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恒带着一百人的队伍,每个人都骑着马,枪藏到了马背上,他们分成前中后三队,彼此照应着,终于在过年前,回到了家乡,当初被同一批抓走的,都是马下沟南北十来个村子的。
大家伙在快到家时候,经过沿途集镇,开始购置年货,戴大同买了半扇猪肉,两袋面,给爹娘和儿女买了衣服鞋袜,还给老爹买了一坛爱喝的烧酒,马背上驼满了东西。钱恒又拿出钱来,让每个人多买点年货,那是给不能回家的兄弟们的家人的。
宝贝儿子居然活着回来了!这让戴老汉和老伴高兴喜悦的都要昏晕过去,爹爹居然回来了!狗娃儿和杏娃儿快乐的直蹦,一家人幸福地抱着,哭了好一会儿。然后老头老太太搂着儿子的胳膊,不时抹着幸福的眼泪,儿女坐在戴大同的怀里,高兴地打着滚。
对于整个世界,戴大同完全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但在这个小小的家庭,他就是希望,是爹娘活下去的动力,是儿女的天,是这个家庭的一切,他的归来,给他的爹娘和儿女,带回来无穷的欢欣和愉悦。
翌日,戴大同又骑马出去,带上给其他战友的年货,跟着排长钱恒和战友们一起,给没有回家的、已经牺牲的战友家里报信送钱……
陶成章的鞋子已经彻底烂掉了,他索性踢掉烂鞋,光着脚继续往前走,身上衣衫鄙陋,已经抵御不了早晚的寒气,最主要的是他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
他是浙江绍兴府人,今年二十三岁,身体虽然干瘦,但锐利的眼神闪耀着坚毅,他自幼天资聪颖过目成诵,受过良好的旧学教育,六岁读书,十五岁便在家乡设馆任塾师,因为家境贫寒,他很早就认识到这个老大帝国的腐朽,所以很早就立下志向,以反清复汉为己任,从事着推翻清王朝的革命活动。
去年八国联军入侵,陶成章意识到这是一次乘乱击毙那拉氏的绝好机会,便孤身北上,意欲于颐和园刺杀之,没想到他赶到京师时,满清皇室已经西逃,激愤于八国联军的烧杀抢掠,陶成章便和一股义和团合力,在直隶一带从事着反抗侵略的活动。
无奈敌我悬殊太大,他们的抗击效果甚微,十一月,陶成章决定返回家乡,他没有盘缠,便走着回乡,他经常麻绳束腰、脚穿芒鞋奔走于浙江各地从事反清活动,甚至经常每日步行一百多里路,并不以此为苦。
杭州离他家仅一水之隔,他却“四至杭州而不归”,曾经有一次,抵达杭州时已经是腊月二十六,他的朋友魏兰劝他回家过年,他答:“幸老父犹健,家计无忧,一至故乡,恐被人情牵累,不能复出矣!既以身为国奔走,岂尚能以家系念耶!”
这次,等他饥肠辘辘几乎饿毙于途,终于回到绍兴时,已经快要到农历壬寅年的新年了。
刚进绍兴城门,迎面便撞见了步履匆匆的徐锡麟,徐锡麟见他如此恓惶,惊喜中带着惊讶,“焕卿兄,何至于此?”
见到老友,陶成章哈哈大笑道,“伯荪兄,快请我吃饭!”两人既是同乡,更是好友,徐锡麟比陶成章大五岁,却无比钦佩这位目标清晰、行事果决的朋友。
在饭馆,陶成章一边吃一边简要叙述了他这次北上的大致情况,四年前,当陶成章向好友表示出推翻满清的志向时,彼时的徐锡麟尚对朝廷寄予一些微薄的希望,而去年陶成章北上之前,向好友辞行时,也没有透露自己的意图,两人已经一年多没见了。
陶成章沉痛地介绍了京师和直隶附近凋敝的民生,被列强蹂躏的土地,然后叹道,“相比之下,江南已经是天堂了。”
徐锡麟只是静静听着,直到陶成章吃完,他拉起他,“焕卿,我给你看点东西。”然后拉着他赶回自己家,取出一沓报纸让陶成章看。
《申报》、《字林沪报》、《上海晚报》……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沙皇俄国是纸老虎!”
徐锡麟自从那次从沪返乡看到忠义军的报道后,久久不能平静,那十六个字的口号经常在他脑中回响,其透露出的豪气自信无时不在洗涤着他的内心,当然,他冷静下来之后也知道,那些忠义军势单力薄,即使短时间胜利了,终究敌不过俄国人的,想到那样的一群英雄们最后不得不湮灭,他的心就是一阵绞痛。
从此他就非常关注报纸上的消息了,外国人办的报纸在绍兴不但发行的少而且慢,他几乎每周都让管家去上海一趟,买回来市面上所有的报纸,终于,在十一月下旬,管家带回来的报纸上又有了忠义军的报道。
和上次差不多,这次所有标题——无论英美日德法系、哪国背景的报纸——几乎都是一样的标题,“沙皇俄国是纸老虎!”
徐锡麟将报道看了一遍又一遍,看的热血沸腾,前后两次的报道其实是连续的,忠义军袭击俄军火车,然后俄军报复,最后被忠义军痛击,有图有真相。徐锡麟从此被忠义军的事迹感动的久久不能平静,是啊,在这个国家遭受外敌入侵的时候,在朝廷西逃的时候,在东北大地遭受践踏、人民遭受苦难的时候,有一群英雄挺身而出,英勇顽强地与俄国人作战,多么让人佩服、激动和向往啊!
‘宁为百夫长、不为一书生’的诗句不断在他脑海里浮荡,他也渐渐下了决心。此时,看着陶焕卿阅读报纸的表情,他很能理解他的心情。多份报纸,基本都是同样的两个标题,报道了忠义军从九月下旬到十月末的军事行动。
“忠义军真豪杰也!”
“林重真乃大英雄也!!”陶成章拍案叫绝,不但是忠义军的事迹,更是这两句口号深深地感染了他,然后他坚毅地看着朋友,“我要立刻到满洲去!”说完就要离开。
“焕卿兄,”徐锡麟赶紧叫住他,“不忙这一时,过完年我和你一起去。”
陶成章很惊讶,看着朋友的眼睛,他知道那不是一时冲动,伯荪该是早有此念,“好,”他点点头,“但为什么不马上走?”
徐锡麟看着院中的梅花,慢慢说道,“千里迢迢,而且我们可能再也回不到故乡了,家里总要安排一下。”陶成章缓缓地点头,是啊。
徐锡麟因为受到知府的赏识,刚被提拔为绍兴府学的副监督,不过,过完农历壬寅年新年不久,他便辞去了职务,与陶成章从上海坐船北上,去寻找忠义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