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哭声戛然而止。
内侍们一看到情况不妙,悄悄退出去。
卫婉这话说出来也意识到自己过于儿戏,“祖母,我说笑呢。”
卫婉的脾气是说得出做得到,太后压根不信,“婉婉啊,以后嫁了人,像这种不过脑的话,可千万不能说。”
“说也无妨。”卫莱开口道。
太后瞪眼:“皇后!”
卫莱笑着说:“母后,去病不在意就无妨。”
刘彻表示赞同:“母后所担心的不过是去病的母亲。朕和皇后以前就讲过,卫家事不要烦朕,刘家事朕也不会麻烦皇后。日后去病的母亲因为婉婉的话心生不快,婉婉,让去病解决。你少插手,又不是你娘。”
卫婉忍不住看她祖母,想听听老人的意见。
太后想到这些年无论她有什么事,跟她对接的人都是她儿子。不管好事坏事,儿媳妇不掺和,她无需谢儿媳妇,也犯不着跟儿媳妇较劲。以前跟婆婆之间发生的不愉快,从未在儿媳妇之间出现过,以至于她一直以为是她这个婆婆慈和,儿媳妇孝顺懂事之故。
闹了半天不过是谁管谁娘啊。
太后心生感慨:“你父皇虽说十句里难有一句真,这句倒是不错。”
“母后,您夸朕就夸朕。瞧您这话说的。”刘彻无语。
太后瞥他一眼,哀家这么说怎么了?
大过节的刘彻懒得跟她吵。
太后转向卫婉,“听你母后说你姨母的性格,捧着她极有可能把她捧飘了,管到你们房里来。你是公主,跟寻常人家的媳妇不一样,洗手作羹汤,奉茶捶背这种事,高兴做就做,不高兴就回你公主府,别理她。不说你是我大汉公主,就你母后也没伺候过哀家。”
“母后您倒是说说,皇后怎么伺候你?你是缺捶背的,还是缺倒茶的?”刘彻问。
太后顿时想骂人,“哀家不过打个比方,瞧你护的。婉婉,看到了吧。以后你表哥这样说,说明疼你。顺着哀家的话让你伺候你姨母,别理他。”
“这……”卫婉不安地看看她祖母,又看看她母亲。
卫莱笑道:“你祖母的本意我出身低微,她都不需要我伺候,你身为公主更没必要伏低做小。你祖母身边不缺人,你姨母身边也不缺。让你在跟前伺候,就是想折腾你。”
太后道:“哀家是这个意思。也只有你父皇这个逆子,逮住机会就曲解哀家的话。你不要觉得她是你姨母,你应当如何如何。嫁到霍家,她只是你婆婆。”
这个转变卫婉不大懂,“姨母不会再把我当成外甥女?”
“当然。”卫莱怕太后说的不够明白,道:“只是外甥女可不会跟她抢儿子。你姨母的情况跟你祖母还有一些不一样。你祖母有几个女儿,你姨母只有去病一个儿子。
“你祖母前半生跟你祖父在一起。你姨母不论前半生还是后半生都只有去病一个。好比你养了很多猫,送给据儿一个很乐意。假如你只有一个猫,跟你相依为命,而这个猫突然有一天整天粘着据儿,你当如何?”
太后连连点头:“对的。你母后这个比喻恰当。你怎么想的,你姨母就是怎么想的。让你姨母放弃猫的办法只有一个,她一碰猫,猫就给她一爪子。”
他们这么一说卫婉就懂了,可是还有一点卫婉不解:“我不是外人啊。”
“我是外人吗?”小太子忍不住开口问。
卫婉被问住。
卫莱笑了:“你是跟你姨亲,还是跟据儿亲?你的猫都不舍得给据儿,你姨母舍得把儿子给你?那我再问你,休沐日,你乐意去病呆在你姨母那儿,或者你们去东西市,你姨母脚跟脚跟着吗?”
卫婉都不乐意。
太后道:“行了,她明白了。”
可是卫婉很不安,一想到姨母变婆婆就心慌。
“父皇——”
刘彻了解女儿,闻言打断她的话:“推迟婚礼什么的,你就别想了。订了婚希望早点嫁人,临到成亲又害怕,这是正常现象吧?”问太后和卫莱。
卫莱没经历过。
太后道:“这种情况很正常。婉婉,你父皇同意把婚期挪到明年,明年你还是跟今年一样担心。你二十一了,不能再拖。记住我们同你说的话就行了。”
卫婉还是不安。
卫莱提醒她:“你还有公主府,有食邑,有什么可怕的?”
“对啊。”小太子跟着说:“姐姐的公主府就在我博望苑旁。你去公主府,姨母敢跟过去,我收拾她。”
太后乐了:“瞧把你能的。”
太子爷抬起下巴,道:“我是太子,还收拾不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啊。”
“行,我们家据儿最厉害。祖母可就把姐姐交给你了。”太后道。
太子接的干脆:“你们就放心吧。多大点事啊。”
卫婉见状,忍不住说:“就你心大!”
