫女进内殿拿了一件白色的狐裘出来,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才允许他到承光殿前的那块空地上玩一会儿。
尹璁久违地放风,一出去就噔噔噔地踩着石阶跑到了空地上,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小宫女手里提着手炉拿着衣服帽子紧紧地跟上,一边跑一边焦急喊道:“小公子,您慢点跑,小心别摔了!”
“我不会摔跤的!”尹璁头也不回,跳进了厚厚的雪堆里,显然是太久没出来玩,乐坏了。
他穿着一身雪白的狐裘,趴在雪地上刨雪,像极了冰天雪地里挖洞的小动物,如果不是他黑色的长发随风飘扬,几乎要看不出雪堆里有个人。
尹璁在雪地里玩了一个下午,他吆喝着小太监跟他一起堆雪人,忙得不亦乐乎。庄严肃穆的皇帝寝殿前都是他的说笑声。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放肆,就连皇子公主们小的时候,都不敢在乾德帝的寝殿前玩闹。
这实在不像话了,被有心人搬到乾德帝面前去说,乾德帝也只是头也不抬地说随他开心就好。
傍晚时,尹璁终于堆好一大一小两个雪人,他心满意足地从雪地里起身,抬手擦擦脸上沾的雪,一眼就看到宫墙上方天光破开云层洒落的壮观景象,情不自禁地看呆了。
乾德帝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皇帝的仪仗浩浩荡荡地出现在天光乍破的地方,背对着光缓缓朝尹璁过来。尹璁不得不眯着眼睛,才能看清楚来人,一时间只觉得这场面神圣不可侵犯,也忘了要上前行礼,迎接圣驾。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跟在乾德帝轿子边上的荣华,他大老远就看到小公子迎着风站在冰天雪地里,就想小跑上前训斥小公子身边那些傻站着的宫人,问他们怎么能让小公子站在外面,万一冻坏了可怎么办?
可是他作为御前太监,没有乾德帝的许可是不能随便乱走的,他只能凑近乾德帝软轿的小窗,提着声音禀道:“陛下,小公子在殿门前等您回来呢!”
“哦?”里头乾德帝传来乾德帝饶有兴趣的回应,随后软轿的门帘被拉开了一角,荣华连忙让抬轿的宫人停下来,上前帮他拉开帘子。
乾德帝果然看到冰天雪地里站着那个白毛茸茸的小东西,正像看什么新奇的事物那样看着自己这边,看起来怪傻的,让人忍不住想抱起来揉到怀里去。
这样想着,他就从轿子里走了出来,荣华也只是虚虚地劝了一句,说外面天冷让他回轿子里。乾德帝没有理会,披着一身黑色的狐裘就径直地朝尹璁那边过去。荣华偷偷笑了一下,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尹璁见一身黑色的乾德帝朝他走来,有点分不清状况地歪了歪脑袋,他极少见乾德帝穿一身黑的时候,一般不是黄色就是赭色或者紫色。他第一次发现,乾德帝穿黑色会如此好看,仿佛更加高大威武了。
直到乾德帝走到他跟前,他都没反应过来要跟乾德帝请安,而是仰着头呆呆地看着乾德帝。乾德帝被他专注的眼神看得心情不错,弯下腰来揉揉他的脑袋,笑着问道:“在看什么呢,一副傻傻的样子。”
尹璁下意识就顺着他的话应道:“我在看您。”
乾德帝被他率直的反应逗笑了,将他抱了起来,尹璁也乖乖地搂住他的脖子,顺从地偎依在他怀里。乾德帝碰碰他被风吹得有些冻的脸颊,问他:“今天怎么想到出来玩了,冷不冷?”
尹璁摇了摇头说不冷,乾德帝当然不信,就抱着他往宫殿走。
经过那两个雪人面前的时候,乾德帝看了一眼,随口问道:“这是璁儿堆的雪人吗?这堆的是谁,是朕跟璁儿吗?”
