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泽的父母已于六年前战死沙场,去年定下这桩婚事后,慕泽特意请了姨妈过来京城,好帮着料理婚事。
慕泽的母亲娘家姓张,不是什么显赫的京中勋贵人家出身,是慕泽的父亲慕烁当年在西北从军时娶的,夫妻二人恩爱和睦,后来慕烁因抗击西戎有功,被封了侯,夫妻二人过惯了西北的生活,都不愿意回京来,便一直留在边陲戍守边疆。
慕泽请来的姨妈张夫人有诰命在身,她的夫君亦是军伍之人,和慕泽的父母一样,死在了六年前的战场上,幸好张夫人是个心性强大的,孩子们又大了,挺过了丧夫之痛。
慕泽起身给姨妈问好,黛玉亦想要起身,被张夫人抬手给拦住了:“你都病了,不好乱动的!”说着重新把黛玉按下,“好好养病呀,慕泽不是说请来的太医是专门给皇后娘娘请脉的,别怕,吃几帖药就好了。”
黛玉是病惯了的,知道自己不可能会好这么快,但张夫人这话全然是在安慰自己,黛玉领情笑了下,道:“是,有劳姨妈来看我。”
“不妨事不妨事!”张夫人笑眯眯的道。
对于黛玉这个外甥媳妇,张夫人是没什么不满意的,或者说她外甥愿意娶个媳妇回家张夫人就觉得喜出望外了。
毕竟,慕泽可是二十二岁的人了,谁家孩子二十二岁还敢不娶妻啊?不被爹娘打断腿才怪!慕泽不过是仗着他爹娘打不到他罢了!
张夫人又想到自己早逝的小妹。
小妹是父母的老来女,比她小了十多岁,当时母亲身子不好,小妹可以说是自己抱着长大的。
所以张夫人看外甥,难免比寻常姨妈更要多操几分心。
张夫人同黛玉说了几句话,就看到黛玉神色倦怠,怕打扰到外甥媳妇养病,急忙拉着慕泽出去了。
跨出正院的大门,张夫人才道:“你媳妇都病了,你可不许再去闹她了啊。”
慕泽虽是新婚,但因为自幼在军营里混着长大的,听多了不着调的话,很敏锐的听出了姨妈话里的意思,他有些无奈道:“姨妈,我已经搬到外书房去住了,将正房留给她养病。”
言下之意就是绝对老老实实的,不打扰人养病。
慕泽猜测着,黛玉这次生病和与他成亲当然是有关系的,虽然不是姨妈以为的那个关系……也许也有些关系在吧。
慕泽为难的想着,他以为去年黛玉应允了这桩婚事,就是想和他做正儿八经的夫妻来着,原来还是不行啊。
慕泽虽然见过父母的伉俪恩爱,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同黛玉是不可能做到那般的,毕竟能成就这桩婚姻,他们各有原因。
但像俗世里的寻常夫妻,竟也不行吗?
真是猜不透啊。
慕泽倒不觉得失落,毕竟他娶黛玉不过是为着父亲留下的祖父当年定下的婚约罢了,并不是对黛玉情根深种什么的。
不过,慕泽想,既然黛玉如今还不大适应,往后自己可得多注意了,别再让他那像纸糊的妻子被刺激到了,再大病一场。
着实有些吓人。
张夫人皱着眉头,有些不满意外甥的做法:“搬到外书房,怎么搬那么远?正院那么大,连间你住的屋子都没有吗?你搬那么远,怎么照顾你媳妇,人家可病着……”
“姨妈,她跟前那些丫鬟哪个不比我会照顾人?我在,不过也是添乱。”慕泽道,“姨妈放心,每日我都会去看她的。”
张夫人听了后头这话,满意的点头道:“就是,那是你媳妇,你可得多加上心。”
“你爹当年都敢爬你外祖家的墙头,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可不能被你爹落下!”张夫人想起往事来,笑道。
听到父母当年的往事,慕泽忍不住笑了,问道:“我舅舅不打我爹吗?”
“怎么不打?”张夫人笑道,“那你舅舅又打不过你爹是吧,你外祖母年轻的时候模样别提多好了,我们兄妹几个里头,只你娘随她老人家,当年求亲的人都要把张家的门槛踏平了,到最后让你爹这个从外头来的给抢走了,不少人恨得牙根痒痒呢!”
慕泽笑道:“那还是我爹本事大。”
张夫人赞同道:“可不是呢,你爹把那些人都打了个遍,谁不心服口服啊!”说着话头一转,“不论这个,就你爹的模样,也不是别人能比得上的,不然你能有这张脸?”
慕泽失笑:“姨妈说的是。”
说完小妹的事,张夫人又转过头来教训外甥:“还有一件事,差点忘说了,我看你在你媳妇跟前,怎么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慕泽:“啊?”
“她病着我笑什……”慕泽解释道。
张夫人恨铁不成钢:“跟自己媳妇说话,当然要浓情蜜意慢声慢气的,又不是跟你那些兵说话,你板着张脸,吓死个人啊!”
慕泽的长相都是挑着父母的优点长的,若是长在京城,那得是个翩翩佳公子,可惜长在军中,又身居统帅之位,手上沾过敌人的血,这就让他身上气势太强,气质太冷,还没等人敢看他那张脸呢,就先把人给吓着了。
慕泽虽觉得姨妈说的话太渗人,自己肯定做不到,但还是应付道:“我以后改。”
张夫人彻底满意了。
……
黛玉不放心别人,让紫鹃回去同老太太说话,并着意说了务必要报喜不报忧。
紫鹃便依从黛玉的吩咐,虽然不能不说生病的事,但此事了了两句话带过去,着重说了新姑爷着急忙慌给姑娘请太医的事,为了让姑娘养病还自己搬到外边书房去住,更是一天去看两回姑娘,很是顾念看重姑娘。
紫鹃想着,这下老太太该放心了吧……
谁知贾母听罢,皱着眉头问道:“姑爷身边可曾有人伺候?”
