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德帝大步朝着尹璁走过来,没等尹璁做出反应,一把就将人捞起,直接抱到正殿上方的榻上坐下。
尹璁被他一声不吭的样子吓到了,乖乖地被他抱着一动不敢动,刚才想了半天的说辞也都忘到了脑后,只剩下害怕了。
乾德帝抬起手摸了摸他被撞到的地方,力气大了些,尹璁吃痛,小小地啊了一声。他撞在椅子的那一下不是闹着玩的,是真的用了力去撞,那个包现在还痛着。乾德帝按下去的时候,他痛得头皮都在发麻,但是他不敢叫得太大声,怕乾德帝看出他很痛,更加严厉地责罚承光殿的宫人。
他小心翼翼地看乾德帝,乾德帝也低着眼看他,那眼神太深了,让尹璁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觉得有点可怕,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底下的宫人见到乾德帝怒气冲冲地回来,早就在正殿跪了一地,听候乾德帝的发落,一时承光殿里人人自危,尹璁更是深刻地感觉到了天子的威严。
乾德帝的手还放在他的痛处上,视线却转向了下面跪着的宫人,冷冷地问道:“说吧,怎么回事,你们这么多人,都看不住一个孩子吗,怎么让小公子撞成这样?朕要你们何用?!”
虽然乾德帝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带着很明显的怒意,但承光殿实在太、安静了,就显得他的声音很大,压迫力十足,让人忍不住瑟瑟发抖。
尹璁既害怕乾德帝真的惩罚这些无辜的宫人,又害怕自己这段时间做出的成果付之一炬,再三权衡之下,他咬咬牙,模糊了事实的一部分,跟乾德帝解释道:“是我自己捡球的时候,不小心摔倒,磕在椅子上的,跟别人没有关系,陛下您不要责怪他们了。”
乾德帝却对他抬起手制止他说话,还跟他说:“璁儿,朕知道你心地善良,不想看到朕惩罚他们。但是你越对他们心软,他们就越不会把你当主子看,今天这事在朕这里没完。”
说完,他又看向底下跪着的宫人,提高了声音问道:“怎么,一个两个都哑巴了,朕问你们话呢,为什么小公子摔成这样?”
叶姑娘是负责照顾尹璁的,尹璁出了事,她自然要第一个出来认错,她也毫不畏惧,大声应道:“启禀陛下,是奴婢失职,没有看好小公子,请陛下降罪!”
有叶姑娘带头,其他值班的宫人也连忙跟着认错,他们主动认错,也许一会受到的惩罚会轻一些。
乾德帝见她们自动认错,脸色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严厉了,他冷冷地质问为首的叶姑娘:“朕是怎么交代你的,让你好生照顾小公子,你就是这样给朕照顾的?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身为承光殿的大宫女,有几分面子,觉得小公子在后宫无名无分的,就可以放着不管不顾了?”
底下没有一个人敢出声,一个个唯唯诺诺地跪着,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生怕触犯了盛怒中的乾德帝。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辩解,说小公子是因为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走路的时候踩到了裤脚摔跤的,更是没人敢说是小公子故意撞上去的。他们只是奴才罢了,奴才的发言是没有一点用的,乾德帝只会相信怀里抱着的那个小公子,只要小公子说他不是故意的,那乾德帝就不会相信他们说的话。
没有人说话,更加助长了乾德帝的怒意,他一拍矮桌,不容置喙地下令道:“来人,将他们拖出去,一人打五十大板!”
宫人们都没想到乾德帝这次会生这么大的气,甚至动用了杖刑,还是五十大板。这在承光殿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以前有宫人犯了错,最多就罚跪。五十大板虽然不是死刑,但也跟死刑无异了啊!
