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康念抱着膝盖,坐在床前。
睡在她面前床上的,不是石玉宁又是谁?
他眼眸阖整,睫毛微颤,脸上醺醉的红晕尚未散去,发髻未散衣物未脱,只是想必因为翻身的缘故,而有些凌乱。
他睡得很熟。
以至于陈康念从外面进来,再到来他身边坐下,石玉宁都没有任何的察觉。
他的呼吸声,
依旧是熟睡时候才有的平稳。
陈康念也并不是来叫醒他的。她只是默默地来到石玉宁的床边坐下,看着这个睡着的少年。
她拢共换了两个姿势一开始还是端正地坐着,可坐久了,双腿却麻了。于是她放开了的打开双腿坐下,抱着膝盖,目光却一直没从石玉宁的身上移开。
这,就是她未来的夫君。
若是没什么变故的话,
他们就会像阿爷阿娘,他的阿爷阿娘,世上所有的夫妻一样,
举案齐眉,膝下承欢,过完自己的一生。
到时候拜过天地父母,
便不可改了。
是他也是他,不是他也是他,
便再不能改了。
陈康念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大胆的事;要知道她此时的行踪若是叫旁的人瞧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是已经定了亲的,说出去,亦会叫长辈和家族蒙羞。
可她就是这么做了,
心头一热,
便这么不管不顾地,走了进来。
她没想过若是恰巧被认识的人瞧见会如何,她也没想过,若是石玉宁醒着,该如何。
她只是好似翻江倒海一样的念着,
若是不进来这么一趟,
她便决不能安心。
桌上的烛火是陈康念点燃的,方才她进来的时候,屋子中还有些微光;可等她完全将门合上的时候,屋子中的光便完全消失了。
她摸着黑,桌下的盒子里摸到了火折子,
火星燃起了蜡烛,
火苗一点落在灯烛山,陈康念这才瞧清楚了整间屋子的样貌。
此时想必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陈康念跪坐在石玉宁的床前,暖黄的灯光正巧打在她的侧脸上,又射到身前的石玉宁身上,
着墨出一片阴影。
陈康念就这样瞧着石玉宁,
轻声说了一句:
“这样子也不醒吗?”
可似乎是要和陈康念说的话作对,她才这样子说完,便听见原本沉睡的少年口中低吟一声,惊的方才说话的人一下子浑身紧绷了起来。但瞧着他只是出了这一声之后便没有其他的动作,陈康念又悄悄松了口气。
“”
少女瞧着他的唇翕动,好像在说什么;定睛又看了一会儿,确定他石玉宁真的没有任何要醒的迹象,她才用手支着自己的身体,上半身往石玉宁的方向靠去。
她想听一听,
他此时在念叨什么。
说话的声音还是太小了,陈康念和石玉宁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等到陈康念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经整个人来到了睡着的人的上方。
只一低头,
便能看见那俊秀的眉眼。
无比清晰。
虽是醉了酒,但毕竟石玉宁向来都是极重视打扮的身上的酒气掩盖不了熏过的香料气息,所以即使是喝的再醉了,都不会让人觉得臭气逼人。
从这个角度看石玉宁,
也是挑不出任何瑕疵的一副好皮囊。
少女的脸蛋,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红了。她自小受的教育,从不允许她与一个男子有这样近的距离,
就算是未来的夫君,
要是叫父母亲瞧见了,也是要大怒雷霆的。
可今日,
她却是做了如此多逾矩之事。
虽手脚颤软脸似火烧,陈康念却都没有停下的打算。她心中只打了个转,便又微微俯下身去,凑近在石玉宁跟前。
那一呼一吸的浊气似乎都要洒在她细腻的皮肤上,
搅的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陈康念收束了心神,细细将石玉宁梦呓之语,听将过来。
他说的话不多也不长,甚至连一句完整的句子都不是向来往日里并没有说梦话的习惯,只是今日酒醉后睡的不安稳,故而才发了这毛病。
陈康念耳中听着心中辨着,越听,心越冷下来。
石玉宁口中所说呓语虽凌乱,辨认下来,却多是一个人名,
一个女人的名字。
羞晕如潮水般散去,这红烛暖帐下的氲氲气氛也消失的干净,陈康念听真,又慢慢撤回了自己撑着的手。
她又回了方才那坐正的模样,
眼中水光渐去,此时看来,与往日里那矜骄的贵女模样,已无甚分别。
淡淡瞥了床上依旧一无所知的人一眼,陈康念的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那日去石家,与石玉宁的一番对话。
我与你之间,不外两族联姻罢了,
我知你心中之人出身微贱,故而不得成全。
那时,
她就站在石玉宁的对面,褪去平日伪装,以理智的近乎冰冷的言语,将自己肺腑之言托出。
“我其实何尝不想成全你,”
“但你要明白此桩亲事,成全的不是你我,而是陈石两家。”
令尊令堂与你的几位兄长,皆是聪明人,想来,
四郎自不会愚笨才是。
此中利害得失,就是不消别人说,也应了然于胸。
四郎如今还这般闹,只不过是不愿面对现实罢了。
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不愿对自己承认,你所选的,是你最不齿的那一边。
四郎不必如此愤怒,
若四郎当真不愿与我成亲,自可向两家退婚。我愿以我姓名向你保证,陈家,绝不会追究你父子过错。若是四郎真不愿,这一时间,还来得及。
“不过,”
“到时十里红妆,便由不得你再更改主意了。”
“我与你并非有情之人,”
“我允你将真心托付她人,但此人,绝不可暴露于阳光之下,”
“你娶的不是我,”
“是我陈家名誉。”
我绝不允许我的夫婿,未来败出宠妾灭妻的名头。
你自然与其他男子一样,能有妻妾相伴。但只要此人是你心爱,便绝不允许走到你的身边。
否则此处,
便没有你容身之地。
恍然间,陈康念视线再一次停留在石玉宁的面庞上。
只是这会儿,她的心情却如古井一般的平静,再不起什么波澜。
陈康念从地上站起,
她将燃着的灯烛吹熄,屋内陷入黑暗。
站在黑暗中理了理衣裙,陈康念抚了抚髻,打开门,走了出去。
随着房门关起,
昏暗的房中,变得无比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