尹璁才想起来自己堆了两个雪人,这会听乾德帝问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他堆的不是乾德帝跟他,而是娘亲跟他,只是没有什么修饰,所以看不出性别而已。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想不出来怎么应付乾德帝。说实话吧,怕乾德帝不高兴,说假话吧,又觉得对不起乾德帝,只后悔自己当时怎么不多堆一个。
乾德帝也看出了他的难为情,没有为难他,而是问他:“璁儿现在是想回寝殿用膳,还是在外面再走一会儿?趁现在太阳还没下山,朕可以带你在附近走走。你来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还没出来玩过吧?”
尹璁见他转移了话题,自己也真的很想到处走走,就乖巧地点头应好。
既然是走走,那乾德帝就不抱着他了,把他放到地上,手牵着手在承光殿附近散起步来。
因为是皇帝寝宫附近,周围的景观做得还不错。尹璁进宫这么久,虽然也经常用轻功在宫里走动,但他那时怕被乾德帝抓到,就没敢经常往承光殿这边来。所以这还是尹璁第一次看到承光殿的景色。
路两边种了不少花草树木,因为下雪,已经枯萎了,唯有花圃里头种的腊梅是盛开的,一簇簇黄色的小花挂在枝头上,在一片白茫茫的雪里额外显眼。
尹璁看到腊梅,又想起跟他娘亲度过的十几个寒冬,不禁看得有些呆了,干脆停驻在腊梅树下。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踮起脚伸长了手想要去摘树枝上的腊梅了。
奈何腊梅种得太靠里面,又因为种了有些年份,长得还挺高,尹璁就算踮起了脚,也够不着他想要的那一支,试了几次,只得讪讪地作罢。
乾德帝走在前头,不时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因为摘不到花而气馁的样子,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笑。然后折回去,走到他身后,趁他不备,一把将他捞起来,一手托着他的身体,一手横过他身前圈着他不让他掉下去,把他举到跟树枝一样高的位置。
尹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寻找乾德帝,见乾德帝正笑着看他,示意他摘花,他的脸不自然地红了起来,扭扭身体想从乾德帝怀里下去。
乾德帝却稳稳地举着他,仿佛他没有什么重量那样,甚至手臂的肌肉都没有抖一抖。这让尹璁莫名地有了安全感,转回去巍巍颤颤地伸出手摘下他心仪的那支腊梅。
想了想,又多摘了一支,然后才央求乾德帝将他放下去。
乾德帝弯下腰把他放到地上,还没直起身,就看到眼前出现一支嫩黄色的腊梅。一看,原来是这小东西递给自己的。
尹璁的脸还有些红,不太好意思地对他说:“这是送给陛下的,虽然是在陛下的宫殿里摘的,还是陛下帮了我才摘到的……”
乾德帝弯起嘴角,接过他送给自己的话,笑问:“璁儿真的要将这花送给朕吗?”
尹璁被他笑得不好意思了,两手背到身后,眼睛看着脚尖,又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地上的积雪,微不可闻地应道:“嗯,就当做给陛下的谢礼。”
乾德帝唔了一下,故意逗他:“仅仅是谢礼吗?”
尹璁不解地看向乾德帝,乾德帝见他不解的眼神,又不好意思跟他讨要什么了,而是跟他说:“璁儿你知道腊梅象征着什么吗?”
刚问完,就果不其然地看到尹璁摇了摇头。他以前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有兴致研究花花草草的象征?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腊梅还象征着什么的,便一脸求知欲地等着乾德帝的下文。
乾德帝拿着花,对他讲解说:“腊梅在寒冬盛开,象征着坚强忠贞高洁,文人志士多崇尚它,也有将它送给敬重的长辈的。”
尹璁还是第一次听说腊梅有这种说法,眼睛睁得大大的。心里却在想,如果腊梅真有这样的含义,那他以前摘来送给娘亲,岂不是误打误撞送对了?怪不得娘亲每次收到他摘来的腊梅,都会那么高兴呢。
这样想着,他再看到自己手里的腊梅,就像看到了母亲那样了,积在心里依旧的思念终于有了寄托的地方,他感觉自己都轻松了不少。
乾德帝又问他:“这样,璁儿还要将腊梅送给朕吗?”
尹璁闻言抬起头看向这位世间最尊贵最威严的男子,眼里是毫无修饰的崇拜和尊敬,他坚定地点了点头,说:“陛下是璁儿最最敬爱的人,璁儿也会忠心于陛下的。”
乾德帝若有所思,笑着对他说:“那璁儿记得自己说的话,不论何时都不要背离朕,知道吗?”