资历尚浅年纪尚轻的宫人听了乾德帝这句话,只觉得眼前一黑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想要出声求饶都不敢,就怕惹怒乾德帝,将杖刑改成死刑。
外面的侍卫听到乾德帝的命令,迅速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要将后排的宫人拖出去。
叶姑娘作为知情人,而且也是她劝小公子不要跟乾德帝说实话的,见乾德帝这次破天荒地龙颜大怒,眼看着就要伤及无辜,她挺身而出,为宫人求情道:“陛下,照顾小公子是奴婢的责任,小公子受伤,皆因奴婢的疏忽,不关其他人的事。陛下要罚的话,就只罚奴婢一个人吧,奴婢愿意承受所有惩罚,求陛下饶恕其他人!”
乾德帝怒道:“大宫女好大胆子,竟然敢顶撞朕的旨意!好,既然你主动请罚,那朕就罚你一百大板罢!来人,将大宫女拖出去!”
尹璁虽然不知道宫刑里的大板是什么样的,但他小时候也因为不听话被娘亲打过手心,他只是被打了几下而已,手都要疼上好几天。叶姑娘要是被打一百下,她一个柔弱女子,怎么受得住?
眼看着叶姑娘就要被拖出去挨打,尹璁再也顾不上害怕乾德帝,用力从乾德帝怀里挣脱,重重地跪倒在乾德帝脚边。因为担心叶姑娘,他又急又怕,眼眶都红了,眼泪水不停地在里面打转,开口就不自觉地带着浓重的哭腔。
他抱住乾德帝的膝盖,苦苦地为叶姑娘求饶,主动坦白道:“我头上的伤是我自己撞的,陛下您不要罚叶姐姐,是我的错,求求您不要打她!”
乾德帝垂眼看他,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自己撞的,好端端的你撞自己做什么?还是说你想替叶婉求情,才说是自己撞的?”
尹璁虽然被他看得害怕,但是想到叶姑娘就要因为自己自作聪明而被打,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看着乾德帝大声应道:“就是我自己撞的,因为我想穿上衣服,想出去玩,但是叶姑娘说寝殿里没有合适我的衣服。我就想用苦肉计,让大家意识到我身上的衣服太大了,给我拿合身的穿,才故意摔倒,撞在了椅子上。所以这不关叶姑娘的事,也不关其他人的事,陛下要罚的话,就罚小人吧。小人欺骗了陛下,还栽赃给了别人,小人罪该万死!”
正殿里一时没人说话,只剩下尹璁的说话声。尹璁虽然也害怕,但说话的时候没有一点含糊犹豫,一字一顿地说得很清楚,也很大声,主动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好,很好。”乾德帝闻言不怒反笑,就在荣华心惊胆战地以为乾德帝这是怒极反笑,要冲着小公子发火时,就见乾德帝弯腰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放在两腿之间抱着,没有动怒的意思,反而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荣华被乾德帝的反应弄迷糊了,但也不敢掉以轻心,而是时时刻刻关注着乾德帝,生怕他突然发难,把小公子给掐死了。荣华还记得乾德帝最厌恶后宫的人耍小心机争宠,或者欺骗他利用他,以前那些施计接近他的妃子都受到了或大或小的惩罚。他这么喜欢这么宠爱小公子,现在知道了小公子居然也像那些后妃一样耍心机,怕他极怒之下,亲手弄死小公子。
这不是夸大其词,乾德帝力大无穷,小公子在他手里就跟只柔弱的小猫一样,掐死他轻而易举。
荣华可舍不得小公子死,他难得遇到个这么好伺候的主子,而且乾德帝也难得遇到个喜欢的,这个掐死了,还不知道有没有下一个呢,多可惜啊!
没想到乾德帝把人抱在了怀里,就没了其他动作,而是抬起手帮人把情急之下弄乱的长发往耳后捋了捋,心情大好地问道:“你这样说,不怕朕罚你吗?”
尹璁自然是怕的,他坐在乾德帝腿上,如坐针毡,但他还是很勇敢地回答道:“我怕,但是娘亲教我,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既然是我的错,我就要承认,不能连累别人。所以陛下放过叶姐姐他们,璁儿任你处置!”
“哈哈哈。”乾德帝爽朗地笑了起来,挥退了进来拖人出去受罚的侍卫,用下巴蹭着尹璁的脸,笑道,“璁儿啊璁儿,你真是个活宝贝。你跟朕说说看,为什么要自己撞个包出来,就为了要衣服穿,要出去玩?”
