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 过去

看我自己?什么意思?

九叔觉得自己没听懂董杭的话。

莫不是阿郎和曲老四一样,吃酒吃的醉了,开始说胡话了?

可是不应该啊,自己一直和阿郎在一起的,要是阿郎吃醉酒了,自己难道还会不知道么。

“老奴愚钝,阿郎是?”

遇到弄不懂的事情就开口问,这是九叔这五十多年来学到的最有用的经验。

背对着九叔的董杭听见老人的问话,嘴角微微勾了勾。

“喏,”

他抬起手,顺着面前挂满了画的墙指过去一遍,

“这就是我。”

他说道。

好家伙,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愈发糊涂了。刚才是模模糊糊,一星半点的糊涂,在听完董杭的话之后,九叔现在是明明白白,彻彻底底的糊涂了起来。

董杭这屋子里的画九叔不是没有见过。虽然董杭从不轻易和家中仆从奴婢说什么底事,可能因为这董家现在用的这些人都是董杭买的,并没有家生子,所以董杭本能的,对这些人也不是十分的信任吧。可是九叔作为贴身伺候董杭的人,有好些事情,也是可一斑而窥全豹的。

比如说现在董杭看着的这些,叫自己糊里糊涂的画。

好像这些画都是董杭自己画的,

从很久很久以前,董杭自己开始画的,

每一幅都是。

这画呢,画的东西也简单,都是一道一道的菜名。有些菜还是他们玉筵楼现在的招牌菜,是火爆的就是贵如刺史相公那样子的人,每次来都必点的一道。

还有一些虽然不是那么的有名气,但也是在玉筵楼卖了好久好久,几乎每个玉筵楼厨子,都必须要会的一道。

还有一些,就是九叔也没见过,没听说过的了。

而那几道九叔连听都没有听过的菜,纸张也是最老旧的。贴在最高处的那张甚至还沾上了星星点点的,好像是油渍的东西,九叔就是自觉这双老眼不好,也能看得清楚。

那油点子积年累月下来,早已经染开,偏生生那一块就显得斑驳了,比周围的地方要黄上一些。

这些画是画来干什么的,董家上下没人知道的;九叔也不知道,他想知道,却不敢做那个吃第一口螃蟹,开第一个口问的人。他知道董杭不喜欢家人问他的事情,特别是他的过去即使他有多喜欢说他是以前是如何的困顿,好和他现在的阔绰形成对比,

他有不喜欢人家主动来问,

就好像谁张了这口,谁就是故意要叫他难堪似的。

因此家里的人不问,九叔不问。

可如今现在,男人忽然没有没脑地来一句墙上的画是自己那墙上除了那些画之外确实也没什么别的东西了,不然九叔就只能以为,董杭是在说,自己是个木板子成的妖精。

老人这边胡乱八糟的想着,董杭也猜不到;他只当九叔是不敢的往下问,便善解人意地接着说道:

“这些画,都是从前的我画的。”

“画的,便是自打我开始靠自己挣钱的时候,学做的每一道菜。”

“这些菜,有些是别人教的,有些是我偷学来的,还有些,则是我自己想的。”

“你可记得那道?”

“当年,玉筵楼便是靠着这一道,得了长安来的黜陟使青睐,也因此得了陈公高看一眼的。”

“还有这道”

董杭遥遥指着,那墙上一幅又一幅的画,竟一道又一道的,将这每一道菜曾经或是力挽狂澜,或是雪中送炭,或是锦上添花的故事,说给了站在他身后的九叔听。

老人听着不住地点头,

有好些他知道,有好些他不知道的,不论知道还是不知道的,他都只是跟着点头,也不管董杭看不看得见。

董杭就这样将所有画的来历故事都和九叔说了,

直到最后一道,

也是最上面那一张。

九叔印象中,油点子都晕开了的那一张。

男人的手忽然就停住了。

老人从刚才董杭的话语中知道,挂在最下面的,那些看着新些的,便是近几年,董杭弄出来的菜式;其中的事情,九叔也基本都听过。越往上面,年代便越久远,甚至最上面的几张,应该是董杭还不是玉筵楼的老板,

换句话说,

他极不喜欢别人问起的时候的事情。

不过虽然如此,董杭却还是都细细和九叔讲了,

除了这最后一幅。

男人的手缓缓垂了下来。

捧起早已经冷却的茶杯,里面的茶水也变得凉凉的,使得原本就没什么味道的茶汤,此时尝起来更是好像水一样的寡淡。董杭喝了,并没有开口抱怨什么。

等到他放下茶杯的时候,九叔听见他轻叹了口气。

“那道菜,”

“叫作细没羊羹。”

羊羹啊,

九叔闻言,抬头看向了那幅画。

那应该就是董杭的第一幅画了。确实,被男人这么一说,这样看下来,确实是羊羹没错。

只是羊羹,

玉筵楼是根本不卖的啊。

羊羹这东西,大街小巷是家食肆,哦不是是家食肆,应该说是只要是卖吃的的铺子,就没有不会做的。因此玉筵楼自然是不会卖这样子的东西。

想到这里,老人歪了歪脑袋。

“这羊羹,也是阿郎做的么?”

“是,”

“也不是。”

又来了。

九叔心中颇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这位主子到底是什么癖好,总是喜欢打哑谜似的说话。

“这道羊羹,其实是我阿爷传给我的。”

呼,还好没叫自己猜。

“郎君的阿爷?”

“是。”

“老奴还没见过呢,郎君的阿爷。”

“因为他已经去世几十年了。”

“”

那就不想见了。

“说起来,若是阿爷能活到现在,想来,应该和九叔你的年纪,差不了几岁才是。”

你不要这样说啊我好害怕。

“这么说,郎君的阿爷,也是做和郎君同样手艺的?”

老人迫切地要转移走这个有关岁数的话题,便说了这么一句。谁知董杭却轻轻哧笑了一声,说话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不屑,

“他便只会做羊羹了,”

“怎么和我一样。”