紫鹃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贾母的意思,她毕竟是贾家的家生奴才,知道贾家的爷们屋里总是有几个通房的。
如今才新婚,姑爷就到外书房去住,身边若是跟着丫鬟伺候,对她们姑娘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老太太却是白操心了。
她们姑娘的夫君和贾家的爷们是不同的,紫鹃虽只在靖国公府待了这两日,却同府里的婆子们打听过了,别说是屋里,靖国公跟前都不要人伺候,别说是丫头,男的女的都没一个。
说起来,姑娘嫁给靖国公,的确是比宝二爷要好啊,紫鹃想,宝二爷可是早早的就和他屋里的丫头有了手尾啊!
紫鹃道:“听院里的嬷嬷说,从她们来到这府里,就没见过姑爷跟前有人,姑爷跟前也从不让人伺候。”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听说,是姑爷在军里待惯了的缘故。”
贾母喃喃道:“从她们来到这府里……”
紫鹃这么说,当然是有原因的。
这座靖国公府邸还是从前慕泽的父亲老靖国公在时,尚是皇帝的太上皇赏赐的,当时这还只是一座侯爵府邸,虽然慕家没人住,但皇帝念着慕烁的功劳,除在西北赐了座府邸给他一家住,还照规制在京里亦赐了侯府。
后来慕烁夫妇战死沙场,皇帝感佩其功绩英勇,特追封为靖国公,慕泽当时率领西北军击败西戎,皇帝便命慕泽接任其父的西北军统帅和靖国公之位,继续驻守西北边疆。
京里的府邸顺理成章的变成了国公府,且因为没人住,皇帝——此时已经是如今的皇帝了——很有功夫派人改建了一番,还派了人给慕泽看房子,直到慕泽去年回京,他才自己采买了些下人,靖国公府才头一次迎来它的主人。
所以,靖国公府大部分的下人都是去年才买回来的,少部分是慕泽从西北带回来的,这个少部分是指那位腿脚有些残疾的管家,但他和买回来的下人当然不同,他是没有签卖身契的。
都是在京城里,贾母当然也清楚明面上靖国公府的这些事,她又问道:“慕家……那边府上,可有人过去?”
慕泽父母虽不在世,但名义上他却还有长辈在的,那就是他的祖母。
慕泽的这个祖母并不是他的亲祖母,当年慕老太爷慕增娶妻刘氏,成亲多年刘氏却只有两女,刘氏便将自己跟前的一个丫头开了脸,给慕老太爷做通房,这丫头也不知是有福还是有难,一年后她生下了个男孩,就是慕泽的父亲慕烁,然而她的生命也终结在了生下孩子的一个月后。
这样的巧合之下,京中盛传,是刘氏将慕烁的母亲害死的。
而七八年后,刘氏诞下了亲生子慕煊,再两三年后慕老太爷去世,不过一年光景,慕烁一个人跑出了京城,往西北去从军,从前那些流言便传的更广了,说是刘氏害死了人家亲娘不够,自己有了亲儿子后,又来害孩子了,否则慕烁早不跑晚不跑,怎么偏偏在自己亲爹死了之后跑呢?那必然是刘氏看着老头子死了,觉得可以放心大胆的谋害庶子了。
让京中人觉得这些流言属实的则是后来立了大功被封为靖安侯的慕烁回京后,在面见皇帝时,君臣二人不知道秘密说了些什么,皇帝做主让慕烁慕煊分家,刘氏跟着亲儿子慕煊,其后慕烁离京,至死没再回来,更没有同嫡母兄弟有过什么联系,两家自此再无往来。
皇帝重用的慕烁慕泽父子没人敢议论,至于刘氏,自从慕老太爷去世,刘氏的娘家又没落了,京中勋贵之家还不是想议论他们就议论的么,很是肆无忌惮。
但是不管当年的事实真相如何,刘氏总是慕泽的嫡祖母,分家归分家的,孝道在这里摆着呢!慕泽成亲都没有请刘氏说出去到底不怎么好听,但至今没人敢说什么,也没有御史言官到御前去参一本慕泽,显然是皇帝在背后护着呢。
紫鹃的回答显然佐证了贾母的猜测:“并没有,姑爷也并没有提起那边的人。”
外孙女的这门亲事非贾母所愿,但她老了,不防就被二儿媳妇抢在前头,将最疼爱的孙儿的婚事定下,无奈之下,为了保全外孙女,贾母只好将她嫁到别人家里去。
如今木已成舟,贾母只希望外孙女过好日子。
贾母不放心的叮嘱道:“同你家姑娘说,她既嫁过去了,日后少不得还是要和那边打交道的,让她向姑爷打听打听那边,不经意的说上几句……想必姑爷对那边没什么好脸色,夫妻同心,让你家姑娘掂量着说话才好,否则姑爷心里有了什么就不好了。”
紫鹃心道,他们两个人每日只会车轱辘似的说那两句身子是不是好了的话,哪里能说到这上头去?
想到这里,紫鹃也有些发愁。
紫鹃低头应道:“是,老太太放心,我会转告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