尹璁被乾德帝阴晴不定的反应吓到了,听乾德帝问他话,他也只敢愣愣地点点头,生怕乾德帝下一秒又改变主意,连他带着一众宫人受罚。
他不知道,乾德帝早就知道他是自己故意往椅子上摔的。乾德帝虽然人不在寝宫里,但他的影卫无处不在,尹璁在哪里做了什么,自然有人汇报给他知道。
而他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怒气冲冲地回来,还扬言要杖罚宫人,不过是想试探尹璁的反应,看看这小东西到底想做什么。至于到时候罚还是不罚,怎么处理,乾德帝觉得最坏不过是把人困在自己身边,打骂他是舍不得的,谁叫他就是喜欢这小东西呢。
没想到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这小东西非但主动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无意中对自己表现出了他单纯善良的一面。
这小东西到底心地不坏,也没有多大的野心,只是被仇恨蒙了心,迫不得已做一些违心的事情,可怜得可爱。乾德帝发现自己越发地喜欢他了,要是等他报了仇,到时候他应该就会恢复原来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样子了吧。
想到这里,乾德帝觉得是时候把处理尹家的事提上日程了。
但他到底还是心疼这小东西为了穿上自己的衣服出寝殿而在自己头上撞了个包。他让叶姑娘拿了热毛巾过来,亲自给他敷痛处,还让人去请了太医。
乾德帝细致地用毛巾给尹璁热敷,手碰到那个肿起来的包,又忍不住笑骂他:“你个小傻瓜,你要是想穿衣服出去玩,跟朕说不就好了,非要自作聪明撞出这么个包来,痛的还不是你?”
话虽这样说,但手上的动作还是放轻了点。
尹璁一颗心经历了大起大落,这会还没放下去,他实在是被乾德帝吓怕了,小心翼翼地坐在乾德帝怀里,安静乖巧地让乾德帝给他敷痛处。见乾德帝说他,他也不敢反驳,只能小小声地嘟哝道:“璁儿不敢直接跟陛下说,怕陛下生气。”
乾德帝失笑道:“你啊你,朕何时对你生过气,朕喜欢你,疼爱你还来不及。不信你问问荣华他们,朕何时对一个人这么好过?”
荣华在一旁疯狂点头,拍马屁说:“可不是嘛,奴才在陛下身边伺候了快三十几年,从未见过陛下对谁这么上心过,陛下是真心喜欢您的。”
尹璁闻言像是害羞那样,脸往乾德帝怀里躲了躲,又受宠若惊地偷偷看了眼乾德帝,见乾德帝脸上还带着愉悦的笑意,他才稍微相信荣华说的话,壮着胆子问乾德帝:“那我、我可以穿回我的衣服,出去看看吗?”