尹璁虽然觉得这话听起来没那么简单,但看到乾德帝深邃的眼睛后,就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天快要暗下来了,乾德帝站起身体对尹璁说:“天黑了,咱们回寝殿去吧,你叶姐姐说不定正着急地等你回去用晚膳呢。”
尹璁玩了一下午的雪,又摘到了喜欢的花,这会也满足了,乖巧地应道:“好呀!”
只是路过堆在宫殿前的两个雪人时,尹璁停了下来,仰着头对乾德帝说:“陛下,璁儿可以再去看看雪人吗?”
乾德帝知道他要做什么,就松开了他的手,说道:“去吧。”
尹璁感激地对他笑了笑,转身跑到雪人那里,将手里那只腊梅郑重地插在大的那个雪人身侧,又看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回到乾德帝身边,跟乾德帝一起回寝殿里。
他在外面玩得太久了,回去后不免被叶姑娘数落一顿,怕他在外面冻着凉了。尹璁被她哄着喝姜汤的时候,小眼神不住地往乾德帝那边看去,对喋喋不休的叶姑娘说:“哎呀,叶姐姐你别担心我啦,我跟陛下一起走的,有陛下在,我怎么会着凉呢?”
乾德帝闻言,不禁为他的伶牙俐齿哑然失笑。
因为今天能出去玩了一下,夜里尹璁早早就困了。叶姑娘给他换上用来当做睡衣穿的乾德帝的里衣,让宫人端热水进来给他洗漱泡脚,准备哄他入睡。
尹璁泡过脚,趁叶姑娘在给他铺床没注意他的时候,他甩甩脚丫子,穿上鞋就哒哒哒地跑出了暖阁。等叶姑娘反应过来要去追他,他都已经跑到乾德帝跟前了。
乾德帝还坐在偏殿里批奏折,暂时没有睡觉的意思。尹璁这段时间以来已经对乾德帝产生了依赖性,特别是经过傍晚的事情后,尹璁就更加崇拜乾德帝了,见到他就下意识地想亲近他。
只是这会乾德帝在认真批奏折,尹璁就不知道该不该过去打搅了,踌躇地徘徊在偏殿的帐帷外面,时不时地探头探脑往里头瞅。
乾德帝自然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但是没有什么表示。他身边的荣华也看到了,就偷偷地走过去,弯腰低声询问道:“小公子,您不进去吗?”
尹璁又看了伏在龙案后专心致志看奏折的乾德帝一眼,眼巴巴地问荣华:“我可以进去吗?”
荣华笑得一张脸满是皱纹,“当然可以啦,小公子快进来吧。”
于是尹璁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走到乾德帝身边,乖乖地站着,也不吵。
乾德帝耐着性子看完一本奏折,才抬起头,像刚注意到他进来了一样,诧异道:“璁儿不去睡觉,怎么进来了?”
尹璁听到他问自己,“啊?”了一声,被他看着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就傻傻地看着他。
乾德帝捏捏他的手,笑着问:“是来给朕道安的吗?”
尹璁顺着他的话连连点头:“嗯嗯!璁儿要去睡觉了,陛下也早点歇息呀。”
乾德帝仔细地看了他一会儿,觉得他身子好像比刚来时抽高了点,就笑着说:“快去吧,早睡才能长个子。”
尹璁应了下来,身体却没有行动,他的大脑不停地指使着他再对乾德帝做点什么,身体也有些不受控制地想接近乾德帝。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走过去抱住乾德帝的脖子了。
感觉到乾德帝身上的体温,呼出来的气息,尹璁忍不住为自己大胆的行为感到脸红。想要松开,乾德帝却顺势回抱了他,拍拍他的背,像哄小孩那样哄他说:“去睡吧。”
尹璁如愿被乾德帝哄了一下,又得了个抱抱,心里踏实了很多,心满意足地跑回了暖阁。回去之后看到叶姑娘揶揄的眼神,他又有点不好意思了,麻利地爬上软榻背对叶姑娘闭上眼睛,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做,叶姑娘也什么都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