小太子也以为他心很大。
八月二十日,看着他姐姐穿上红嫁衣,浓妆艳抹,打扮成另一番模样,小太子莫名害怕。
随着礼官唱和,卫婉盖上盖头,准备出门子,小太子的脑袋还没做出反应,身体先挡住卫婉的去路。
热热闹闹的凉风殿陡然安静下来。
卫婉乃长公主,且是刘彻唯一的女儿,她出门子,不光刘彻、卫莱和太后在,就连她的三个姑姑也赶来送嫁。
平阳公主离太子最近,率先反应过来,“太子,这是做什么?
小太子也懵了,他也不知道他为何要拦住。可是不拦着,太子总觉得不安,像是要失去这个姐姐。
太子今年已有十四岁,不是四岁,很清楚阻止是不能阻止的,于是说:“表哥的侯府离这边又不远,干嘛这么早。父皇,我觉得——”
“你不觉得!”这一幕刘彻和卫莱早料到了。
先前不见儿子吭声,刘彻还忍不住反思,是不是太小看儿子。这会儿听他这样说,刘彻反而放心下来,“现在什么时辰?”
婚,女子黄昏出嫁也。
大汉有宵禁,黄昏宴客有些太晚,不过也没太早,宴席定在酉时,而此时已是申时。可以说卫婉到霍家拜了天地,霍去病就要招呼宾客。
太子想到这些,不敢回答,身体却一动不动,倔强的盯着他父皇。
刘彻来气:“皮又痒了?”
小太子吓得后退半步。
太后顿时心疼:“又吓唬他干嘛?”瞪一眼刘彻,“据儿舍不得婉婉,人之常情。再说了,婉婉也舍不得弟弟。”
卫婉只顾紧张,殿内刚刚又熙熙攘攘的吵的她脑壳疼,压根没顾得想她弟弟。此言一出,卫婉想到以后跟她父母弟弟不是一家的,眼泪一下出来了。
“我——”一开口就带着哭腔。
平阳公主连忙说:“怎么还哭了?大喜的日子,不哭,不哭。据儿,姐姐只是从宫里搬去你表哥家,又不是远嫁。你若不放心大可跟过去。”
“我可以去?”太子问出口,就看向他父皇。
平阳公主听她母后说过,她皇帝弟弟打她侄儿可舍得了。不由得挡住刘彻的视线:“当然可以。姐姐出嫁,弟弟送嫁,自古便有。不过,你只能骑马跟着,不可乘车。”
“行啊。”小太子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恐怕他父皇阻止,一边喊宫人备马一边往外跑。
卫婉忍不住转向他母后所在方向。
卫莱拉住她的手,很冷静地说:“不哭,又不是见不着。据儿就是小孩心性,不想把姐姐让给别人,哪怕那人是去病。你这边哭红了眼,去病看见又得误会。”
“母后……”
卫婉的声音还带有哭腔。卫莱拍拍她的手,“走吧,别让去病等急了。”
“是呀。婉婉,走了,走了。”最是长袖善舞的平阳公主开口道:“姑母送你。”掺着卫婉的手臂,扶着她走下高台。
太后看着孙女儿上了从里到外都装饰的红彤彤的驾舆,忍不住擦拭眼角。
刘彻亲自看着女儿远走,也有些惆怅。可眼角余光一看到他母后又哭成泪人儿,只剩无语,“母后,你跟着哭什么?皇后还没哭呢。”
“哀家——”太后想说,谁跟你一样铁石心肠。听到最后一句,连忙把话咽回去,转向皇后,见她面带微笑,没有一丝难过,很是奇怪,“皇后,你怎么这么高兴?”
卫莱也有些失落,但并不难过,“母后,婉婉只是嫁人,这辈子刚刚开始,现在就哭以后怎么办啊。儿媳得留着眼泪应付以后。”
“以后啊。”太后看着台阶上的三个闺女全是寡妇,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止住眼泪:“还是你想的远啊。”
卫莱并没有想那么远。
前世她有一个堂姐,出嫁时她大伯母哭的那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像是要了她的命一样。后来那个堂姐婚姻不幸福,丈夫好吃懒做,一喝酒就家暴。堂姐要离婚,她大伯母劝说,谁家日子不是这么过的。待她堂姐被劝回去,她大伯母却说,没想到她这个闺女的命这么苦。再后来她堂姐又哭又闹说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她大伯母又说忍忍就好了,在一起过好些年了,离了婚谁还娶啊。
卫莱前世不婚,除了她不差钱,还有便是被这些亲戚恶心的。她亲姐没闹过离婚,但卫莱敢发誓,她亲姐要离婚,她爸妈肯定也会这么劝。
话说又回来,打那以后卫莱当伴娘或吃喜酒,再看到新娘子的母亲哭成泪人,都会觉得反胃想吐。
这些不能说出来,卫莱便说:“比起婉婉,我们更担心据儿。”
“据儿?据儿还能大闹婚宴?”太后连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