乾德帝沉吟一番,应道:“出去看看是可以,不过你的衣服太旧了,也不御寒,朕还是让制衣局那边给你做一些新的,到时候你穿上了才可以出去玩。”
尹璁听说有新衣服穿,马上就露出高兴的样子来,就跟普通孩子能穿上新衣服那样开心,眉眼弯弯地对乾德帝道谢:“璁儿谢谢陛下。”
乾德帝见他这么高兴,就直接喊来叶姑娘,吩咐叶姑娘说:“你派人去一趟制衣局,让他们尽快按着小公子的尺寸赶做几套御寒的冬衣送过来。至于款式,就跟靖王前几年穿的常服那样,颜色嘛——”乾德帝看了眼怀里的小东西,想起他刚得知娘亲过世没多久,于情于理,他都要给娘亲守孝的。
既然这样,乾德帝就没问尹璁,而是自己帮他做了决定,“颜色就白色和青色吧,素一点的。”
尹璁还没想过自己为娘亲守孝要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听乾德帝说要做白色和青色的衣服,他才想起来。父母去世,子女要守孝三年,不能穿颜色鲜艳的衣服,要穿黑白灰青色的衣服。他不知乾德帝对他的事情了若指掌,这样吩咐是为了方便他守孝,以为这是乾德帝的喜好,只是误打误撞了他守孝期间衣服的颜色。即使这样,他还是对乾德帝心存感激。
乾德帝因为承光殿里那个没名没分的孩子撞到了脑袋而大动肝火,差点把整个寝殿伺候的宫人都罚去打五十大板这件事很快又传遍了后宫。后妃们还听说乾德帝因此还特意质问了承光殿那个平时嚣张得不行的叶大姑娘,问她是不是觉得那位小公子没名没分,所以就没把他当主子看。
后妃们对承光殿的大宫女可是印象深刻,更多的是嫉恨,嫉妒她能住在皇帝寝宫,跟乾德帝朝夕相处。恨的是她对后宫的妃子总是摆出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来,不知道拦了前去承光殿邀宠的妃子多少次,让后妃们怀恨在心,又因为她是乾德帝身边的人,对她敢怒不敢言。
后妃们平日对叶大姑娘颇有微言,这下听说她因为承光殿里新来的那位小公子而差点被乾德帝罚一百大杖,虽然后来因为小公子的求情没有真的打,但还是觉得解气不少。
妃子们闲来无事去姐妹院里串门的时候谈起这事,也是得意极了。
“承光殿那个女人,以为伺候了陛下十几年,就真当自己是承光殿的女主人啦。没想到吧,承光殿来了个真正的主人,年轻貌美的,把她这个狐假虎威的老女人给比了下去,真是大快人心。”
“要我说,承光殿里头那个小公子也是个厉害角色,短短一段时间,就能把陛下迷成这样。陛下都不知道多久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了,就因为他撞到了脑袋,气得差点把承光殿都给掀了。”
“听说承光殿那位的脑袋还是自己故意磕的,好像是为了让陛下从御书房回去看他,还是为了邀宠什么的,闹得轰轰烈烈。后面陛下知道了真相,也没惩罚他,啧啧,陛下做事的态度可真是因人而异啊。”
“嗐,要是妹妹也有那位小公子的天人之姿,陛下肯定也会给你特殊对待。”
“唉,妹妹我就不想了,妹妹既没有那位小公子的美貌,也不像那位小公子年轻。这辈子妹妹就不求陛下宠爱了,只求安安稳稳地在后宫度过这下半辈子。”
沐贵妃又从她身边的宫人那里听说了这些风言风语,这次气得直接把家里陪嫁进来的玉梳给折断了,可见得有多生气。
将这事告诉她的那个小太监本是嬉皮笑脸的,以为娘娘听说叶姑娘差点被乾德帝惩罚这件事后会高兴一点,谁不知道娘娘把承光殿的叶姑娘当做眼中钉来看呢。叶姑娘吃瘪,她应该高兴才是,没想到她竟是气得把梳子给折断了,一张本就艳丽得过于刻薄的脸沉下来,吓得小太监当下就噤了声。
沐贵妃摔了半截梳子,对着他破口大骂:“蠢货!现在本宫的敌人是叶婉吗?她叶婉再怎么在承光殿作威作福,也不过是个奴才罢了,她配入本宫的眼吗?你也不想想看,陛下对奴才那么仁慈的一个人,这次却差点罚她一百板子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承光殿那个尹家小子!你见陛下什么时候罚过承光殿的奴才?叶婉胆子那么大一奴婢,乾德帝对她做的事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这次却因为尹家那个臭小子破了例,你也不想想看这说明什么,你还以为这对本宫来说是好事?没脑子的奴才!给本宫滚下去!”
