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八大胡同

傍晚,从前门大栅栏观音寺街东口,往西南走,会发现每家门前都有块小金字招牌,上书“春福堂”、“盛安堂”等等堂名,或者再加姓氏于堂名之下,大门上,悬一盏明角大灯笼。

这里就是有名的“八大胡同”,又称“八埠”。

八大胡同自古名

陕西百顺石头城

韩家潭畔弦歌杂

王广斜街灯火明

万佛寺前车辐辏

二条营外路纵横

貂裘豪客知多少

簇簇胭脂坡上行

这是此时京城人人皆知的顺口溜,“八大胡同”在西珠市口大街以北、铁树斜街以南,由西往东依次为:百顺胡同、胭脂胡同、韩家胡同、陕西巷、石头胡同、王广福斜街、朱家胡同、李纱帽胡同。

北京的胡同多如牛毛,唯独八大胡同闻名中外,与南京的秦淮河齐名。

北京的妓院分为四等,顶顶上等的称为“清吟小班”,意思是卖嘴不卖身,其次是“小班”,再次是“茶室”,末等称为“下处”。

八大胡同的妓院,除了几家“清吟小班”,余下上百家几乎都是“小班”。

妓女肤柔如水,声美于莺,应酬功夫高人一等,加之起居饮食样样精致,引得无数官员、名流、士绅、才子流连于此。

清帝退位,民国肇始,随着临时执政袁世凯组建政府与议会的日子越来越近,全国各地的官员与名流士绅来京的越来越多,八大胡同的生意也越来越好。

这天,袁家大公子袁克定,与二公子袁克文,在胭脂胡同的“金花班”里相遇了。“金花班”在八大胡同大名鼎鼎,因为它是赛金花的书寓。

“老大,难得在这碰上你啊。”袁克文笑道。

袁克定一脸的正气凛然,淡淡而傲气道,“我约了人谈事。”

“哎呀,大哥这些日子辛苦了,如果有需要,尽管言语,让我也给父兄帮帮忙,出点力。”袁克文笑道。

“不劳烦了,您忙。”袁克定说完,上楼去了。袁克文看着他的背影大笑。

楼上的赛金花对袁克文摇摇手,招待袁克定去了。

楼上楼下,湘帘翠幌朱栏曲楹,宴歌弦管声光凌乱,袁克文微笑摇头上楼,对一个跑堂的打个响指,来到西头第三间屋子,推门进去了。不一会儿,外边响起脚步声。

跑堂的进来了,道,“二爷,沐卉姑娘到了。”

随即进来一个女孩儿,含笑招呼道,“二爷。”

这女孩穿着玄色洋纱的散脚裤,细白夏布的对襟短袖褂子,隐隐透出绿色的肚兜,松松地结一绺辫子,斜搭在肩上。

人丽如花,似云出岫,不仅有些超尘脱俗的气质,且莺声呖呖,格外动人。

“沐卉姑娘,请坐,点个什么菜?”袁克文仰靠在沙发上,自得地抽烟,问道,“炸肫肝?”

这是试探,窑姐儿出“饭庄条子”点菜,为了表示不能久坐,往往点最快、最省事的菜,吃好了就走,通常总是炸肫肝。

袁克文的意思是,他中意她,要看她愿不愿意久坐?

“不!”沐卉微笑着摇摇头,“我想吃点甜的,来个枣泥盒子吧。”

这样的点心,和面起酥,现烤上桌,很要一些功夫。袁克文体贴道,“要不你就安心吃饱吧,再要两个心爱的菜。”

八大胡同这边,越是大红大紫的人,越难得吃一顿舒舒服服的饭,到一处,凳子还没有坐热,就有人来催转局,去了七八处,还是半饥不饱,日久天长,总闹成胃病。

沐卉觉得袁克文很能体会她们吃“这碗把势饭”的甘苦,心里一开朗,胃口也好了,便道,“再来一个糟溜鱼片。”

袁克文又点了几道菜和桂花栗子,给了赏钱,跑堂乐呵呵出去了。

这时候,外边敲门,推开,然后门帘掀起,进来一个花信年华的少妇,正是赛金花。

赛金花本名傅彩云,年少时,被卖到苏州花船上为妓,1887年(光绪十三年),适逢状元洪钧回乡守孝,对彩云一见倾心,遂纳为妾。

不久,洪钧奉旨为驻俄罗斯帝国、德意志帝国、奥匈帝国、荷兰四国公使,其原配夫人畏惧华洋异俗,遂借诰命服饰给彩云,命她陪同洪钧出洋。

出使期间,傅彩云到过圣彼得堡、日内瓦等地,在柏林居住数年,周旋于上层社会。受到过德皇威廉二世,和皇后奥古斯塔·维多利亚的接见。

赛金花因此学了一口流利的外语。在此期间,与后来的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相识,

后随洪钧归国,不久洪钧病死。傅彩云改名赛金花,买了两个姑娘,挂牌书寓,重新回到青楼讨生活。

八国联军入侵,赛金花因其旅德经历及能说德语,得以与德国士兵交谈,又与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联络上。

赛金花劝阻瓦德西不要滥杀无辜,保护北京市民,同时苦苦劝说克林德遗孀,以修建克林德碑牌坊的方式,来了结克林德被害一事。

之后,京城百姓对赛金花多有感激,称之为“议和人臣赛二爷”。

袁克文是八大胡同常客,与赛金花非常熟悉。

“有阵子没见着二爷了,怎么?也忙国家大事了?”赛金花笑道。

袁克文哈哈大笑,问道,“我大哥最近常来吗?”

“最近来了几次,现在八大胡同都成政治论坛了,不来这里露露脸,都不敢说自己是名流。”赛金花笑道。

“都看见谁了?”袁克文问道。

“康南海、章枚叔、荫昌、小恭王……”赛金花的话被袁克文打断,“康有为?章太炎?他们遇到没有?”

看到袁克文惊喜的样子,赛金花笑道,“一个上楼,一个下楼,当场就吵起来了,吵的那叫一个精彩啊,溥伟和载振当场打赌,赌他们能吵多长时间。”

袁克文大笑,然后道,“溥伟和载振还来的起你这里吗?他们还有钱吗?”

“那就不知道了,”赛金花笑道,“反正都没有赊账。”

两人聊了一会儿,袁克文听到不少名人名字,然后叹息地讥讽道,“都是前台蹦蹦哒哒的小角色,一个个假模假式地,以为自己能指点江山呢。”

“和宫保比,当然都是小角色。”赛金花道。

袁克文笑道,“我爹嘛,当然不能算小角色,但是依我看,也不是京城说了算的。”

“哦?袁宫保还说了不算?”赛金花惊讶,随即笑道,“那就是林司令了。”

袁克文笑笑不回答,酒菜送上来了,赛金花敬过一杯酒,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