小太监怕沐贵妃生气罚他,连忙退了出去。沐贵妃被他说的话气得胸口疼,脸都要扭曲了。
还是她的贴身宫女碧蝶比较懂她,知道她想听什么话不想听什么话,见她气成这样,就赔着笑说:“娘娘莫气,奴婢听说,尹昭仪那边也没得多少好处呢。您想想看,她的侄儿在承光殿那么受宠,她这个做姑母的,竟然连承光殿都进不去。承光殿那位好像也没想起来有她这个姑母一样,竟是一点都没在陛下面前提起过。他跟尹昭仪的关系,怕是也没那么简单呢。”
尹昭仪这段时间三番两次想借着探望侄儿的理由去承光殿拜见乾德帝,结果每次都无功而返。这件事沐贵妃自然是知道的,听碧蝶这么一说,她终于感到了一点安慰,但总归还是不太放心。
“万一只是陛下不待见她才不让她进去呢?后面难保承光殿那位不会说服陛下,让陛下召见她。何况他们俩都是尹家的人,一荣俱荣,尹璁得宠,尹家就被重视,到时候尹昭仪还不是春风得意?”
碧蝶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娘娘您准备怎么办呢?”
沐贵妃抬起手示意她别打扰自己想事情,半晌才对她说:“如今之计,只能求助于我父亲了,拿纸笔来,本宫要给安国公府写信。”
尹昭仪那边给尹家写的信很快也有了回音,她在信里写尹璁已经成功接近了乾德帝,并且获得了圣宠,让尹家尽快派人联系尹璁,提醒他进宫的目的是什么。
尹家看到她写的信后还有些诧异,他们没有想到,已经被他们当做弃子的尹璁,竟然还能从冷宫里爬出来,并且顺利获得了乾德帝的喜爱,一时又是惊喜又是忧愁。
喜的是尹璁按照原计划获得了乾德帝的宠爱,他们尹家和尹昭仪终于要有出头之日。忧的却是尹璁的娘已经没了,要是尹璁知道真相,会不会背叛他们尹家?毕竟当初他们跟尹璁约定好的,只要尹璁愿意进宫为尹昭仪争宠,他们就给他娘看病,善待她。
只是没想到尹璁一进宫就碰了沐贵妃那颗钉子,皇后不在宫中,沐贵妃在后宫一手遮天,尹昭仪也没办法跟她作对。眼看着尹璁就这样成为了弃子,他们也只是遗憾了一段时间,很快就将尹璁和他娘给忘在了脑后,也没有按照约定给人看病。还是下人来说尹璁他娘病死了,尹老爷才想起这号人来。
尹老爷拿着信,焦虑得在正厅里踱来踱去。尹夫人听说在宫里当妃子的妹妹寄了信来,就让几个丫鬟扶着从自己的院子过来看看。
尹夫人一进门就看到尹老爷在唉声叹气,连忙问道:“昭仪娘娘在信里写了什么,老爷何故唉声叹气的?”
她不出声还好,一出声尹老爷就想起来了,当初非要把尹璁和他娘放去无人问津的小院里的,不正是她吗?知道尹璁他娘病重,还不给请大夫看病的,不也是她吗?知道尹璁他娘快死了,轻描淡写地说一个贱婢而已,死了就死了的,也还是她。最后还是她让人把尹璁他娘的尸体草草一裹丢去了乱葬岗的,坏事情都是她做的,为什么却要他来烦恼后果?
尹老爷平日也是个没能力的主,就只会仗着祖上的荫蔽享福享乐,一出事只会在别人身上找原因,所以尹家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看看人家皇后和沐贵妃娘家,皇后的亲哥已经从一个小小的郎中升为参知政事了,以后说不定还会出任丞相,侄子也争气,年纪轻轻已经是京师副指挥使,看乾德帝的意思,以后怕是要调去做武将的。
沐贵妃娘家跟尹家情况差不多,但是沐贵妃的爹活得久,七老八十了还坚守在朝堂里,还有爵位加身。尹家空有侯爵的头衔,却没有实权,只能仗着家里有宠妃,到处拉拢人脉贪污受贿搜刮民脂民膏。不然也不会眼看着亲妹人老珠黄还不受宠,担心尹家就此断送荣华富贵,就急着把年幼漂亮的庶子送进宫给乾德帝了。
如今家里出了事,他也慌得没了主意,见自己夫人一副天真无忧愁的样子,心里愤愤不平,就迁怒于她。
他把尹昭仪写的信一把塞到夫人怀里,吹胡子瞪眼道:“还不是因为你做的好事!”
尹夫人不明就里,一边拿起信看,一边问道:“到底何事,暴暴躁躁的,也不怕孩子们看到。”
尹老爷指着信上面说尹璁得宠那几句话给她看,冷哼道:“还不是你这个妇道人家惹的祸!你看看,尹璁进宫得了圣宠,看昭仪娘娘写的,估计只有更受宠的份。现在好了,尹璁得了陛下的宠爱,他娘却没了!要是到时候他问起来,我们就跟他说他娘被你丢去乱葬岗了,看你怎么办!”
尹夫人平时在府上养尊处优的,任谁见了她不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夫人。加上她娘家也有点钱,尹府有时候还要靠她娘家接济,送进宫给尹昭仪那些金银珠宝,半数以上是她家的,她在府上更加趾高气昂了,平日里连尹老爷都不敢对她大呼小叫。
今天她却突然被夫君吼了一顿,尹夫人脾气也上来了,连信都不看,就冲着尹老爷囔囔:“你吼个啥你吼,真以为自己是个玩意了,要不是我娘家支撑着你们尹家,我看你还拿什么嚣张!不就是死了个贱婢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如果不是你见色起意,看上了我房里那个贱婢,我会打发她去柴房小院那边让她自生自灭吗?还不是因为你,你对我凶啥凶!你有本事就像安国公那样争气,没本事就给老娘老实当个孙子!”
尹老爷惧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主要还是因为他在夫人面前没有底气。他反过来被夫人骂了一顿,面子挂不住,梗着被气红气粗的脖子瞪着尹夫人说:“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尹璁受宠了,他要是问起我们,他娘怎么样,我们怎么说?如果不是因为你吃醋善妒,把他娘整没了,我至于这么苦恼吗?看到他得宠,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尹夫人也自知理亏,但还是端着尹家主母的架子,故作镇定地说:“谁知道这小野种突然得宠,我还以为他已经死在宫里头了呢。不然我也不会放着他娘不管,好歹吊着她半条命,让那小野种安心为我们家卖命。”
尹老爷听了她这话,小声反驳道:“什么小野种,说得这么难听,尹璁好歹也是我的种。”
尹夫人闻言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娘名不正言不顺生下来的不是野种是什么?怎么,你还想把他娘扶正不成?”
尹老爷马上怂了,连忙摆手,又问她办法:“那现在该怎么办,尹璁得了宠,我们却拿不出他娘来,他要是问起,我们该怎么搪塞过去?”
尹夫人淡定地走到大厅正上方的主位上坐好,端起丫鬟递上来的茶,优哉游哉的说道:“怕什么,他都已经进了宫的人,难不成还能从宫里回来不成?你见昭仪娘娘进宫二十载,回过一次娘家吗?”
家里的女儿进了宫当妃子,这辈子就没有可能再回娘家了,除非恩宠到了一定地步,皇帝允许省亲,不然就是死,也得死在宫里。尹家好歹也是出过皇后的大家族,尹老爷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听夫人这么一说,他也没那么担心受怕了。
他坐了下去,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事,又对夫人说:“那要是尹璁跟陛下说他想家人了,陛下允许我们进宫探望他,他娘不在,他问起来我们该怎么说?”
尹夫人无所谓地应道:“他让我们进宫,那我们就进宫呗,怕什么?他要是问起来,难道我这个嫡母还比不过他那贱婢娘吗?他也不想想,他是谁家的孩子,家里是谁当家做主,我一个嫡母愿意认他做孩子,他都该对我感恩戴德了。更何况,皇宫那是什么地方,那可是皇帝老爷的地盘,尊贵得很呢,怎么能让一个来历不明的贱婢侍妾进去?到时候我们就这样对他说就好了,说她娘身份卑微,不能进宫污了皇帝老爷的眼。他再受宠,还能跟皇帝老爷叫板吗?”
尹老爷冷静下来想想,好像也是,反正尹璁又不能出宫,只要他们瞒着不说,尹璁在宫里就算到了老死那天,都不可能知道他娘早已经死了。
于是他给尹昭仪写回信的时候,更多是关心尹璁在乾德帝那里的受宠情况,又问她什么时候能够重新得到乾德帝的宠幸,生下一儿半女,为尹家争光。对于尹璁的娘,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就说已经死了,不要在尹璁面前提起他娘。
且说尹昭仪拿到了尹家给她写的回信,却是生了好大的气。她重重地将那一纸信拍在案上,不用想都知道尹璁那娘是被她那个目光短浅又善妒的好嫂子给害死的,她冷笑道:“好一个自作聪明的蠢女人,不过是个低贱商贾出身的粗鲁妇人罢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吗,居然敢坏本宫的好事,还在这里指点江山!”
尹昭仪本就没有办法接近尹璁,更别说指使尹璁为她做事了。她还打算跟哥哥打听一下尹璁他娘的事,用来跟尹璁套近乎的。没想到她哥哥居然告诉她,尹璁他娘被她那个好嫂子给活生生病死了,这叫她如何不气!
偏偏她那好嫂子还自作主张,说到时候尹璁问起来,不说就是了,还妄想顶替尹璁他娘。要是尹璁真有这么好骗,他能自己走到乾德帝跟前,还能让乾德帝这么宠他,还敢不待见自己?
原本尹璁那边就让她觉得棘手了,没想到她哥嫂还都是猪队友,尹昭仪是越想越气,最后气不过,又拿纸笔写封信回尹府阴阳怪气地指责了尹夫人一顿,这才好受一点。
那边尹老爷又收到了宫里的回信,尹昭仪在回信里说尹璁没那么好糊弄,言语之间无一不在嘲讽哥嫂愚蠢。尹老爷看在她是自己亲妹妹,又在宫里当娘娘,尹家现在只能仰仗她的份上,被骂了也不敢说一句不是。
但尹夫人就不一样了。她胆子大,性子泼辣,又有娘家的支持,加上自古嫂子跟小姑子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即使她们已经很多年没见面了,那种矛盾还是存在。
所以尹夫人看到小姑子拐着弯儿骂自己,马上就坐不住了,破口大骂道:“好一个忘恩负义的女人!她真以为自己在宫里当个劳什子的昭仪娘娘就威风了吗?进宫都多少年了,连屁都生不出来,也得不到圣宠,还有脸找娘家的麻烦?她也不想想,她能在宫里那么威风,靠的是谁,还不是靠我娘家源源不断的支持?这些年我给她送进宫的东西海了去了,她收得倒是心安理得,回过头还敢嫌弃我是贱商出身,我呸!”
尹老爷都听不下去她这样挤兑自己亲妹妹了,好声好气劝道:“你啊,少说几句,也不怕被人听去,笑话咱们家?昭仪娘娘虽然不得宠,但她好歹也是宫里有头有脸的妃子,上头也就皇后和贵妃,我们要是再支持一点,她不就上去了吗?”
尹夫人气呼呼道:“你那好妹妹都这样说我了,还要我支持她?”
尹老爷见她还要发作,连忙制止她,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那不是以前吗,现在大不同了,我们家怎么也算是出了宠妃的世家了,虽然说尹璁做不了妃子,但是他在宫里受宠也是真的。咱们就大度一点,把目光放长远一点,说不定咱们家哪一天就能跟安国公并肩了呢。”
尹夫人想起平日跟官太太们聊天,别的官太太阿谀奉承沐家那些太太们的样子,想到未来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被奉承的对象,脸色才缓了缓。忿忿地问道:“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尹老爷搓搓手说:“我们现在当然只能稳住昭仪娘娘和尹璁,多送点东西进宫,让昭仪好好跟尹璁相处,从而获得陛下的注意,到时候我们尹家不就得宠了?”
尹夫人哼了一声:“到头来还不是得动用我娘家的钱财!”
话是这样说,但为了自己的地位,尹夫人还是很大方地从自己的嫁妆里拿出一部分来,让尹老爷派人送进宫给尹昭仪,好让尹昭仪打点尹璁那边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